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疯女开口-《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天刚亮,京城还蒙着一层灰青色。

  可晨光跑不过流言。茶楼酒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摸到,闲话已经传开了。

  ——昨儿夜里,勾栏瓦舍正说《焚车记》呢,讲到靖国公府满门死绝那段,冷不丁冲进来个疯女人。

  披头散发,“扑通”就跪下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扯着嗓子连喊三声: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那声音尖得,听得人后背发凉。

  还没等大伙儿回过神,几个乞丐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人拖走了,眨眼没了影。

  怪事传得飞快。

  你添一句,我加一勺,越说越玄乎:这疯女人谁啊?她到底看见什么了?

  人群里,沈砚穿着布衣,不声不响往一个缇骑手里塞了几块碎银。

  那缇骑掂了掂,咧嘴一笑,转身挤进隔壁酒楼。凑到熟人堆里,压低嗓子:

  “我听说了——那疯的,原先是靖国公府的丫鬟!当年没死成,亲眼看见苏夫人写血书的!”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轰”一下就炸开了。

  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越说越真,好像人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不到半天,巡防营和兵马司的人动了。

  领头的正是裴元昭的心腹。他们拿着张模模糊糊的画像,满街搜一个疯女人。那架势,哪像抓疯子?倒像捉钦犯。

  街角停着辆青布马车。

  苏晏掀起帘子一角,冷眼看着外头兵士跑来跑去。他嘴角微微一扯。

  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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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西市米行后巷。

  小满被个假老乡骗到这儿。她怀里死死揣着个冷窝头,眼神发直,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童谣。

  刚踏进巷子深处,两条黑影从旁边扑上来!

  手刚碰到小满衣裳——

  “嗖!”“嗖!”

  巷子两头同时响起破风声。

  陈七带着人从暗处跳出来,三两下就把那两个蒙面的按倒在地。他挥挥手,手下利索地把人拖走。

  陈七走到小满跟前,蹲下身,声音放软:“别怕,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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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密室,烛火晃得人影子乱跳。

  苏晏坐在那儿,脸在明暗之间看不真切。

  小满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发抖,嘴里还在哼。

  苏晏没靠近。他把半块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你主母的东西。”

  哼唱声戛然而止。

  小满猛地抬头。那双混沌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死死盯住玉佩,浑身开始抖。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尖颤得厉害,慢慢、慢慢碰上去。

  冰凉的玉。

  “娘娘……”她眼泪“哗”地下来了,话碎得不成句,“写完……塞给我……说‘带到京城,找少爷’……我没走到……火……好大的火……”

  那点清明像潮水一样退去。恐惧又攥住了她。她抱住头,往墙角挤,声音发颤:

  “黄袍的人……也在……他说……让她闭嘴……”

  苏晏心里猛地一沉。

  黄袍。

  他脸上没动,转身对沈砚低声道:“连夜弄一份供词录。把她的话——特别是那句‘黄袍的人在场’——写清楚。”

  沈砚点头,快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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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抄本,天亮前就塞进了几位朝臣手里。

  苏晏料准了:裴元昭看到这个,一定坐不住。

  果然。

  第二天早朝,气氛沉得压人。

  裴元昭不等议别的事,急慌慌出列,躬身高喊:

  “陛下!臣有奏!京中有逆党伪造疯妇证言,编造谎言,污蔑圣躬!此等行径,其心可诛!请陛下下旨严查,以正国法!”

  御座上,皇帝脸色“唰”地青了。手攥着龙椅,青筋一根根暴起来。

  “谁敢造这种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满殿百官,大气不敢出。首辅崔明远低着头,生怕眼神撞上。

  这时,柳玿一步踏出来。

  “陛下,”他声音朗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与其查谣言,不如把那人带来,当面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殿里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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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后,吕芳直奔东厂。

  他翻出了近二十年的宫禁记录。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十二年前,秋末。一条记录跳进眼里:皇帝以巡边为名,微服出宫三日。带的人不多。路线……经过青崖岭附近。

  吕芳后背发凉,冷汗瞬间湿了衣裳。

  他哑着嗓子下令:“所有相关档册,封存!列为绝密!”

  说完,亲自带着东厂精锐,直奔西市那个据点。

  “砰!”门被踹开。

  屋里空荡荡。人早没了。

  只有墙上留着一行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

  “你说火能烧尽一切?可有人听见灰里的声音?”

  吕芳盯着那行字,半天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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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宫,瑶光捧着卷轴进来。

  “陛下,新续的《秋狝图》好了。”

  她在长卷末尾,不起眼的山坡上,添了个远景人影。穿着黄袍,脸隐在雾里,看不真。但那身形轮廓……像谁,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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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出时,瑶光对心腹宫女轻声交代:

  “留心着。陛下最近常看这画,一看就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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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城楼上风很大。

  苏晏独自站着,下面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陈七从后面走过来,低声道:“公子,小满安置在城外庄子了。请了大夫……但大夫说,她心神耗得太厉害,吓破了胆,怕是……难清醒了。”

  苏晏没说话。

  风卷着衣角,猎猎响。

  许久,他才从怀里取出那片发黑的血书,和那半块玉佩,并排放在城头石案上。

  手指轻轻抚过玉佩上的刻痕。

  “你们怕她说出真相……”他声音很低,像自语,又像发誓,“那好。我替她说。”

  转身走进箭亭。

  一盏孤灯,一支笔。

  他写得很急。

  不是状纸,是封匿名奏折。开头引了《贞观政要》里的话:“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接着写流言害人,笔锋一转,直刺要害:

  “……今有遗婢疯言,称黄袍当日临场。此言虽未必实,然流毒已广,动摇国本。

  若陛下当日确在现场,自有缘由,澄清即可安天下;若陛下不在,身正影直,何妨查证一番,以还清白,止谤于初?”

  写完,封好,交给陈七。

  “天亮前,送到柳大人府上。”

  陈七接过,转身没入黑暗。

  苏晏又走回城楼边。

  风更急了,云压得低。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他望着远处皇城——灯火最亮,也最沉。

  眼神锐得像刀。

  这一局,我不在幕后看了。

  我要亲手点火,烧穿这十二年黑透的夜。

  风卷起他的衣摆。

  就等明天了。等那封奏折,摊到金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