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黄袍疑影-《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大庆殿里静得吓人。

  百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炭盆偶尔“哔剥”响一声,衬得殿里更死寂。

  御史柳玿站在中间,手里捧着封无名奏本,像尊石像。

  皇帝赵彻接过奏本,展开。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赵彻的脸,先还正常,慢慢变青,最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白。

  下面百官都看见,皇上捏着奏本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突然——

  “啪!”

  奏折被狠狠摔在丹墀上,闷响在殿里回荡。

  “荒谬!”赵彻的声音压着火,“朕什么时候去过边地焚车?这种无稽之谈,也敢传上朝堂?!”

  他袖子里的手指在抖,但没人看见。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扑通”跪倒在地,尖着嗓子喊:

  “陛下息怒!这一定是奸人捏造,想离间天家!请陛下下旨,严查投书的人,再把那个疯女小满抓来,严刑拷问,一定能问清楚!”

  赵彻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阶下。

  那片刻的沉默,让吕芳心都快跳出来了。

  终于,皇帝冷冷点头:

  “准奏。”

  诏令还没出口——

  “陛下。”

  一个苍老、但稳得像山的声音响起来。

  满头白发的老太师李崇文,拄着鸠头杖,颤巍巍走出队列。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陛下,”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就算圣驾没去过青崖岭……十二年前,调神机营禁军押解囚车的敕令,是不是陛下亲笔批的?”

  他顿了顿,抬起浑浊的眼睛:

  “若是,那陛下这责任……推不掉。”

  满殿哗然!

  这是当面质问皇上,把最后一层纸捅破了。

  赵彻的目光像两把冰刀,死死钉在李崇文脸上。

  老人挺直背,迎着他的视线,一动不动。

  好久。

  皇帝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留个冰冷的背影,和一殿傻站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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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一下,京城顿时风声鹤唳。

  吕芳亲自带队,东厂番役像撒网一样扑向全城。挨家挨户查,连地缝都想撬开看看。

  他把几个乞丐头子吊起来用刑,逼问小满的下落。

  可怪了。

  每次番役快围住一个地方,总有一群孩子突然冲出来,尖叫打闹,把巷口堵死。

  或是靠近废宅时,野狗毫无征兆狂吠,惊动四邻,又让人跑了。

  吕芳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苏晏布了多年的网——“百眼”。

  京城里三百多个脚夫、货郎、乞丐、更夫,都是这张网的眼和耳。

  敲梆子的节奏、挂灯笼的位置、半夜的鸟哨……全是暗号。

  更绝的是苏晏的第二招。

  他让云娘找来城里无家可归的盲童,教他们唱首新童谣。

  每天早晚,不同街口巷尾,孩子们脆生生的声音就响起来:

  “黄袍不来救,红火烧孤儿。孤儿无人问,夜夜唤娘亲……”

  词简单,却像针,扎进每个听见的人心里。

  流言越传越凶,连宫里采买的太监都带回了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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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夜,吕芳终于从一个被打得半死的乞丐嘴里,撬出了线索。

  城西,废弃庄院。

  他带着东厂最精的缇骑,像夜里的狼,悄悄围了上去。

  “砰!”

  大门撞开。

  院里空荡荡。

  只有堂屋正中,一盏油灯亮着。火苗稳稳的,长明不灭。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件烧焦的宫制披风。边角都碳化了,可那小标签还在——“内织局造”四个字,依稀能认。

  正是十二年前,随囚车一起烧掉的那件御赐之物。

  披风旁边的墙上,一行血字刺眼:

  “你说她死了?可她的声音回来了。”

  吕芳的脸扭曲了。

  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这是挑衅!是打他的脸!

  “烧!”他嘶吼,“把这地方烧干净!一片瓦都别留!”

  火刚腾起来——

  “嗖!嗖!嗖!”

  三支特制的信号箭,从庄院屋顶射向夜空。

  飞到最高点时,“轰”地炸开。

  三只巨大的、发着磷光的“风鸢”图案,拖着长尾巴,正好悬在紫宸门上空。

  那是苏晏和瑶光约好的终极警示:皇权涉罪,退路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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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御花园凉亭。

  露水还挂着,风冷飕飕的。

  赵彻独自坐着,手里捏着张字条——皇城司密探昨夜送来的。

  那风鸢图案,宫里符文高手连夜破译,竟是《戊辰年西境军资调度副本》里,丢失那几页的存档编号。

  他望着亭外枯荷,看了好久。

  忽然,像说梦话似的,问身边的老内侍:

  “福安……朕当年,真去过青崖岭吗?”

  老内侍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

  这时,瑶光公主捧着热茶走过来。

  “父皇,”声音轻轻的,清得像泉水,“儿臣昨夜临摹《秋狝图》第三卷,发现原画里猎队周围山石的光影……角度好像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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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顿了顿,抬眼:

  “要是按画上标的辰时日光重新算,那远山后面模糊的人影……甲胄反光的样子,倒像随驾的禁军制式。”

  赵彻猛地抬头。

  眼里压着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女儿。

  瑶光却垂眸看茶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皇帝没说话。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慢慢把摊开的画卷合上。动作慢得像老了十岁。

  许久,哑着嗓子吩咐:

  “传旨……午后召太师李崇文,勤政殿单独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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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破庙。

  窗棂漏进一点微光。苏晏借着光,看陈七送来的密报。

  “吕芳今早调了三十个东厂死士,都是挖土的好手,带了大量石灰坛和铁铲,出西门往青崖岭方向去了。”

  苏晏眼神一锐。

  毁尸灭迹——这是要最后疯狂了。

  他站起身,取下墙上挂的长剑。剑鞘冰冷,握在手里却踏实。

  “去告诉李太师,”他对陈七说,“材料准备好。再通知柳御史——”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们不用再等三个月了。”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卷着庙里的香灰乱飞。

  苏晏推开“吱呀”响的庙门,一步踏进夜色。

  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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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深处,偏殿。

  吕芳独自跪在蒲团上,望着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散尽。

  心里莫名发寒。

  就在这时——

  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极轻,轻得像风吹帘子。

  猛地回头。

  重重帷幔后面,一道模糊的影子静静站着。不走近,也不离开。

  他攥紧拳头,喉咙发干:

  “……谁?”

  没人应。

  只有殿角的铜漏,还在滴答、滴答响。

  不紧不慢。

  像给他敲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