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冰湖、阁楼与未完成的画-《跨国富豪的投喂》

  清晨六点,林小满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醒来。

  不是城市里那种被窗帘和玻璃过滤后的安静,而是一种原始的、辽阔的、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寂静。她躺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

  房间里很暗,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但她能感受到身边亚历山大的体温,能听到他均匀深长的呼吸。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他的睡颜。

  他睡着了的样子比醒着时柔和得多。眉头舒展,银灰色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没有了平时那种锐利和距离感,此刻的他看起来几乎有些……脆弱。

  林小满轻轻挪动身体,想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起床。刚动了一下,亚历山大的手臂就收紧了——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保持着某种保护的姿态。

  她心里一暖,又躺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溜下床。

  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冰凉。她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着鱼肚白,然后渐次过渡到深蓝、紫红、橙黄。湖面已经完全结冰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洁白无瑕的雪,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蓝粉色。湖畔的松树林也披着雪,枝桠低垂,像一群静默的白色巨人。整个世界干净、纯粹,美得不真实。

  她看得入神,直到身后传来声音:

  “Earlyriser.”(起得真早。)

  林小满回头。亚历山大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肩臂。他揉着眼睛,银灰色的头发睡得乱翘,看起来有点孩子气。

  “吵醒你了?”她问。

  “生物钟。”他打了个哈欠,“平时这个时间已经在健身房了。”

  “这里也有健身房?”

  “没有。”亚历山大笑了,“所以今天得找点别的事情做。”

  他掀开被子下床,只穿着一条深色的睡裤,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向窗外。晨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到下颌,线条清晰得像雕塑。

  “Beautiful,isn’tit?”(很美,对吧?)他轻声说。

  “像画一样。”林小满感叹,“比照片里还美。”

  “照片永远拍不出真实的十分之一。”亚历山大说,“你得用眼睛看。用身体感受。这里的风,这里的冷,这里的寂静。”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冷吗?”

  “有点。”

  “壁炉应该还有余烬。我去添点柴。”

  他走出房间,很快楼下传来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木柴投入壁炉的轻响。林小满又看了会儿窗外,然后去浴室洗漱。

  水温确实需要等一会儿,但一旦热了就烫得舒服。她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把一夜的疲惫和寒冷都冲走。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暖和起来,楼下飘来咖啡的香气。

  她换上厚实的毛衣和保暖裤——都是母亲坚持塞进行李箱的,现在她无比感激——然后下楼。

  亚历山大正在厨房忙碌。他换上了灰色的羊毛衫和卡其裤,头发梳得整齐了些,但还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灶台上煮着咖啡,平底锅里煎着培根和鸡蛋,面包机里吐司刚弹起来。

  “你会做饭?”林小满惊讶地看着这娴熟的动作。

  “Breakfastonly.”(只会早餐。)亚历山大把培根翻面,“Scraledeggsokay?”(炒鸡蛋可以吗?)

  “可以。”她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要我帮忙吗?”

  “Alreadydone.”(已经好了。)他把食物盛到两个盘子里,又倒了两杯咖啡,“Milk?Sugar?”(牛奶?糖?)

  “都要一点。”

  他们在餐厅的长木桌旁坐下。晨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把桌面照得亮堂堂的。窗外就是冰湖和雪林,像一幅巨大的、永远看不腻的风景画。

  “今天有什么计划?”林小满边吃边问。

  亚历山大喝了口咖啡:“Ithoughtwecouldwalkonthelake.Totheisland.”(我想我们可以去湖上走走。去那个岛。)

  “冰够厚吗?”

  “Shouldbe.Butwe’lltestit.”(应该够了。但我们会先测试。)他顿了顿,“And…there’ssothingIwanttoshowyouthere.”(而且……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什么东西?”

  “Asurprise.”(一个惊喜。)他卖了个关子。

  饭后,他们穿上最厚的衣服。林小满裹得像只熊——羽绒服、雪地靴、围巾、帽子、手套,只露出一双眼睛。亚历山大相对简单些,但也在外套外多套了件防风雪的马甲。

  “Ready?”(准备好了吗?)他在门口问。

  “Ready.”(准备好了。)

  门一开,刺骨的冷空气瞬间灌进来。即使全副武装,林小满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空气清新得让人精神一振,带着雪和松树的凛冽气息。

  阳光很好,雪地反射着耀眼的白光。亚历山大从门廊下的储物箱里拿出两根徒步杖和一双冰爪。

  “Puttheseon.”(把这个穿上。)他把冰爪递给她,“rip.Theicecanbeslippery.”(防滑。冰面可能很滑。)

  冰爪像鞋套一样套在靴子外,底部有尖锐的金属钉。林小满小心地踩了踩,确实稳当多了。

  他们沿着屋后的小径走向湖边。雪很深,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小腿。亚历山走在前面,用徒步杖探路,踩出深深的脚印,林小满就跟着他的脚印走。

  “像在走迷宫。”她喘着气说。

  “Onlyonepath.”(只有一条路。)亚历山大回头对她笑,“Follow.”(跟着我。)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湖边。近距离看,冰湖更加壮观。冰面平整如镜,延伸向远方,与天际线相接。雪覆盖在冰上,洁白无瑕,只有偶尔几处露出底下深蓝色的冰层。

  亚历山大用徒步杖敲了敲冰面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Soundsthickenough.”(听起来够厚了。)他说,但还是谨慎地先踏上一只脚,踩了踩,然后才完全站上去。

  冰面很稳。林小满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有种奇异的感觉,脚下是几十米深的湖水,但现在它被冻成了坚实的平面。

  “Staycloseto.”(紧跟着我。)亚历山大伸手,“Anddon’tju.”(别跳。)

  他们慢慢走向湖心。冰面上风更大,吹得围巾猎猎作响。但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靴子和冰爪踩在雪上的咯吱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树枝不堪积雪重负折断的脆响。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湖心岛的轮廓清晰起来。那是个不大的岛,大概一个足球场大小,岛上长满了松树和云杉,此刻都披着厚厚的雪。

  岛边有个小小的木制码头,现在已经冻在冰里。他们沿着冰面走到码头旁,亚历山大先爬上去,然后伸手把林小满拉上来。

  岛上更安静了。松树挡住了风,积雪压弯了枝条,形成一个个天然的雪拱。阳光透过树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Thisway.”(这边。)亚历山大说,带着她沿着一条几乎被雪掩埋的小径往里走。

  小径尽头,林小满看见了那个“惊喜”。

  是一座小木屋——比主屋小得多,更像一个工作室或者工具房。但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有一整面墙是玻璃的,朝向湖面。玻璃上覆盖着雪,但能想象在晴朗的日子里,坐在这里画画或写作该有多美。

  “Myther’sstudio.”(我母亲的工作室。)亚历山大轻声说,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小的、已经生锈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吱呀声。门开了。

  里面很冷,比外面还冷,因为没有壁炉。但阳光从玻璃墙透进来,照亮了整个空间。

  那确实是一个画室。靠墙摆着几个画架,上面还夹着未完成的画布——但都蒙着厚厚的灰。工作台上散落着调色板、画笔、颜料管,都已经干涸开裂。墙角堆着一些完成的作品,用白布盖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玻璃墙前的一把旧藤椅,椅背上搭着一条褪了色的毛毯,扶手上放着一本翻开的速写本。

  整个空间像被时间冻结了。仿佛女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继续她的创作。

  林小满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生怕惊扰了什么。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画笔——笔毛已经硬得像石头。又翻开速写本,里面是铅笔素描,大多是湖景,还有几张人物速写,能认出是年轻时的亚历山大。

  “Shewasworkingonaseries.”(她在创作一个系列。)亚历山大站在门口,没有进来,“Landscapesofthelakeinallfourseasons.Winterwasthelastone.”(湖的四季风景。冬天是最后一幅。)

  他指了指靠窗那个画架。林小满走过去,轻轻掀开蒙布。

  画布上是未完成的冬季湖景——正是他们刚才走过的冰湖,但角度是从这个工作室看出去的。大部分已经完成,笔触细腻,色彩清冷而精准,捕捉到了冬日那种干净、寂寥的美。只有右下角一小片还空着,露出画布的白色底子。

  “Shediedbeforeshecouldfinishit.”(她没来得及完成就去世了。)亚历山大的声音很轻,“Deceer18th.AweekbeforeChrists.”(十二月十八日。圣诞节前一周。)

  林小满的心揪紧了。她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想象着一个女人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冰湖,一笔一笔地记录下她眼中的世界。然后某一天,她放下画笔,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你为什么不……”她迟疑地问,“不请人完成它?”

  “Becauseit’shers.”(因为这是她的。)亚历山大终于走进来,站到画前,“Itshouldstayassheleftit.Unfinished.Like…life.”(它应该保持她离开时的样子。未完成。就像……生命。)

  他伸手,指尖很轻地拂过画布边缘,没有触碰画面本身。

  “Foryears,Icouldn’tcohere.”(很多年,我不能来这里。)他继续说,“Toonyries.Tooch…absence.”(太多回忆。太多……缺席。)

  然后他转身,看向林小满:“Butnow…itfeelsdifferent.”(但现在……感觉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Theabsenceisstillthere.”(缺席依然在。)亚历山大说,“Butit’snot…etyanyre.Becauseyou’rehere.”(但它不再……空虚。因为你也在这里。)

  林小满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她想画完的是什么?”她看着那幅画,“右下角那里。”

  亚历山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I’otsure.Maybetheicefishingshacksthatusedtobeoutthere.Orybe…footprintsinthesnow.”(我不确定。可能是以前在那里的冰钓小屋。或者可能……雪中的脚印。)

  他顿了顿:“Shealwayssaidwinterlandscapesneededahunelent.Toshowscale.And…life.”(她总是说冬季风景需要人的元素。显示尺度。还有……生命。)

  林小满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很久。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我可以……试着画完它吗?”她问,声音很小。

  亚历山大愣住了:“Youpaint?”(你画画?)

  “小时候学过一点水彩。很久没画了。”林小满有点不好意思,“可能画不好。但我可以试试。”

  亚历山大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良久,他点了点头。

  “Okay.”(好的。)他说,“Butnotnow.It’stoocoldinhere.Andweneedproperterials.”(但不是现在。这里太冷了。而且我们需要合适的材料。)

  “你有吗?”

  “Intheatticoftheinhouse.Myther’ssupplies.Theyshouldstillbegood.”(在主屋的阁楼里。我母亲的画具。应该还能用。)

  他们离开画室,亚历山大仔细锁好门。往回走的路上,林小满一直想着那幅未完成的画。那片空白像一个邀请,一个跨越时间的对话。

  回到主屋,屋里温暖如春。他们脱掉厚重的外套,亚历山大去厨房煮热巧克力,林小满则坐在壁炉前烤火。

  “Theattic.”(阁楼。)亚历山大端着两杯热巧克力走过来,“Doyouwanttoseeitnow?”(你现在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

  “Ofcourse.”(当然。)

  阁楼的入口在二楼走廊尽头,是一扇很小的、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门。亚历山大打开门,拉下一段折叠梯。

  “Afteryou.”(你先请。)

  林小满爬上梯子。阁楼比想象中宽敞,但很矮,站直了头会碰到屋顶梁木。光线从几个小窗户透进来,照亮了漂浮的灰尘。

  这里堆满了东西:旧家具、行李箱、书籍、还有几十个用白布盖着的画框。空气里有灰尘、木头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亚历山大跟着爬上来,熟练地走到一个角落,掀开一块帆布。下面是一排木箱,箱子上标记着“绘画用品”。

  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颜料管——油画的,有些标签已经模糊,但大部分看起来保存完好。另一个箱子里是画笔,各种尺寸,都用纸细心包裹着。还有调色板、画刀、松节油、亚麻油……

  “Shewaanized.”(她很整洁。)林小满感叹。

  “Inherstudio,yes.”(在她的画室里,是的。)亚历山大笑了,“Everywhereelse…notsoch.”(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他们挑了一些可能还能用的颜料和画笔,装在一个小篮子里。林小满还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素描本,翻开看,里面全是练习稿——手的各种姿势,树叶的细节,云的不同形态。

  “她真用功。”她轻声说。

  “Artwasherlife.”(艺术是她的生命。)亚历山大轻声回应,“Notjustahobby.”(不只是爱好。)

  他们准备离开时,林小满的目光被阁楼最深处的某个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很大的、用防尘布盖着的物件,形状不规则。

  “那是什么?”她问。

  亚历山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That…issothingelse.”(那个……是别的东西。)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然后掀开了防尘布。

  下面是一幅巨大的油画——不是风景,而是肖像。画上是一个女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侧着脸看向远方。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银灰色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

  是亚历山大的母亲,Elena。

  但让林小满屏住呼吸的不是肖像本身,而是画中女人身边——长椅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也有银灰色的头发,正低头看手里的书。那是童年的亚历山大。

  更特别的是,长椅后面还留着一大片空白,像是预留了空间给另一个人。

  “这是我父亲画的。”亚历山大轻声说,“他画了我母亲和我。本来打算……等他学会画自己后,把自己加进去。”

  他顿了顿:“但他一直没学会。他说他画不好人物,尤其是自己。所以这幅画就一直这样……未完成。”

  林小满看着那幅画。阳光从阁楼小窗照进来,正好落在画中女人的脸上,给她的微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很美的画。”她轻声说。

  “Itis.”(是的。)亚历山大重新盖上防尘布,“Butit’salso…sad.Afalyportraitthat’sssingapiece.”(但也很……悲伤。一幅缺少了一部分的家庭肖像。)

  他们沉默着爬下阁楼。回到温暖的客厅,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热巧克力已经凉了,但林小满还是小口喝着。

  “所以你们家,”她放下杯子,“有很多未完成的东西。”

  亚历山大坐在她对面,双手交握:“Ineverthoughtofitthatway.But…yes.”(我从未那样想过。但是……是的。)

  “你觉得……”林小满迟疑地问,“你母亲会希望有人完成她的画吗?”

  “我不知道。”亚历山大诚实地说,“也许不会。她是个完美主义者。不会想要别人碰她的作品。”

  “那你父亲呢?如果他还在,会希望有人完成那幅家庭肖像吗?”

  这次亚历山大沉默得更久。他看向壁炉里跳跃的火焰,眼神变得遥远。

  “Myfather…”(我父亲……)他缓缓开口,“wasapracticaln.Hebelievedthingsshouldbeuseful.Finished.Theunfinishedportrait…itbotheredhiButhecouldn’tfixit.”(是个务实的人。他认为事物应该有用。完成。未完成的肖像……困扰着他。但他无法修补它。)

  他转回头,看着林小满:“Whydoyouask?”(你为什么问?)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也许未完成不是坏事。也许它意味着可能性。意味着故事还在继续。”

  亚历山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Likeus?”(像我们一样?)他问。

  “像我们一样。”林小满点头,“我们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们可以……一起画下去。”

  这话说得很简单,但亚历山大听懂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Okay.”(好的。)他说,“Let’spaint.”(我们画画吧。)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为那个未完成的冬季湖景做准备。亚历山大清理了画室——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检查画布的保存状况,整理画具。林小满则研究Elena的绘画风格,看她的其他作品,试图理解她的笔触和用色。

  黄昏时分,他们再次来到岛上。画室里比早晨暖和了一些——亚历山大带来一个小型的便携取暖器。他支起画架,调整好角度,确保光线和当年一样。

  林小满站在画布前,手里拿着调色板和画笔。颜料是Elena留下的,有些需要重新调和,但颜色依然鲜艳。

  “你确定吗?”她最后一次问亚历山大。

  “I’ure.”(我确定。)他站在她身后,“Whateveryoudo,itwillberight.Becauseyou’redoingitwiththerightintention.”(无论你画什么,都会是对的。因为你是怀着正确的心意去画的。)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开始调色。她观察着画面上已有的部分——Elena是如何处理雪的阴影,如何表现冰面的质感,如何捕捉冬日那种清冷的光线。

  然后她开始画。

  起初很慢,很小心,生怕破坏原有的美感。但渐渐地,她找到了节奏。她画了几个小小的冰钓小屋——从老照片里看到的,红绿相间,散落在远处的冰面上。又画了一串脚印,从画面左下角延伸向湖心,很小,但给寂静的风景增添了人的气息。

  最后,在脚印的尽头,她画了两个很小很小的人影,并肩站着,看向远方的岛。

  画完最后一笔,她放下画笔,后退几步。

  亚历山大一直安静地看着。此刻他走上前,站在她身边,看着那幅终于完成的画。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取暖器轻微的嗡鸣。夕阳从玻璃墙照进来,给画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It’sperfect.”(很完美。)良久,亚历山大轻声说。

  “真的吗?”

  “真的。”他转头看她,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闪烁,“Shewouldhavelovedit.”(她会很喜欢的。)

  林小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亚历山大握住她的手,很紧。

  “Thankyou.”(谢谢你。)他说,声音有点哑。

  “不客气。”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画,然后收拾东西离开。锁门时,夕阳已经沉到树林后面,天空染成了深紫色,第一颗星星开始闪烁。

  走回主屋的路上,冰湖反射着暮色,像一大片深蓝色的宝石。气温骤降,呼出的气息立刻凝成白雾。

  “冷吗?”亚历山大问,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有点。但心里很暖。”

  回到屋里,壁炉里的火已经重新生起。他们脱掉外套,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喝亚历山大刚煮的热红酒——香料和水果的香气混合着酒精的温暖,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今天是我来美国后最开心的一天。”林小满靠着他的肩膀说。

  “Evenwiththecold?Thewalking?Thepaintingstress?”(即使这么冷?走了那么多路?画画那么紧张?)

  “即使有那些。”她微笑,“因为都是和你一起经历的。”

  亚历山大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他们在壁炉前安静地坐了很久,看着火焰跳动,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繁星满天,比昨晚更清晰。北极光没有出现,但银河像一条发光的纱带横跨天际。

  “明天呢?”林小满问,“有什么计划?”

  “Icefishing.”(冰钓。)亚历山大说,“Ifyou’reinterested.”(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我从来没试过。”

  “I’llteachyou.”(我教你。)

  “然后呢?”

  “Then…we’llsee.”(然后……再看。)亚历山大微笑,“Maybeanotherwalk.Maybejuststayherebythefire.Maybe…startsothingnew.”(也许再走走。也许就待在火炉边。也许……开始点新的东西。)

  “比如?”

  “比如……”他想了想,“比如你教我中文。真正的,日常的中文。不是书本上的。”

  “你想学什么?”

  “Everything.”(所有。)他说,“Howtotalktoyourparents.Howtoorderfood.Howto…bepartofyourworld.”(怎么和你父母说话。怎么点菜。怎么……成为你世界的一部分。)

  林小满心里一暖:“那我也要学。学怎么在你的世界里不迷路。”

  “Deal.”(成交。)

  他们碰了碰杯,热红酒在杯中晃动,映着壁炉的火光。

  夜深了,火渐渐小下去。他们上楼,这次很自然地一起走进左边的卧室——那间能看到湖的房间。

  洗漱,更衣,关灯,躺下。在黑暗中,亚历山大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Xiaon.”(小满。)

  “嗯?”

  “I’ladyou’rehere.”(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我也是。”

  “Evenifit’scold?Evenifthere’snosignal?Eveniftheworldoutsideis…colicated?”(即使这么冷?即使没有信号?即使外面的世界……很复杂?)

  “Eventhen.”(即使那样。)

  他在她颈后印下一个吻:“Goodnight.”(晚安。)

  “晚安。”

  林小满闭上眼睛。屋外,缅因的冬夜寂静而漫长。但在温暖的木屋里,在爱人的怀抱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扎根般的安宁。

  今天,她完成了一幅跨越了二十多年的画。

  明天,他们会开始画新的。

  而未来……未来还在画布上等待。

  但至少现在,画笔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