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瓦上霜与心头火-《谍海密码:孤岛迷踪》

  1942年3月18日,深夜至3月19日凌晨

  地点:上海法租界,“墨斋”安全

  那“沙沙”声极其轻微,若有若无,但在死一般寂静的深夜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屋顶上有人!

  顾慎之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瞬间就吹熄了桌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街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弱余光,勉强勾勒出家具和人的模糊轮廓。

  “嘘——” 老周压低到极致的警告声在黑暗中响起,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弓着身子,匕首反握,死死盯着天花板。

  苏砚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紧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屋顶上任何一丝动静。阿福更是吓得缩在了桌子底下,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那该死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紧张的神经。

  “沙…沙…”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似乎移动了位置,从屋顶中央慢慢挪到了靠近天井的边缘。

  是老猫?还是…人?

  如果是人,是敌是友?是路过的小毛贼,还是吉田派来探查甚至执行暗杀的特务?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人不寒而栗。

  顾慎之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里弄里依旧寂静,并没有大队人马包围过来的迹象。

  老周按捺不住,用气声对顾慎之说:“老顾,我上去看看?万一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老子拧断他的脖子!”

  “别动!” 顾慎之立刻否决,声音低沉而严厉,“情况不明,不能暴露。如果是试探,我们一动就上当了。”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真是吉田的人,可能就是在等他们自乱阵脚。

  苏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恐惧的刺激下反而开始高速运转。他回忆着这间石库门房子的结构,屋顶是斜的,铺着传统的机制平瓦,瓦片之间用灰泥勾缝…如果真是人,体重压在瓦片上,不可能只有这么轻微断续的声音,除非…

  “可能…不是人。” 苏砚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唇语说道。

  “不是人?” 老周在黑暗中扭过头,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充满了怀疑,“难道是鬼?”

  “是猫。” 苏砚补充道,语气稍微肯定了一些,“或者…是老鼠,比较大的老鼠。它们在瓦片缝隙里找东西吃,或者打架,声音就是这样断断续续,而且移动没有规律。”

  他以前在老家阁楼住的时候,夏天夜里经常能听到这种声音。

  顾慎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老周则将信将疑:“你小子确定?这节骨眼上,可开不得玩笑。”

  “十之八九。” 苏砚笃定道。数学家的逻辑让他倾向于更简单、更符合常理的解释。吉田如果真发现了这里,绝不会只派一个人鬼鬼祟祟上房顶。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砚的判断,屋顶上那“沙沙”声停顿了片刻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微但清晰的“喵呜~~”,带着点慵懒和不耐烦,随即,一阵细碎的瓦片摩擦声由近及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真是只野猫!

  屋内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我操!” 老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发出吱呀一声响,抹了把脸,笑骂道,“他娘的,吓死老子了!原来是只偷腥的野猫!苏老弟,你这耳朵可以啊,比我这老江湖还灵!”

  苏砚也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刚才吓出的冷汗。他靠着墙壁,勉强笑了笑:“碰巧…以前听惯了。”

  顾慎之重新点亮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房间,映出几人脸上残留的惊悸和如释重负。他看了看苏砚,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在这种极端紧张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观察和逻辑分析,这小子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虚惊一场。” 顾慎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在行动前夜。”

  经此一吓,几人的睡意全无。老周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的插销,嘴里还在念叨:“这破猫,早晚炖了它下酒!”

  苏砚则再次拿出那张爆破示意图,借着灯光,反复审视,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刚才的惊吓让他意识到,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阿福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脸色依旧有些发白,讪讪地去给大家烧水泡茶压惊。

  时间在紧张和等待中缓慢流逝。夜色渐深,租界边缘偶尔传来一两声枪响,或者是警笛的嘶鸣,提醒着人们这座繁华都市表皮之下涌动的暗流和危险。

  凌晨三四点钟,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老周已经靠在墙边打起了盹,发出轻微的鼾声。阿福也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有苏砚和顾慎之还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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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砚是毫无睡意,大脑因为过度思考和紧张依旧处于亢奋状态。顾慎之则像是永远不会疲惫的磐石,坐在窗边的阴影里,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顾先生,” 苏砚忍不住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你说…我们这次能成功吗?”

  顾慎之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剩下的,交给老天爷吧。” 他顿了顿,看着苏砚,“怕吗?”

  苏砚老实地点头:“怕。”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更怕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像‘算盘’一样。”

  顾慎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记住这种感觉。恐惧不会消失,但你可以学会与它共存,甚至利用它,让你更谨慎,更专注。”

  就在这时,外面里弄里,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非常有规律的叩击声。像是用指甲在弹击某块木板,三下,停顿,再两下。

  顾慎之眼神一凝,迅速起身,走到门边,同样用指甲在门板上回应了两短一长的声音。

  暗号对上了。

  他轻轻拉开门栓,一道黑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迅速关好门。来人身形瘦小,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 ‘墨猴’?” 顾慎之低声确认。

  来人点了点头,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脸。他叫“墨猴”,是组织里身手最好的侦察员之一,擅长夜间活动和潜入。

  “ ‘掌柜’,情况有变。” “墨猴”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一路奔波的喘息,“西郊仓库,今晚天黑后,又进去了两辆卡车,卸下来不少箱子,看搬运的吃力程度,像是重武器,可能是迫击炮或者重机枪零件。”

  老周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凑过来听到这话,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妈的!又加料了?那咱们那一点五公斤TNT还够不够劲?”

  苏砚的心也沉了一下。新的变量出现了!他之前的计算是基于原有的弹药储量,现在增加了新的爆炸物,整个爆破模型都需要重新评估!

  “能估算出大概增加了多少当量吗?” 顾慎之沉声问,目光看向了苏砚。

  “墨猴”摇了摇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箱子不小,估计…至少增加了原先预估储量的三到四成。”

  三到四成!苏砚的脑子飞快地计算起来。增加这么多爆炸物,原先计算的一点五公斤TNT和十五度角,很可能无法有效引发大规模殉爆了,或者无法完全摧毁新增的重武器!但如果增加炸药量或者改变角度,冲击波失控的风险又会急剧增加!

  “苏砚?” 顾慎之的目光带着询问。

  苏砚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迅速拿出纸笔,就着微弱的灯光,开始重新代入数据计算。时间紧迫,必须在老周出发前得出新的方案!

  老周和“墨猴”紧张地看着他。屋内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再次变得无比凝重。

  几分钟后,苏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计算结果显示,需要增加炸药量至两公斤,角度调整为十二度。这样可以在引发大规模殉爆的同时,勉强将冲击波主要控制在仓库范围内,但对西侧棚户区的风险…比原方案增加了大约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的风险增加!这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无辜百姓会受到波及!

  顾慎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老周也骂了一句脏话。

  “没有…更优的方案了吗?” 顾慎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苏砚痛苦地摇了摇头:“时间太紧,变量太多…这是我能计算出的,在有限时间和条件下,成功率最高,附带损伤相对可控的…唯一方案了。”

  唯一方案…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放弃行动?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白费,意味着“算盘”的血白流,意味着这批足以武装日军一个中队的军火和重武器将投入战场,造成更多同胞的伤亡。

  执行新方案?那百分之十五的风险,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慎之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般的决然。

  “执行新方案。” 他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周,炸药量增加到两公斤,角度十二度。‘墨猴’,你立刻返回,继续监视,有任何新情况,及时汇报!”

  老周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神凶狠:“妈的,拼了!”

  “墨猴”一点头,重新蒙上面罩,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顾慎之看向脸色苍白的苏砚,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苏砚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决定,注定伴随着痛苦和牺牲。在这片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血淋淋的取舍。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行动,即将开始。

  而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躺在里弄角落垃圾堆里的一份被人丢弃的、皱巴巴的《申报》残片上,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墨迹尚未干透:

  “寻表弟砚台,姑母病重,速归。知情人盼联系静安寺路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