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坟夜雨(新)-《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指尖下,“青崖岭”三个字还烫着——带着老驿卒临终的血气。

  苏晏盯着地图,耳边又响起那疯女的童谣。

  “七星关……玉扣……”

  原来,七星关是去青崖岭的废道。“玉扣”,是母亲陪嫁玉佩的俗名。

  一个在城南疯了多年的女人,怎么会唱出十二年前灭门案的细节?

  她到底是谁?

  苏晏猛地站起来,灰扬起一片。

  披蓑衣,戴斗笠。他对陈七只说一个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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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

  青崖岭的山路被冲得稀烂,到处是泥石流的痕迹。

  两人一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半山腰,苏晏停了。

  面前是个新塌的土丘。一般人只会当是山体滑坡。

  但苏晏看见一截焦木——斜插在泥里,像柄断剑,直指地下。

  这不像是自然长的。

  他解下工兵铲,自己动手挖。

  泥水冰冷,溅满衣袍。他不管,只是一铲,又一铲。

  手心很快磨破了,血混着泥,刺痛。他像感觉不到,眼睛只盯着土里。

  不知挖了多久。

  铲尖“咚”一声,撞上木头。

  陈七上前帮忙。最后一片土清开——

  一副薄棺露出来。棺盖见风就垮了。

  里面蜷着一具焦骨,姿势扭曲,像死前极痛苦。

  苏晏慢慢跪进泥里。

  手抖着,伸向骸骨颈间——

  那里挂着一枚断成两半的玉佩。红绳穿着,被火熏黑了。

  擦去浮土,“双螭缠枝”的纹样,清清楚楚。

  真是她。

  真是母亲。

  苏晏把半块玉佩攥进手心,紧紧贴上额头。

  冰凉。

  就在这一瞬,剧痛刺穿脑海——

  画面炸开。

  父亲林啸天穿着囚服,戴重枷。没被押去刑场,却被带进一座陵寝的偏殿。

  殿里暗,一架紫檀屏风后,站着个穿明黄常服的人。

  脸看不清,但腰间龙纹佩绶,在烛火下刺眼。

  听不见声音。只见父亲隔着屏风,张嘴嘶吼。

  口型,苏晏认了千百遍:

  “你答应过保她们母子性命!”

  画面断了。

  苏晏浑身猛颤,冷汗透衣。

  原来是这样。

  父亲不是死于谋逆。

  是死于一场交易。一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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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静得压人。

  穿过密林时,雨幕里突然扑出三道黑影!

  刀风劈面,直取咽喉。

  苏晏眉都没动。

  左手油纸伞一递,“铛”一声格开第一刀。右手跟上,五指如铁钳——

  “喀嚓!”

  腕骨断了。

  夺刀,反手一抹。血喷出来,人倒地。

  快得看不清。

  第二刀已到面前。苏晏不退,侧身一让,左肩顺势撞过去。

  那杀手收不住脚,被山石一绊,整个人滚出小径——

  惨叫,坠崖。

  第三人转身要逃。

  “嗖”一声,弩箭破空,把他钉死在树干上。

  陈七收弩上前,搜身。

  三具尸体上都有庆王府腰牌。但其中一人的刀柄末端,刻着个小记号——

  东厂的鹰爪。

  庆王府。东厂。

  苏晏看着血染红的泥地,眼神冷透。

  他对陈七低声说:

  “传话给云娘。今晚天桥说书,把《火烧连营》改成《焚车记》。加一句——”

  “火那么大,车上偏偏有个丫头活了下来。”

  他知道,这句话像毒针。

  今夜,准扎进某些人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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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宫,司礼监。

  吕芳在灯下整理起居注。小内侍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干爹,慈恩寺废墟……就是当年烧死林家女眷的地方,有人起了座新坟。”

  吕芳捻笔的手一顿。

  “祭品是片烧焦的婢女裙角,上面绣着……‘林’字。”

  笔尖朱砂滴在纸上,晕开一团红。

  吕芳沉默半晌,声音发干:

  “去查。十天内所有进出北城门的乞丐,特别是疯女人。一个都别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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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部侍郎裴元昭府里。

  书房只点一盏孤灯。

  裴元昭坐着,反复摩挲枕头下的一角血书——纸泛黄了,边都磨毛了。

  窗外闪电一亮,雷声滚过。

  他好像又回到十二年前,那个同样暴雨的夜。

  囚车烧成火球。一个瘦小女孩从车厢缝里爬出来,浑身是火。

  而他站在不远处,亲口下令:

  “射杀。”

  那女孩绝望的眼神,他至今记得。

  裴元昭闭眼,冷汗涔涔。

  “不能让她开口……”

  他喃喃。

  “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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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药铺密室。

  苏晏把半块玉佩放在烛光下,用指腹慢慢摸。

  靠近断裂处,有一行浅痕——像是用发簪划的。

  两个字,极小:

  勿言。

  笔锋柔弱,是母亲的笔迹。

  是叫他别说真相?

  为什么?

  苏晏闭眼,任痛楚翻涌。

  再睁眼时,只剩寒意。

  他提笔,在三张密信纸上飞快写:

  一令沈砚(刑部):“散谣:城南疯女曾是护送囚车的校尉家眷,认得纵火人。”

  二令赵十三(地下网):“盯死庆王府与兵部郎中刘承志的所有信使。”

  三令瑶光(江南):“设法弄先帝晚年起居注副本,残篇也要。”

  写完,吹干墨,封好。

  然后从暗格取出一枚扳指。

  通体乌黑,父亲林啸天的遗物。

  他缓缓套在右手拇指上。

  冰凉。

  像他现在的心。

  低头看着扳指,仿佛看见父亲不甘的眼睛。

  他轻声说:

  “你们烧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名。”

  “现在……我要你们一个字、一个字,连本带利,还回来。”

  窗外,乌云被风撕开一道缝。

  月光如剑,刺进来,正好照在那半块玉佩上。

  青色的玉,泛起幽幽的光。

  像鬼火,在暗室里悄悄燃起。

  夜,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