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舟来客-《清宫记事:她从历史之外来》

  曹安站在小船船头,灯笼的光晕将他清癯的面容照得半明半暗。他没有呼喊,只是提着灯笼,静静地看着楚宁的窗口。那眼神里没有威胁,也没有示好,只是一种等待。

  楚宁在窗后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转身,吹熄了舱房里的油灯。黑暗中,她听见小船靠近官船的声音,很轻,然后是绳索摩擦的窸窣声。

  有人上船了。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脚步声从甲板传来,沉稳而从容,不是偷偷摸摸,倒像是应邀来访。脚步声在走廊里停住,停在了她的门外。

  叩门声响起,三下,不轻不重。

  楚宁没有立刻开门。她的手按在腰间的铜簪上,另一只手握住了李卫给的竹管信号。如果曹安是来灭口的,她至少还有一搏之力。

  “宁姑娘。”门外传来曹安的声音,平静如水,“曹某深夜叨扰,实有要事相商。请姑娘开门一叙。”

  楚宁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曹安站在门外,依旧提着那盏灯笼。他换了身月白绸袍,外罩深色披风,像个寻常访友的文人。但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不是白天岸上那些弓箭手,而是两个精壮护卫,一左一右守在走廊两端,手按刀柄。

  “曹先生好手段。”楚宁侧身让开,“白天刚派人射箭,晚上就亲自登门。”

  曹安微微一笑,走进舱房:“那些箭不是射姑娘的,是射给某些人看的。”他环视舱内,目光在桌上那支刻着“八”字的箭上停留了一瞬,“姑娘果然聪慧,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楚宁关上门,但没有上闩。

  “看出这趟船,这趟货,还有船上这些人,都不简单。”曹安在桌旁坐下,将灯笼放在桌上。暖黄的光晕铺开,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间,“曹某今夜来,是想和姑娘做个交易。”

  楚宁没有坐,她站在窗边,保持着可以随时翻窗的距离:“我一个平民女子,有什么资格和曹先生做交易?”

  “姑娘谦虚了。”曹安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过桌面,“这是姑娘在宫里的履历——涵今斋档案女官,承乾宫近侍,曾得圣上亲口称赞‘敏慧’。后来出宫,得赐江南田产,以平民身份游学。对不对?”

  楚宁的心沉了下去。曹安查得很细,这说明八阿哥的势力比她想象的更深入。

  “曹先生想说什么?”

  “想告诉姑娘,你我都不是局外人。”曹安收起纸,“这艘船上装的是什么,姑娘已经看见了。船要往哪里去,姑娘也该猜到了。现在的问题是……姑娘想不想平安下船?”

  “条件呢?”

  “简单。”曹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第一,忘掉你在货舱看到的一切——吴老大的伤、箱子里的地图、女香客的秘密,全都忘掉。第二,到了通州,按我们安排的路线下船,有人会接你,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第三……”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不是胤禛给的那种,是普通的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第三,收下这个。日后若有人问起这趟船的事,就说你是受曹某所托,护送一批瓷器进京。其他的,一概不知。”

  楚宁看着那枚玉佩。这是要她当替罪羊,但也是给她一个身份——曹家的客人。有了这个身份,至少明面上,八阿哥的人不会动她。

  “如果我拒绝呢?”

  曹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拒绝的下场。白天的箭只是警告,下一次,就不会射偏了。”他看了眼窗外,“而且姑娘别忘了,船上不止你一个人。那个叫方承志的少年,今年才十五吧?寒窗苦读不容易。”

  又是威胁。和陈启明一样的路数。

  楚宁沉默良久。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挣扎。最终,她伸出手,接过了玉佩。

  “曹先生想让我什么时候下船?”

  “不是下船,是换船。”曹安道,“过了淮安,会有一艘客船来接你。你和你的学生上那艘船,直抵通州。这艘船……”他看向货舱方向,“会走另一条路。”

  “货呢?”

  “货自然有货的去处。”曹安站起身,“姑娘不必多问。你只要记住,从此刻起,你就是曹某的远房侄女,北上探亲。其他的,与你无关。”

  他走到门边,又停下:“对了,船上那个李卫,姑娘最好离他远些。他是四爷的人,但四爷……保不住你。”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楚宁抬起头:“曹先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趟浑水,四爷蹚不起。”曹安拉开门,“八爷要的东西,从来没人能拦。四爷不行,姑娘你……更不行。”

  他消失在走廊里,脚步声渐远。那两个护卫也跟着离开了。

  楚宁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手里的玉佩冰凉,刻痕硌着掌心。她想起胤禛信上的话:“曹府之人,不可信。”

  但现在,不信曹安,她还有别的路吗?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运河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楚宁坐了许久,直到腿麻了,才慢慢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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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支箭。箭杆上的“八”字刻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八阿哥……那个历史上以“贤王”着称的皇子,原来在夺嫡的阴影里,早已布下了这样的杀局。

  火枪、官盐、伪造的瓷器……这些如果全部曝光,足以掀起一场朝堂地震。但八阿哥敢这么做,说明他有恃无恐。他的倚仗是什么?朝中的支持者?还是……

  楚宁忽然想起一个人:佟国维。八阿哥的舅舅,康熙的重臣。如果佟国维也牵涉其中……

  她不敢再想下去。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很轻。楚宁迅速收起箭和玉佩,定了定神:“谁?”

  “先生,是我。”方承志的声音。

  楚宁开门。少年端着碗热汤站在门外,脸上写满担忧:“学生听见这边有动静……先生没事吧?”

  “没事。”楚宁接过汤,“进来吧。”

  方承志进来后,楚宁关上门,压低声音把曹安来访的事简单说了。少年听完,脸色发白:“先生真要按他说的做?”

  “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楚宁搅动着碗里的汤,“但上了客船不代表任人宰割。淮安之前,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做什么?”

  “查清真相。”楚宁放下汤勺,“至少要弄清楚,那些火枪最终要送到谁手里,八阿哥到底想干什么。”

  方承志犹豫了一下:“先生,学生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

  “学生今天下午,看见周书吏和那个女香客说话了。”少年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在公开场合,是在货舱旁边的杂物间。两人吵得很厉害,女香客说‘你骗我’,周书吏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楚宁心中一动:“还听到什么?”

  “女香客说:‘那东西会害死所有人。’周书吏说:‘已经上了船,就下不去了。’”方承志努力回忆着,“后来有人来了,他们就分开了。”

  那东西?是指金锭,还是纸条?害死所有人……什么样的秘密会害死所有人?

  楚宁想起了女香客昨晚惨白的脸。她取走纸条时的惊恐,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内容,更是因为她意识到了危险的严重性。

  “先生,”方承志忽然问,“我们会不会……真的下不了船了?”

  楚宁看着少年眼中的恐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会。我一定会让你平安下船。”

  这是承诺,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兑现。

  夜深了,方承志回房休息。楚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听着船上的动静——守夜水手的脚步声、吴老大偶尔的咳嗽声、还有货舱方向传来的细微声响。

  那是老鼠吗?还是……

  她悄悄起身,再次推开一条门缝。走廊里空无一人,但货舱方向有微光透出。不是灯光,是……萤火虫?

  不,这个季节没有萤火虫。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货舱的门虚掩着,光是从里面漏出来的。她贴着门缝往里看——

  是吴老大。他蹲在“甲子号”箱子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正把瓶里的粉末倒进暗格的抽屉。粉末是暗红色的,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那是……火药?

  楚宁屏住呼吸。吴老大在往暗格里装火药?为什么?要炸船?还是要炸别的什么?

  吴老大倒完粉末,小心翼翼地把抽屉推回原位。然后他站起身,按了按左肩,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疼痛缓解,才熄了手中的小灯,转身朝楼梯走来。

  楚宁迅速退回自己舱房,关上门。心跳如擂鼓。

  火药……暗格……吴老大到底在计划什么?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带着水汽涌进来,清凉却不安。河面上,那艘小船已经不见了,曹安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但楚宁知道,他来过,他留下了警告,也留下了选择。

  要么上客船,当曹家的“侄女”,对一切视而不见。

  要么留在官船上,继续查下去,但可能永远到不了通州。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安”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安?真能安吗?

  远处传来梆子声,四更天了。天快亮了,而船,还在向北航行。

  前方就是淮安,那个决定命运的中转点。楚宁站在窗边,看着东方天际渐渐泛白。她知道,当太阳升起时,她必须做出选择——是跳进另一张网,还是在这张网里,撕开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