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回响与侧影-《秽影人间》

  第三区综合收容与研究中心的地下分析层,灯火通明,空气恒温恒湿,过滤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将一切维持在一种近乎无菌的“秩序”状态。第七特勤组的专属分析室里,气氛却与外界的绝对稳定截然不同。

  全息投影台悬浮着市三中旧校区的三维模型,由凯勒布导入的建筑图纸和无人机(在他们撤离后悄然投放进行外围扫描)获取的实时影像叠加而成。模型上,几个关键位置被高亮标记:主教学楼(整体暗红色,表示高强度情绪回响)、水塔(尖锐的亮蓝色光点,不断向四周辐射波纹)、公告栏位置(一个稳定的暗黄色标记,代表规则性文字约束)。

  林婉、沈岩、凯勒布围在投影台旁,神情专注。他们刚刚完成初步的消杀和医疗检查(结果显示除了精神略有疲惫,无异常污染),现在正争分夺秒地整合首次侦察的收获。

  凯勒布将探测数据流接入投影,校园模型上立刻浮现出更复杂的半透明色块和流动的线条。代表规则稳定性的区域是淡蓝色,而代表异常扰动的区域则是从暗绿到深红的不同色调。

  “看这里,”凯勒布用手指划动,将水塔区域的扫描数据放大。除了那个强烈的聚焦辐射源,周围还显示出一种奇特的“空白区”,就像辐射波纹被什么东西规则地“吸收”或“偏折”了。“辐射模式不是均匀扩散。它有明显的方向性偏好……偏向于主教学楼的中上层,尤其是三、四、五楼西侧区域。同时,在公告栏和主教学楼正门之间,有一条微弱的‘规则引导通道’,就像一条被反复踩踏形成的‘小路’。”

  “水塔的辐射在‘喂养’教学楼里的某些回响?或者,两者之间存在某种谐振?”林婉蹙眉思索。

  “更可能是单向强化。”沈岩开口,他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他之前捕捉到的那些细微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我在教学楼感觉到的,主要是压抑、焦虑、疲惫这些‘持续低落’的情绪。但水塔给我的感觉……更尖锐,是‘绝望’和‘自我否定’的爆发点。就像是持续的细雨(教学楼回响)最后汇成了决堤的洪水(水塔吸引)。而且……”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离开前,我好像在主教学楼三楼,靠西边的某个窗户后面,感觉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林婉和凯勒布立刻看向他。

  “不是绝望或焦虑,更像是一种……不甘心,混合着愤怒,还有某种强烈的……‘渴望’。很短暂,一闪就没了,但感觉非常真实,不像只是残留的回响。”沈岩描述道。

  凯勒布立刻调取无人机在相应时间段拍摄的热成像和微光放大画面。画面快速播放,在沈岩感知到异常的近似时间点,主教学楼三楼西侧一个窗户区域,热成像显示有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噪音无法区分的**温度扰动**,而微光画面则捕捉到了一帧几乎不可辨的、疑似有内部反光的模糊影像。

  “有扰动,但强度太低,无法确认具体性质。”凯勒布将画面定格,“坐标是……主教学楼三楼,西侧第二间教室。旧图纸显示,那里是……‘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

  “如果是强烈的‘渴望’情绪……”林婉沉吟,“会是一个不甘心教学失败、或者对自己有极高要求的教师留下的回响吗?但通常教师的执念,更多与责任、成就或学生相关,沈岩感知到的情绪成分似乎更个人化。”

  “还有那条规约。”沈岩指向公告栏标记,“‘禁止仰望或逗留水塔’。如果水塔是危险源,设立规约警告可以理解。但‘后果自负’这种措辞,还有规约本身带有的规则约束力……感觉不单纯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契约’或者‘条件设定’。好像在说:我告诉过你那里危险,你不听,出了事就别怪别人。”

  凯勒布点头:“规则性文字的力量,往往源于书写者的‘意图’和阅读者的‘认同’。如果这条规约被长期、广泛地认真对待,甚至恐惧,那么它就会在集体潜意识中形成真实的约束力。就像某些古老禁忌,本身未必有超自然力量,但一代代人相信并遵守,就让它变得‘真实’了。”

  “需要查这条规约的来历。”林婉做出决定,“凯勒布,你通过总局的档案权限,尝试查找市三中旧校区的完整校史、规章制度汇编,特别是八十到九十年代(泽农计划活跃到终止期)的补充条款记录。同时,调取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该校自杀事件的详细卷宗,包括死者身份、时间、地点、遗书内容(如果有)、背景调查。注意寻找规律,尤其是是否与‘第七规约’、水塔、或者特定的教室、时间点有关联。”

  “明白。”凯勒布立刻坐到主控台前,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起来。

  “沈岩,”林婉转向他,“你和我一起,梳理我们已知的、与泽农计划‘情绪观测’相关的技术特征。看看能否与我们今天观察到的现象进行比对。另外,你需要继续在顾医生的指导下,尝试稳定和梳理你的感知,看能否从你捕捉到的那个‘瞬间情绪碎片’里挖掘出更多信息。”

  沈岩点头。他知道自己感知能力是当前调查的关键之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分析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数据流刷新的轻微响动,以及偶尔的低声讨论。

  凯勒布首先取得了突破。他成功接入了城市档案馆的部分数字化记录(经过多层加密协议),找到了市三中在七十至九十年代的部分校务会议纪要、工作简报和规章制度变动记录的扫描件。这些文件浩如烟海,但他利用关键词(“规约补充”、“第七条”、“水塔”、“禁止”)进行筛选和交叉比对,很快锁定了几份可疑的文件。

  “找到了!”凯勒布将几份扫描件投射到侧面的屏幕上。“看这个:一份标注为‘镜廊历76年秋季第三次校务扩大会议纪要’的附件。里面提到,因‘近期校园安全及学风建设需要’,经校务委员会审议并通过,在原《校园管理规约》基础上增加补充条款七条。具体内容……附件缺失,被标记为‘内部执行,不对外公示’。”

  “镜廊历76年……”林婉快速心算,“那差不多是泽农计划进入中期,各地观测站陆续建立并运行的时期。市三中观测站很可能就是在那前后正式投入使用的。”

  “再看这个,”凯勒布调出另一份文件,“一份镜廊历78年的‘校园设施安全隐患排查及整改报告’。里面提到了水塔……说水塔‘年久失修,结构存在风化隐患,且顶部照明及警示设备失效,建议设置围栏并张贴警示标志,禁止学生靠近’。但报告末尾的批复意见是:‘已悉。请总务处按规约第七条执行,加强巡查即可。’”

  “按规约第七条执行?”沈岩捕捉到关键,“意思是,早在78年,第七条规约就已经存在,并且内容包含了针对水塔的管理措施?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那张手写规约,纸张和墨迹……”

  “纸张老化程度与八十年代相符。”林婉接话,“很可能,76年设立的原始规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手写版本,或者有正式印刷版,但后来遗失,只剩这份手抄或张贴的副本留存。关键是,‘按规约第七条执行’这句话,说明水塔的‘危险’在当时校方认知中,已经明确,并且用校规形式进行了管理。但这危险,真的只是‘结构隐患’吗?”

  这时,凯勒布调出的自杀事件档案初步汇总也显示出来了。近十五年来,与旧校区明确相关的自杀事件有九起(可能还有未报案或未被关联的)。其中五起发生在校内或紧邻校园的区域:两人从主教学楼顶楼坠下,一人在实验楼后的闲置仓库服药,一人被发现在水塔下方的空地(上吊),还有一人失踪,最后其物品在水塔顶层被发现。另外四起,死者虽是该校已毕业学生或离职教师,但遗书或生前最后通讯均强烈提及校园、水塔或“逃不出去的感觉”。

  时间分布没有明显季节规律,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三起发生在**雨夜**。而他们今天侦察,也是在雨中。

  “情绪放大效应在潮湿环境下可能增强?”林婉猜测,“水汽是良好的规则介质之一。凯勒布,查一下历史上这些事件发生时的天气记录。”

  “已经在对比了。”凯勒布回答,“另外,关于死者身份……主教学楼坠亡的两人,均为当时的高三学生,成绩中游,性格内向,死前均因学业压力与家庭爆发过争吵。水塔上吊者,是一名退休后被返聘的物理实验室管理员,独居,性格孤僻。水塔顶层发现物品的失踪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语文教师,调来不到一年,据同事反映‘理想主义,对教学现状不满,时常郁郁寡欢’。”

  “目标似乎没有完全一致的背景,但共同点是:都处于某种**心理压力或困境期**,且性格可能偏向内敛。”沈岩分析道,“这符合规则场‘放大内省性情绪’的特征。当一个人本就情绪低落、倾向于自我归因时,更容易被环境暗示和放大,最终走向极端。”

  “那么,水塔就是那个最终推一把的‘放大器’和‘吸引源’。”林婉总结,“但为什么是水塔?观测站的核心设备不应该在那里。”

  她转向沈岩:“关于观测站技术,我们梳理得怎么样了?”

  沈岩调出他们之前整理的资料,这些部分来自林婉父亲的笔记,部分来自总局解密的部分泽农计划外围文档。“情绪观测站的核心,是一种被称为‘群体意识谐振接收阵列’的技术。它通过分布在目标区域(如教室、走廊、操场)的隐蔽传感器,捕捉集体无意识层面的情绪波动和规则适应性反馈,将其转化为可分析的数据流。这些传感器通常伪装成普通物品:灯具、广播喇叭、甚至课桌、黑板的一部分。接收到的‘情绪信号’会被汇总到一处‘初级处理节点’,进行滤波和初步分类。”

  他指着全息模型上的主教学楼:“最大的信号源在那里。我感知到的‘集体回响’,很可能就是这些传感器长期工作,吸附在建筑结构上的‘情绪残渣’。而水塔……”

  沈岩和凯勒布同时看向水塔的标记。

  “水塔位置较高,结构相对独立。”凯勒布若有所思,“在电磁理论里,高耸的孤立导体容易积聚电荷或成为天线。在规则层面,是否可能类似?如果水塔因为某种原因(比如最初建造时用了特殊材料,或者后来被无意/有意改造),具备了类似的‘规则天线’或‘聚焦透镜’特性,那么它就可能将扩散在校园里的、特别是从主教学楼汇聚过来的某些负面情绪波段,集中、放大并辐射出去。甚至……形成一种负面的‘规则地标’,持续吸引具有相应情绪频率的个体。”

  “无意改造……”林婉重复这个词,“如果观测站在废弃时,某些设备没有妥善关闭或拆除,甚至发生了故障,其残留的规则场与水塔本身的物理特性耦合……会不会催生出计划外的东西?比如,一个失控的、专门放大‘绝望’频段的‘坏天线’?”

  这个推测让人不寒而栗。泽农计划本意是观测和理解,其技术残留却可能催生了害人的异常。

  “需要证实这一点,我们必须找到观测站的‘初级处理节点’。”林婉说,“节点通常位于建筑内部,可能是地下室、夹层,或者某个经过伪装的房间。它会比普通传感器更复杂,可能有物理接口和能量供应残留。找到它,或许能关闭或调整其运作,至少能获取历史数据,帮助我们理解现状。”

  “主教学楼的可能性最大。”沈岩说,“那里的回响最强烈,而且我感知到的那个‘瞬间情绪’,也来自那里。或许……那个情绪的主人,知道些什么?或者其存在本身,就与节点有关?”

  提到那个“瞬间情绪”,沈岩看向林婉:“林婉,关于那个情绪碎片,我在尝试回想时,总觉得……里面除了不甘和愤怒,还有一种很深的‘遗憾’,像是没能完成某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渴望’的对象……似乎不是针对具体的东西,更像是一种‘状态’或者‘结果’。”

  林婉眼神微动:“遗憾……未完成的事……教师的执念,很多时候是没能教好某个学生,或者没能实现某个教育理想。如果真是教师的回响……”

  “查一下那个教室对应的教师办公室,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有哪些老师在那里办公,特别是那些后来离职、失踪或……去世的。”凯勒布立刻在数据库里搜索,但学校的详细人事档案并不完全公开,尤其是年代久远的。“需要更具体的名字或事件才能缩小范围。”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门滑开了。顾临渊医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饮料。

  “高强度脑力活动后,需要一点舒缓。”顾医生温和地笑着,将饮料分给三人,“局里配制的安神茶,有助于平复规则接触后的精神涟漪。”

  三人道谢接过。温热的液体入喉,确实带来一股舒缓的暖意,让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

  顾临渊走到投影台前,看了看上面的模型和数据,目光尤其在沈岩标注的“瞬间情绪”点和凯勒布找到的校务纪要上停留了片刻。

  “很扎实的初步工作。”顾医生赞许道,“情绪类异常往往比实体异常更棘手,因为它直接作用于心灵,防不胜防。你们发现的‘规约约束力’现象很有意思——人为制定的规则,在集体认同和恐惧的滋养下,获得了超自然的效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他看向沈岩:“关于你感知到的那个特殊情绪点,我有个建议。或许,你可以尝试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比如就在这里,在我的引导下——主动‘共鸣’那个情绪碎片。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用你的意识去轻轻‘触碰’它,就像用手指去碰触水面上的一个特定涟漪。看看能否激发更多连贯的信息,比如一个名字、一个场景片段、或者一句关键的话。当然,这有风险,可能会让你短暂地被那种情绪感染,所以必须谨慎,且有我和林婉组长在旁边监护。”

  沈岩看了看林婉。林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可以尝试。但必须严格控制时间和强度。顾医生,请务必确保安全。”

  “当然。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沈岩,你放轻松,专注于回忆当时捕捉到的那种情绪‘质感’。”

  沈岩依言坐下,闭上眼睛,在顾临渊平稳舒缓的引导语中,逐渐摒除杂念,将意识沉入记忆的深处,寻找离开前那一闪而逝的、充满矛盾张力的情绪感觉。

  起初是模糊的。但很快,那种不甘、愤懑、渴望交织的感觉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沈岩小心地,按照顾临渊的指导,将自己的意识化为一丝极细的“触须”,轻轻探向那情绪的核心。

  刹那间,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涌入:

  ——昏黄的台灯光晕下,一只骨节分明、沾着粉笔灰的手,正在一本摊开的、写满红笔批注的作文本上,用力写下两个字:“**可惜**”。笔尖几乎划破纸面。

  ——窗外是漆黑的夜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倒映出台灯的光和一张模糊的、年轻却充满疲惫的男性侧脸。他似乎在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为什么就是不明白……那不只是分数……”

  ——视线转向办公室门口,一个瘦小的、低着头的学生背影正匆匆离开。门口地上,似乎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闪闪发亮。

  ——强烈的情绪涌上来:不是对学生的愤怒,更像是对某种**无形屏障**的愤懑,对无法传递重要之物的焦灼,以及……对自身无力感的深深厌恶。

  ——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烙印般浮现:“**至少……要让他们看到……真正的光……不是水塔那边虚假的……**”

  画面和声音戛然而止。沈岩猛地睁开眼睛,喘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种强烈的遗憾和焦灼感还在胸中回荡,让他有些胸闷。

  “看到什么了?”林婉立刻问。

  沈岩将看到的片段描述出来,尤其是最后那个念头:“‘真正的光……不是水塔那边虚假的……’ 他提到了水塔!而且说水塔的光是‘虚假的’!还有,他好像很在意要让学生‘看到’什么。”

  “作文本、批注、教师、对水塔的认知……”凯勒布迅速记录,“这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办公室的教师之一。而且他知道水塔有问题!‘虚假的光’……水塔在规则层面放大绝望,会不会在感知上,对某些人呈现出‘光’的诱惑?一种虚假的希望或解脱感?”

  顾临渊若有所思:“‘要让他们看到真正的光’……这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使命或执念。这份强烈的意念,加上他可能对水塔真相有所了解,使得他的‘回响’没有完全融入背景噪声,反而保留了一定的独立性和活性。沈岩,你能感觉到那个情绪碎片现在的大致‘位置’或‘状态’吗?是固定在那个办公室,还是可以移动?”

  沈岩再次闭眼感知了一下,然后摇头:“很模糊,感觉还锚定在那个区域,但非常微弱,时隐时现。不像是有自主意识的‘幽灵’,更像是一段被强烈情感固化的‘记忆录音’,在特定条件(比如规则扰动,或者有人感知接近)下会播放。”

  “即使是一段‘录音’,也可能包含关键信息。”林婉判断,“我们需要再次进入校园,目标明确:一是找到主教学楼内的观测站‘初级处理节点’;二是尝试在那个办公室,与这段残留的‘教师回响’进行更深入的接触,获取关于水塔和当年情况的直接信息;三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对水塔进行更近距离的扫描,确认其规则结构。”

  “需要制定更详细的计划。”凯勒布说,“考虑到水塔的辐射和规约的潜在约束,我们需要一些针对性的防护。局里的装备库应该能提供一些基础的‘精神屏障’发生器和个人用‘规则稳定锚’。”

  “另外,”林婉补充,“鉴于之前自杀事件多发生在雨夜,而我们的首次侦察也在雨中,我们需要考虑天气因素对异常活性的影响。下次行动,或许可以选择一个晴朗的白天,对比观察。但也要做好应对任何天气变化的准备。”

  计划在讨论中逐渐成型。他们决定向指挥部申请必要的特殊装备,并请求调阅更详细的市三中旧校区地下管线图和建筑结构图(特别是主教学楼),为寻找隐藏节点做准备。

  会议暂告段落。凯勒布继续埋头数据挖掘,试图从现有档案中找到更多关于那位“批改作文的教师”的线索。林婉开始起草详细的二次行动方案和装备申请清单。

  沈岩则走到分析室的观察窗边,窗外是模拟的星空夜景。他脑海里还萦绕着那个教师最后未尽的念头:“真正的光……”

  水塔的“虚假的光”,到底是什么?

  那位教师想让学生看到的“真正的光”,又是什么?

  而这一切,与泽农计划观测站的初衷和后来的异变,又有怎样的联系?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错综复杂的谜团边缘,脚下是沉淀了数十年的情绪淤泥和规则残响。而他们要做的,不仅是揭开真相,还要小心不被这淤泥吞噬,或者被那“虚假的光”引入歧途。

  手中的安神茶已经微凉。他仰头喝尽,苦涩回甘。

  就在这时,凯勒布突然发出一声低呼:“等等……这个有点意思。”

  沈岩和林婉立刻走过去。

  凯勒布指着屏幕上刚解析出来的一份模糊的、似乎是手写便签的扫描件,夹在一堆无关的维修单据里。便签抬头是“总务处临时备忘录”,日期是镜廊历79年3月。内容很简短:

  “**按李副校长要求,已联系市建筑三公司,于本周日对校内老旧水塔进行内部检修及线路检查。重点:顶部原有探照灯线路及附属设备。该公司反映塔内原有部分线路布置‘怪异’,非标准民用,似与旧广播系统有牵连。已嘱其按图施工,勿动不明线路。**”

  “旧广播系统?”林婉眼睛一亮,“观测站的传感器信号汇总,很可能就是利用或伪装成现有的广播线路进行传输!水塔顶部,可能曾经安装过信号增强或转发天线!后来设备废弃,但线路残留,甚至可能因为故障或后续改动,让水塔变成了现在这个‘坏天线’!”

  “李副校长……”沈岩注意到这个名字,“能查到这位李副校长吗?”

  凯勒布迅速搜索。很快,一份简短的人事记录显示:李国华,男,曾任市第三中学副校长,主管后勤与安保。镜廊历82年因病提前退休,后于85年去世。

  “时间对得上。他在任期间,正是观测站运行和规约设立的时期。他很可能知晓内情,甚至参与了观测站的管理或掩饰工作。”林婉分析,“可惜已经过世了。”

  “但他可能留下过其他记录,或者……有家人?”沈岩猜测。

  “这条线可以稍后跟进。”林婉说,“目前重点是校园本身。凯勒布,重点排查主教学楼内可能与旧广播系统、或异常线路相关的结构图纸。特别是那些图纸标注不清、或者有后期修改痕迹的地方。”

  “明白。”

  夜色渐深。分析室内的灯光依旧明亮。

  第七特勤组的第二次行动,已在酝酿之中。而那所沉睡在雨夜里的诡校,以及它那沉默的水塔和回响的教室,似乎也感知到了探询者的靠近,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