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字灰烫手-《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瓦檐下挂着冰棱。

  苏晏蹲在染坊后院,守着泥炉。陶瓮里煮着醒神汤,咕嘟冒泡,姜味刺鼻。

  他盯着炉火出神。

  这火苗,和十二年前烧靖国公府的、前天烧贡院考卷的,一模一样。

  伙计掀帘进来:“先生,阿苦送茶饼来了。”

  竹篮里摆着十二块湿茶饼。

  苏晏拿起一块,用手指按出个小坑,把药汁倒进去。

  药汁遇冷凝固,像在茶饼里埋了颗琥珀种子。

  “我去礼部值夜房,走西市后巷。”他收起茶饼,起身时踢翻了炭盆,火星溅到鞋面上,“告诉阿苦,今晚我不回明尘堂。”

  值夜房的油灯结了厚厚灯花。

  苏晏轻车熟路绕过满地卷宗,把漆盒放在桌角——这是柳七娘托人送来的“谢礼”,说是新做的茉莉茶饼。

  “苏先生?”主簿惊醒。

  苏晏正蹲在焚卷炉前,用铁钳拨弄纸灰。

  他回头笑笑:“帮你整理落榜生的卷子。”抽出最上面一份。

  “你看这句,‘君为舟,民为水’,往年都要烧掉,今年怎么混进待焚名单了?”

  主簿接过卷子,手指刚碰到纸就猛地缩回,像被烫到。

  苏晏看着他喉结滚动——这是参加过青简盟“洗心课”的后遗症,一读到不同意见就心悸。

  主簿再念:“君舟沉水自由……”突然瞳孔放大,手指抠进桌面:“水!要翻船!”

  他猛地掐住自己脖子,墨汁从嘴角流出,在桌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忠”字。

  苏晏后退一步,心底发凉。

  这不是发疯,是被压抑的本能在反抗。青简盟二十年的洗脑,最怕的就是清醒。

  三更时分,纸狱卒推门进来。

  他浑身湿透,怀里揣着布包:“苏先生,从昨晚的火堆里捡的。”

  布包摊开,焦黄的残页上,“民不该奴”四个字还沾着水迹。

  内页的小字让苏晏屏住呼吸——全是他在“认知免疫图谱”上标记过的词句。

  “这是庚七炉的印记。”苏晏翻到背面,火漆印着“庚七”,“这个炉子专烧翰林院的卷子。”

  “崔阁老卸任前,特意给这个炉子加了三道火墙。”纸狱卒搓着熏黑的手说。

  苏晏捏紧残页,火漆在他指腹留下红痕——“沧澜之盟”的毒,从未离开过权力中心。

  明尘堂的蜡烛烧短了两寸,柳七娘披着湿斗篷进来。

  她盯着桌上的《牌位债》剧本,手指划过“活人借了死人名”这句:“前半出阴司讨债,后半出老母喊冤。”

  她拿起笔,在“衙役驳回”处添字,“改!老妇的哭腔要响彻戏棚。”

  笔尖一顿,她抬头:“死人不能借钱?那皇陵里的牌位,怎么年年领赏钱?”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秤星在房顶上。”苏晏突然说。

  柳七娘掀帘望去,月光下,盲童跪在瓦片上,双手贴着青瓦,雨水顺着盲杖流淌。

  “声音回来了。”小秤星的声音幽幽传来,“以前是算盘数死人,现在是笔尖刮骨头。”

  苏晏冲进书斋,寒门学子的作业散在桌上。

  第三份,“畏天命”改成了“天畏我”,墨迹晕开像逆生的花;

  第七份,“忠孝不可两全”倒着写成“不忠何来孝”,最后一笔几乎戳破纸张。

  他握着作业的手在抖——这不是疯话,是被禁锢了二十年的心智,终于开始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梦塾师敲门声急促。

  他浑身湿透,额头上铁箍勒出红印:“青简盟要发‘净心汤’!说是清火明目,其实加了迷瘴草,喝多了连‘君轻民重’都念不顺!”

  他掏出一个沾泥的瓷瓶:“三天后,全国学堂都要喝。”

  苏晏攥紧瓷瓶,手背青筋暴起。

  窗外雨打窗纸,模糊了“民不该奴”的残页。

  他看向桌上新刻的《错版春秋》,书脊还带着墨香——太学院的春闱,该换考题了。

  “阿苦。”他推开窗,雨水打在脸上像针扎,“把这瓶药送到药堂,找陈老大夫。”

  他顿了顿,盯着瓷瓶上的暗纹:“就说,验验里面有没有——蒙神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