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村的清晨，是被李远家后院“叮叮当当”的声音唤醒的。
自从引水法成功，李大栓在村里的腰杆直了不少，连带着家里那点存粮，也因几户受了帮助的村民硬塞来的谢礼（几个鸡蛋、一把豆子、半升粗面）而略微丰盈。但李远知道，这远远不够。
水的问题缓解了，下一步是“土”和“器”。
此刻，他正蹲在后院，面前摊着一堆从后山不同地方挖来的泥土，颜色深浅不一。旁边放着几个破陶碗，里面盛着水和成不同稠度的泥浆。他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木棍，在泥板上划拉着，测试可塑性和干燥后的硬度。
狗儿蹲在旁边，看得入神。“小叔，你玩泥巴呢？”
“不是玩，是找宝贝。”李远笑了笑，用木棍挑起一块暗红色、质地细腻的黏土，“看这个，狗儿，记住这种颜色，摸起来滑滑的，能搓很长不断。”
狗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王氏从灶房探出头，看着儿子又摆弄起“稀奇古怪”的东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去继续熬粥。儿子聪明了是好事，可这聪明劲儿总用在些她看不懂的地方。
李远的心思全在泥巴上。原身的记忆里，村里用的陶器、瓦罐，都是从十里外的窑口买来的，粗糙易碎，价钱却不便宜。如果村里自己能烧……
他筛选出的几种黏土，经过简单的沉淀、揉炼，捏成小饼，放在院墙根阴干。接下来需要温度。家用灶膛温度不够，需要专业的窑。但可以先用最土的法子试试。
他让李大栓帮忙，用土坯和废砖在后院角落搭了个简易的“坑窑”——其实就是个带烟囱的深坑，上面用石板和湿泥封顶，留出火口和观火孔。原理类似于最原始的升焰窑，温度能比普通灶火高不少。
“远儿，这又是弄啥？”李大栓一边和泥，一边问。他现在对儿子各种奇思妙想接受度高了很多，虽然不懂，但愿意跟着干。
“试试能不能烧点结实碗盆。”李远把阴干好的几个黏土小饼放进窑里，又在周围塞了些松枝、干草助燃，“成了，以后咱家就不用花钱买瓦罐了。”
点火，浓烟从烟囱和缝隙冒出。李远小心控制着火势，观察火焰颜色。没有测温计，全凭经验和感觉。他记得，烧制陶器，至少需要八九百摄氏度，火焰发黄亮才行。
烧了约莫两个时辰，熄火，封窑，等它自然冷却。
这期间，赵三兴冲冲地来了。“远侄儿！我家那两亩坡地，按你说的改了，今早试了试，水真能流到头！神了！”他拎着个小布袋，不由分说塞给王氏，“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去年晒的干枣，给远侄儿补补身子！”
王氏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心里暖洋洋的。村里人以前提起她家二傻，多是同情或背后嘀咕，何曾有过这般真心实意的感激和尊重？
赵三看到后院的“坑窑”，好奇地问：“大栓哥，你们这是……”
“远儿瞎鼓捣，想烧点东西。”李大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烧东西？远侄儿连这也会？”赵三眼睛瞪得更圆了。
傍晚，窑温降得差不多了。李远在父母和赵三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小心扒开封土。
窑内，几个小饼安静地躺着。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烬。李远用木棍扒拉出来，吹掉浮灰。
原本暗红色的黏土小饼，已经变成了坚硬的、颜色更深的红褐色陶片。敲击，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响声，不再是泥土的闷响。
“成了！”李远眼睛一亮。虽然只是最原始的低温陶，但硬度、致密度都远超普通土坯，说明黏土选对了，烧制温度也基本达到了要求。
“这……这就变成‘瓦’了？”李大栓拿起一片，反复看着，又惊又喜。
“还不是瓦，是陶。”李远解释，“比咱家那破陶罐的料子可能还好点。爹，三叔，后山那种红土，多吗？”
“多！卧牛山阳面那片，全是这种土！没啥用，草都长不好。”赵三连忙道。
李远心中大定。有原料，有初步可行的烧制方法，事情就成了一半。
第二天，他叫上赵三和另外两个关系不错的年轻后生（李铁柱、王石头），一起上了卧牛山阳坡。果然，大片裸露的暗红色黏土，质地均匀。李远教他们如何辨识、采挖质量好的土层，如何初步筛选杂质。
接下来几天，小李村的后院热闹起来。几家人合力，挖了不少黏土回来，在李远的指导下进行淘洗、沉淀、陈化。同时，一个比之前那个“坑窑”更大、结构也更合理些的简易窑炉，在李家后院外一处空地（李大栓用两亩旱地的租种权跟邻居换来）上搭建起来。
李远画了简单的拉坯轮盘图，让木匠手艺最好的王石头爹尝试制作。虽然最初做的转盘笨重不灵活，但经过几次调整，居然也能凑合用了。
李远自己，则开始尝试捏塑。他没有陶瓷艺术的专业技能，但基本的器形——碗、盆、罐、瓮，还是能把握个大概。他追求的不是美观，而是实用：碗壁厚薄尽量均匀，盆底平整，罐子有合用的提耳或系绳的凸起。
第一次正式开窑烧制，吸引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来看热闹。
窑火点燃，浓烟再起。这一次，烧了足足一天一夜。李远几乎没怎么合眼，和父亲、赵三等人轮流守着火，根据火焰颜色和窑内声音（经验不足，更多是心理安慰）调整燃料。
熄火封窑后，等待冷却的那几天，所有人心里都像揣了只兔子。
开窑那天，空地外围满了人。李远深吸一口气，带头扒开封土。
热浪夹杂着烟火气扑面而来。窑内，几十件大小不一、形状粗拙的陶器呈现在眼前。大部分完好，呈现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灰黑色。少数几件有裂纹或变形，算是废品。
李远拿起一个碗，轻轻敲击，声音清越。递给李大栓。老汉子手有些抖，接过碗，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摩挲着碗沿，眼眶竟有些湿润。
“成了……真成了！是陶器！是咱自己烧出来的陶器！”
人群轰地一下喧闹起来，争相往前挤，想看得更清楚。
“老天爷！李家真烧出窑货了！”
“看着比集上卖的也不差！”
“这要是能成，咱村以后是不是不用买瓦罐了？”
“何止不用买！说不定还能卖钱！”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远压了压心中的激动，举起一个陶盆，对众人道：“乡亲们，这次是试烧，成了大半，但也有些烧坏了。说明火候、泥料还得琢磨。但路子没错！往后，咱们村自己用的碗盆罐子，或许真能不求人了！”
“远小子，你说咋办，我们都听你的！”赵三第一个喊出来。其他人纷纷附和。
李远点点头：“眼下，咱们先要把这烧窑的手艺稳住，把次品率降下来。然后，可以试着烧点大水缸、腌菜瓮，这些家家户户都需要，集上卖得也贵。至于卖钱……等咱们的东西又结实又好用了，再说。”
他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产品质量是根本，销路是下一步。而且，这事不能吃独食，必须带着大家一起干，才能成气候，也能减少阻力。
就在小李村因为“土里烧出金疙瘩”而欢腾雀跃时，村口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一个货郎打扮，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另一个，是个穿着半旧青色直裰、头戴方巾的年轻人，像是读书人，却又带着些风尘仆仆。两人在村口老槐树下歇脚，货郎拿出些针头线脑、糖块玩意，很快吸引了几个孩童和妇人。
那青衫年轻人则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村子，目光尤其在那处还在冒着一缕余烟的窑炉方向，多停留了片刻。他耳力似乎极好，村民关于“李家”、“烧窑”、“开窍”的零星议论飘入耳中，让他平静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货郎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跟村民攀谈：“老乡，你们村最近挺热闹啊？那边冒烟是在干啥？”
“烧窑！俺们村自己烧陶器！”一个半大孩子挺着胸膛，自豪地说。
“哦？自己烧窑？这可是手艺活，谁会的？”货郎惊讶。
“是俺们族长家远哥！他可厉害了，被牛撞开窍了，啥都会！”孩子嘴快。
青衫年轻人闻言，眉梢微微一动，目光再次投向村子深处，那寻常的农家院落方向。
而此刻的李远，正忙着清点窑里的成品，计算着下一窑该改进哪些细节，浑然不知，村外已有目光，悄然落在了他这个“开窍的傻小子”身上。
属于他的故事，正从这小小的村落，开始泛起更远的涟漪。
自从引水法成功，李大栓在村里的腰杆直了不少，连带着家里那点存粮，也因几户受了帮助的村民硬塞来的谢礼（几个鸡蛋、一把豆子、半升粗面）而略微丰盈。但李远知道，这远远不够。
水的问题缓解了，下一步是“土”和“器”。
此刻，他正蹲在后院，面前摊着一堆从后山不同地方挖来的泥土，颜色深浅不一。旁边放着几个破陶碗，里面盛着水和成不同稠度的泥浆。他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木棍，在泥板上划拉着，测试可塑性和干燥后的硬度。
狗儿蹲在旁边，看得入神。“小叔，你玩泥巴呢？”
“不是玩，是找宝贝。”李远笑了笑，用木棍挑起一块暗红色、质地细腻的黏土，“看这个，狗儿，记住这种颜色，摸起来滑滑的，能搓很长不断。”
狗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王氏从灶房探出头，看着儿子又摆弄起“稀奇古怪”的东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去继续熬粥。儿子聪明了是好事，可这聪明劲儿总用在些她看不懂的地方。
李远的心思全在泥巴上。原身的记忆里，村里用的陶器、瓦罐，都是从十里外的窑口买来的，粗糙易碎，价钱却不便宜。如果村里自己能烧……
他筛选出的几种黏土，经过简单的沉淀、揉炼，捏成小饼，放在院墙根阴干。接下来需要温度。家用灶膛温度不够，需要专业的窑。但可以先用最土的法子试试。
他让李大栓帮忙，用土坯和废砖在后院角落搭了个简易的“坑窑”——其实就是个带烟囱的深坑，上面用石板和湿泥封顶，留出火口和观火孔。原理类似于最原始的升焰窑，温度能比普通灶火高不少。
“远儿，这又是弄啥？”李大栓一边和泥，一边问。他现在对儿子各种奇思妙想接受度高了很多，虽然不懂，但愿意跟着干。
“试试能不能烧点结实碗盆。”李远把阴干好的几个黏土小饼放进窑里，又在周围塞了些松枝、干草助燃，“成了，以后咱家就不用花钱买瓦罐了。”
点火，浓烟从烟囱和缝隙冒出。李远小心控制着火势，观察火焰颜色。没有测温计，全凭经验和感觉。他记得，烧制陶器，至少需要八九百摄氏度，火焰发黄亮才行。
烧了约莫两个时辰，熄火，封窑，等它自然冷却。
这期间，赵三兴冲冲地来了。“远侄儿！我家那两亩坡地，按你说的改了，今早试了试，水真能流到头！神了！”他拎着个小布袋，不由分说塞给王氏，“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去年晒的干枣，给远侄儿补补身子！”
王氏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心里暖洋洋的。村里人以前提起她家二傻，多是同情或背后嘀咕，何曾有过这般真心实意的感激和尊重？
赵三看到后院的“坑窑”，好奇地问：“大栓哥，你们这是……”
“远儿瞎鼓捣，想烧点东西。”李大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烧东西？远侄儿连这也会？”赵三眼睛瞪得更圆了。
傍晚，窑温降得差不多了。李远在父母和赵三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小心扒开封土。
窑内，几个小饼安静地躺着。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烬。李远用木棍扒拉出来，吹掉浮灰。
原本暗红色的黏土小饼，已经变成了坚硬的、颜色更深的红褐色陶片。敲击，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响声，不再是泥土的闷响。
“成了！”李远眼睛一亮。虽然只是最原始的低温陶，但硬度、致密度都远超普通土坯，说明黏土选对了，烧制温度也基本达到了要求。
“这……这就变成‘瓦’了？”李大栓拿起一片，反复看着，又惊又喜。
“还不是瓦，是陶。”李远解释，“比咱家那破陶罐的料子可能还好点。爹，三叔，后山那种红土，多吗？”
“多！卧牛山阳面那片，全是这种土！没啥用，草都长不好。”赵三连忙道。
李远心中大定。有原料，有初步可行的烧制方法，事情就成了一半。
第二天，他叫上赵三和另外两个关系不错的年轻后生（李铁柱、王石头），一起上了卧牛山阳坡。果然，大片裸露的暗红色黏土，质地均匀。李远教他们如何辨识、采挖质量好的土层，如何初步筛选杂质。
接下来几天，小李村的后院热闹起来。几家人合力，挖了不少黏土回来，在李远的指导下进行淘洗、沉淀、陈化。同时，一个比之前那个“坑窑”更大、结构也更合理些的简易窑炉，在李家后院外一处空地（李大栓用两亩旱地的租种权跟邻居换来）上搭建起来。
李远画了简单的拉坯轮盘图，让木匠手艺最好的王石头爹尝试制作。虽然最初做的转盘笨重不灵活，但经过几次调整，居然也能凑合用了。
李远自己，则开始尝试捏塑。他没有陶瓷艺术的专业技能，但基本的器形——碗、盆、罐、瓮，还是能把握个大概。他追求的不是美观，而是实用：碗壁厚薄尽量均匀，盆底平整，罐子有合用的提耳或系绳的凸起。
第一次正式开窑烧制，吸引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来看热闹。
窑火点燃，浓烟再起。这一次，烧了足足一天一夜。李远几乎没怎么合眼，和父亲、赵三等人轮流守着火，根据火焰颜色和窑内声音（经验不足，更多是心理安慰）调整燃料。
熄火封窑后，等待冷却的那几天，所有人心里都像揣了只兔子。
开窑那天，空地外围满了人。李远深吸一口气，带头扒开封土。
热浪夹杂着烟火气扑面而来。窑内，几十件大小不一、形状粗拙的陶器呈现在眼前。大部分完好，呈现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灰黑色。少数几件有裂纹或变形，算是废品。
李远拿起一个碗，轻轻敲击，声音清越。递给李大栓。老汉子手有些抖，接过碗，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摩挲着碗沿，眼眶竟有些湿润。
“成了……真成了！是陶器！是咱自己烧出来的陶器！”
人群轰地一下喧闹起来，争相往前挤，想看得更清楚。
“老天爷！李家真烧出窑货了！”
“看着比集上卖的也不差！”
“这要是能成，咱村以后是不是不用买瓦罐了？”
“何止不用买！说不定还能卖钱！”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远压了压心中的激动，举起一个陶盆，对众人道：“乡亲们，这次是试烧，成了大半，但也有些烧坏了。说明火候、泥料还得琢磨。但路子没错！往后，咱们村自己用的碗盆罐子，或许真能不求人了！”
“远小子，你说咋办，我们都听你的！”赵三第一个喊出来。其他人纷纷附和。
李远点点头：“眼下，咱们先要把这烧窑的手艺稳住，把次品率降下来。然后，可以试着烧点大水缸、腌菜瓮，这些家家户户都需要，集上卖得也贵。至于卖钱……等咱们的东西又结实又好用了，再说。”
他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产品质量是根本，销路是下一步。而且，这事不能吃独食，必须带着大家一起干，才能成气候，也能减少阻力。
就在小李村因为“土里烧出金疙瘩”而欢腾雀跃时，村口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一个货郎打扮，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另一个，是个穿着半旧青色直裰、头戴方巾的年轻人，像是读书人，却又带着些风尘仆仆。两人在村口老槐树下歇脚，货郎拿出些针头线脑、糖块玩意，很快吸引了几个孩童和妇人。
那青衫年轻人则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村子，目光尤其在那处还在冒着一缕余烟的窑炉方向，多停留了片刻。他耳力似乎极好，村民关于“李家”、“烧窑”、“开窍”的零星议论飘入耳中，让他平静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货郎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跟村民攀谈：“老乡，你们村最近挺热闹啊？那边冒烟是在干啥？”
“烧窑！俺们村自己烧陶器！”一个半大孩子挺着胸膛，自豪地说。
“哦？自己烧窑？这可是手艺活，谁会的？”货郎惊讶。
“是俺们族长家远哥！他可厉害了，被牛撞开窍了，啥都会！”孩子嘴快。
青衫年轻人闻言，眉梢微微一动，目光再次投向村子深处，那寻常的农家院落方向。
而此刻的李远，正忙着清点窑里的成品，计算着下一窑该改进哪些细节，浑然不知，村外已有目光，悄然落在了他这个“开窍的傻小子”身上。
属于他的故事，正从这小小的村落，开始泛起更远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