第102章 盐的危机-《明末最强寒门》

  如果说粮食危机像是悬在头顶的钝刀子,那么盐的危机,就是慢慢勒紧脖子的细绳——不那么起眼,却同样致命。

  这个道理,是老营里资格最老的“病人”吴老二,用他嘶哑的声音和浮肿的手指,给大家上的一课。

  那天早上分粥,王氏照例往每个碗里捏一小撮粗盐。轮到吴老二时,盐罐子见了底,王氏抖了又抖,只倒出些沾在罐壁的盐末。

  吴老二捧着碗,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盐花,手开始发抖。他哑着嗓子,几乎是用气声对李根柱说:“队……队长……盐,盐不能断啊……人要是长时间不吃盐,身上就没力气,伤口好得慢,还会……还会肿起来,像发面一样……”

  他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手背和脚踝处已经能看到不正常的浮肿,皮肤发亮。“我……我以前逃荒时见过,有人饿得久了,再缺盐,肿得像个水囊,然后……就没了。”

  这话像一瓢凉水,浇在刚刚因为狩猎略有收获而稍显轻松的气氛上。

  李根柱立刻检查了那个小小的盐包——狗剩上次冒死送来的,加上原本剩下的一点,总共不到两把的粗盐,经过这些天的消耗,确实已经见底了。

  盐,这个平时在农家灶台上不起眼的东西,此刻成了比粮食更紧迫的危机。人可以几天不吃干粮,靠野菜树皮吊命,但长期无盐,体力会迅速衰竭,伤病难以愈合,尤其是周木匠的腿伤和吴老二虚弱的身体,没有盐的补充,情况会急剧恶化。

  “得弄盐。”李根柱放下空了大半的盐包,语气沉重,“必须尽快。”

  怎么弄?下山买?他们现在是“悍匪”,画像可能都贴到县城的城门了,哪个铺子敢卖盐给生面孔?用东西换?他们有什么?还剩半只兔,几张粗劣的兔子皮,还有张大胆那点可怜的狩猎工具,几乎一无所有。抢?去抢谁?附近的村子恐怕都被胡家打过招呼,防备森严。盐铺?那更是找死。

  岩窝里一片愁云惨淡。连最能咋呼的赵老憨,都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头上还缠着布条、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的俘虏陈四,怯生生地举了举手。

  “队……队长……”陈四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但已经能说连贯的话了,“我……我有个想法,不知……不知当讲不当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这个昨天还昏迷不醒、被李根柱从石头底下救回来的乡勇,此刻成了众人眼里的焦点。

  “说。”李根柱言简意赅。

  陈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地说道:“我……我姐夫,是北边柳树屯的,农闲时……会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卖点针头线脑、粗盐火石……”

  货郎?李根柱心中一动。走街串巷的货郎,消息灵通,行动也相对自由,不容易被重点盯防。

  “你姐夫……可靠吗?”李根柱问到了关键。

  陈四连忙点头,又赶紧摇头:“我姐夫人老实,胆子小……但他疼我姐,也……也心疼我。要是知道我受了伤,还被……被好汉们救了,或许……或许能帮上点忙。”

  他的话留了余地。“或许能帮忙”,也可能“或许会报官”。毕竟,对一个普通货郎来说,涉及“悍匪”和“悬赏”,风险太大了。

  李根柱沉吟着。直接去找陈四的姐夫,风险不可控。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盐的问题必须解决。

  “柳树屯离这里多远?你姐夫一般什么时候出来走货?”李根柱问。

  “柳树屯在山北边,从咱们这儿翻过去,抄近道大概……大半天的路程。”陈四努力回忆着,“他一般逢五逢十会去附近的村子,有时候也……也收点山货,皮子、草药什么的。”

  收山货?李根柱眼睛一亮。他们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张大胆猎到的那点兽皮,还有周木匠认出、但还没来得及采集的几样普通草药。

  或许……可以不用直接找陈四的姐夫,而是用“卖山货”的名义,去柳树屯或者附近村子,找货郎或者其他愿意交易的人,换取食盐?

  这个想法比直接暴露陈四的关系要安全一些。

  “张大胆。”李根柱看向猎户。

  张大胆一个激灵:“队……队长?”

  “你熟悉柳树屯那边吗?有没有安全的、不容易被盘查的路?还有,你知道怎么硝皮子吗?兔子皮怎么处理能多卖几个钱?”

  张大胆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飞快地盘算。他知道这是个表现的机会,也是……可能脱身的机会?但他立刻否决了后者,孙寡妇的柴刀和眼前这个年轻队长深不见底的眼神,让他不敢造次。

  “柳树屯我去过两次,有条采药的小路,比较偏,平时没什么人走。”张大胆老实回答,“硝皮子……简单的法子我会,用草木灰和盐揉搓,再晾干。兔子皮小,卖不上大价钱,但换点盐……或许够?”

  “够换多少?”李根柱追问。

  张大胆估算了一下:“一张好点的兔子皮,硝好了,遇到识货的,或许能换……二三两粗盐?咱们这半只冻兔,也能换点,但不如皮子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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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两盐,对于九个人来说,也就是几天的量,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强。

  李根柱快速做出决定:“张大胆,你准备一下,带上处理好的兔子皮,还有那半只冻兔。陈四,你把柳树屯和你姐夫常走路线、可能交易的人,知道的都告诉张大胆。”

  他又看向孙寡妇:“孙婶,这次你辛苦一下,跟张大胆一起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换盐,不是拼命。尽量低调,避开大路和人多的地方。遇到盘查,就说……是山里的猎户,皮子多了想换点盐和粮食。张大胆,该怎么说,你明白。”

  张大胆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就说我是张家沟的猎户,冬天皮子不好卖,想换点实用的。”

  李根柱又看向孙寡妇,递给她一个眼神。孙寡妇会意,这是要她盯紧张大胆,防止他中途逃跑或者耍花样。

  “老憨,刘三儿,”李根柱继续安排,“你们留守老营,看好家。周大哥,吴二哥,你们好好养伤。狗剩,石头,你们跟着我,在靠近柳树屯方向的路上接应,以防万一。”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虽然这个计划依旧充满风险,但已经是当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张大胆不敢怠慢,立刻去处理那几张兔子皮。他用草木灰和最后一点点盐仔细揉搓,再晾在通风处。孙寡妇则检查武器,准备干粮。

  陈四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柳树屯、他姐夫、以及可能交易的几户人家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张大胆。他甚至画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地图——用木炭在石片上画了几个圈和几条线。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大胆和孙寡妇就出发了。张大胆背着一个破背篓,里面装着处理过的兔子皮和用草叶包好的冻兔肉。孙寡妇则扮作同行的村妇,怀里揣着柴刀,眼神警惕。

  李根柱带着狗剩和石头,远远地跟在后面一段距离,保持视线可及,又能随时隐藏。

  山路难行,尤其是背着东西。张大胆走得很小心,尽量避开可能有人的地方。孙寡妇则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不说话,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张大胆不敢有丝毫异动。

  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翻过一道山梁,柳树屯的轮廓出现在下方。那是个比李家坳大不了多少的村子,几十户土窑散落在山坳里,冒着稀稀拉拉的炊烟。

  张大胆没有直接进村。他带着孙寡妇绕到村子后山一处偏僻的坡地,这里有几户相对独立的窑洞。

  “就那家,”张大胆压低声音,指了指坡下一户院子稍大些的人家,“那家的男人以前也打过猎,后来伤了腿,在家收点山货,转手卖给货郎或者去集上卖。人还算厚道,不太多嘴。”

  孙寡妇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张大胆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几分憨厚又带着点愁苦的表情,朝着那户院子走去。孙寡妇则隐蔽在坡上的灌木丛后,手按着柴刀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张大胆敲响了那户人家的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走路有点跛的汉子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张大胆。

  “这位大哥,”张大胆陪着笑,弓着腰,“我是北边张家沟的猎户,姓张。今年冬天不好过,打了点皮子,想……想换点盐和粮食,您看……”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张大胆几眼,又看了看他背上的破篓子,眼神里的警惕稍减,但依旧没开门:“皮子?啥皮子?多少?”

  张大胆赶紧放下背篓,掀开盖着的破布,露出里面几张硝制得还算平整的灰兔皮,还有那半只冻得硬邦邦的兔子。

  汉子仔细看了看皮子的成色,又掂了掂冻兔,沉吟了一下:“皮子硝得还行,就是小了点。这天气……你想换啥?换多少?”

  一番讨价还价。张大胆尽量装出老实巴交、急于脱手的样子。最终,用三张最好的兔皮和那半只冻兔,换得了大约五两粗盐,还有一小袋约莫两斤重的杂豆。

  交易过程很快,那汉子似乎也不愿多事,换了东西就赶紧关上了门。

  张大胆松了口气,将盐袋和豆子小心收好,背起空了大半的背篓,快步离开了那户院子,朝孙寡妇隐藏的方向走去。

  一切似乎很顺利。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坡地另一侧更高的土坎上,一处废弃的炭窑洞口,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双眼睛的主人,穿着不起眼的土布棉袄,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炭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如果李根柱在这里,或许能认出,这个人,正是胡家大院里那位善于“表演”和“调查”的甲首——王贵手下的人。

  危险,往往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悄然降临。

  换盐的队伍踏上了归途,背篓里多了救命的盐和豆子,也带回了未知的隐患。

  而老营里,李根柱望着他们归来的方向,心中那根弦,并未因为任务的初步完成而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在这乱世,每一次与外界的接触,都可能是一次赌博。

  而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