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凤沼春寒,兰庭惊雷-《请叫我太后代练》

  第四十三章: 凤沼春寒,兰庭惊雷

  雍正十二年的初春,来得犹疑而滞重。正月里几场敷衍的雪后,天气并未如常转暖,反而在二月头上,又兜头盖脸地降下一场十年不遇的倒春寒。寒风裹挟着冰粒,砸在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宫道两侧新抽芽的柳枝,被冻成一根根脆弱的冰凌,了无生机。永和宫正殿内,地龙昼夜不熄,炭火盆也添了两个,却依旧抵不住那从门缝窗隙钻入的、砭人肌骨的寒意。夏皇贵妃夏冬春(纪时)裹着一件厚重的玄狐端罩,仍觉指尖冰凉,她索性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九边图说》,将手拢在袖中,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冰凌扭曲了的世界,沉静的面容下,是比这春寒更甚的凝重。

  (承上:余毒未清,暗箭又至)

  墨锭之事,在章院判“偶然”发现隐患、奏请停用查验后,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内务府那个采办太监咬死不知情,只认“疏忽失察”,被杖责三十,革去差事。松竹斋被查封,东家下狱,但追查下去,与那“直郡王旧仆”的关联,也因年代久远、线索模糊,最终只能定为“奸商贪利,以次充好”,未能深挖。皇帝虽下旨申饬内务府,整顿宫禁用度,但此事终究成了悬案,也成了夏冬春(纪时)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对方手段隐蔽,弃卒保车,显然所图甚大,且耐心十足。

  弘暟在军机处的“旁听”已近三月。这孩子如同海绵,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帝国最高决策层的权谋智慧与实务经验。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日益沉静锐利,偶尔与夏冬春私下探讨时,已能就西北粮饷转运、河道治理利弊、乃至官员考成得失,提出颇具见地的看法,虽稚嫩,却已见格局。皇帝对他的“沉稳好学”似乎颇为满意,偶尔在议事间隙,会随口问他一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或是让他去查阅某份不涉机密的旧档,皆是栽培之意。然而,这份“圣眷”如同双刃剑,将弘暟与永和宫推到了更耀眼的聚光灯下,也引来了更深的嫉恨。

  三阿哥弘时腿伤已愈,但皇帝并未解除其禁足令,只允其在阿哥所范围内活动,出阁读书之事更是遥遥无期。这位昔日的长子,如今如同困兽,在上书房(虽不出宫,但师傅仍去授课)越发行事乖张,对师傅的教导阳奉阴违,对伴读太监动辄打骂,尤其对弘暟,那种混合着嫉恨、不甘与怨毒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夏冬春(纪时)多次严令弘暟远离弘时,但同在上书房,难免有交集,她只能叮嘱儿子加倍小心,并让周全暗中留意弘时及其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前朝因西北战事迁延,朝中争议又起。岳钟琪用兵谨慎,与准噶尔部主力始终未正面决战,小规模摩擦不断,军费消耗巨大。以简亲王喇布、信郡王德昭为首的部分满洲勋贵,联合一些对张廷玉“汉臣揽权”不满的官员,再次上疏,或明或暗地指责岳钟琪“畏敌不前,贻误战机”,并隐隐将矛头指向支持岳钟琪稳健策略的张廷玉,斥其“掣肘边将,空耗国帑”。皇帝虽知兵凶战危,但久拖不决也非长久之计,近来对张廷玉的奏对,也多了几分审视与不耐。张廷玉压力骤增,数次在军机处议事时,与勋贵出身的官员争得面红耳赤,不复往日沉稳。

  这一切,夏冬春(纪时)皆从弘暟的复述、张若渟偶尔流露的忧色、以及她自己的信息网络中,拼凑出清晰的图景。前朝的风雨,随时可能演变成席卷后宫的风暴。她必须未雨绸缪。

  (转:稚子献策,石破天惊)

  这日午后,难得风雪稍歇,露出一线惨白的日头。弘暟从未时初便去了军机处,至今未归。夏冬春(纪时)心中有些不安,军机处议事通常不会持续如此之久。她正欲遣人去打听,忽见周全匆匆入内,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娘娘,四阿哥……四阿哥被皇上留在养心殿了!”

  夏冬春(纪时)心头猛地一跳:“所为何事?可是出了差错?”

  “不是差错……”周全声音发干,压低道,“是四阿哥……在军机处,当着皇上和诸位大臣的面,就西北军务……说了话!”

  “什么?!”夏冬春(纪时)霍然起身,端罩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脸色瞬间苍白。弘暟在军机处开口议政?!这还了得!皇帝最忌皇子妄言国事,尤其是如此年幼的皇子!“他说了什么?皇上……皇上是何反应?!”

  “奴才……奴才也是刚得了守在养心殿外小太监的急报,具体言语不详。只知当时似乎正为是否催促岳总督进兵争执,四阿哥……不知怎的,竟出言说了几句,随后皇上便让其他大臣退下,独留了四阿哥在殿内。现在……还没出来。”周全的声音带着颤意。

  夏冬春(纪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弘暟怎会如此鲁莽?!她千叮万嘱,只可听,不可言!是有人诱导?还是他自己按捺不住?若是触怒龙颜……她不敢想下去。是了,定是近日朝中争议激烈,弘暟听了数月,心中有了想法,又见张廷玉处境艰难,一时少年意气……可这意气,在这深宫朝堂,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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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跌坐回炕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定。“去!立刻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四阿哥究竟说了什么!要原话!快!”

  “嗻!”周全连滚爬爬地去了。

  殿内死寂。夏冬春(纪时)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那线惨淡的日光一点点被乌云吞噬,寒风再起,冰粒重新敲打在窗棂上,也敲打在她冰冷的心上。她布了这么多年的局,忍了这么多年的气,眼看曙光微露,难道就要毁于弘暟一时的“孟浪”?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掌灯时分,弘暟仍未归来。派去打听的人杳无音信,养心殿如同铁桶,消息难以透出。夏冬春(纪时)已换了三次茶水,却一口也喝不下,只在殿中反复踱步,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及应对之策。最坏的打算……若皇帝震怒,斥责弘暟“妄言干政”、“结交大臣”,甚至疑心是她指使……她该如何自辩?如何保全弘暟?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周全,是御前太监小德子!夏冬春(纪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勉强维持镇定迎出。

  “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小德子脸上带着笑,语气恭敬,“皇上口谕,宣皇贵妃娘娘即刻前往养心殿见驾。”

  不是降罪的旨意,是宣见。夏冬春(纪时)心略定,但依旧悬着。“有劳公公。不知皇上……”

  小德子笑容可掬:“娘娘放心,是好事。四阿哥在皇上面前,可是露了大脸了!皇上让您去,估摸着是心里高兴,要赏呢!”

  赏?夏冬春(纪时)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显,只道:“多谢公公。容本宫更衣,即刻便去。”

  匆匆换上正式的皇贵妃吉服,夏冬春(纪时)坐上暖轿,心中依旧七上八下。小德子的话未必能全信,帝王心术,难测如渊。

  至养心殿,苏培盛亲自在殿外相迎,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和煦:“娘娘来了,快请进,皇上和四阿哥正等着呢。”

  踏入暖阁,只见皇帝端坐于炕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弘暟垂手侍立一旁,小脸紧绷,但眼神尚算镇定,见她进来,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依赖与不安。

  “臣妾参见皇上。”夏冬春(纪时)依礼下拜,声音平稳。

  “爱妃平身,看座。”皇帝声音听不出情绪。

  夏冬春谢恩坐下,目光飞快地扫过弘暟,见他并无受责罚的迹象,心中稍安。

  “弘暟,”皇帝忽然开口,看向儿子,“将你今日所言,再与你皇额娘说一遍。”

  弘暟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转向夏冬春,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紧绷:“回皇额娘,今日军机处议事,简亲王、信郡王等力主下旨催促岳总督速战,指责岳总督畏敌,空耗粮饷。张中堂则言,准噶尔骑兵来去如风,我军以步骑为主,补给线长,冒进必危,当以堡垒缓进,断其根基,迫其来战。双方争执不下。”

  夏冬春静静听着,心知关键在下文。

  “儿臣……儿臣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前几日查阅旧档,见圣祖爷平定三藩时,亦有用兵西南,山地崎岖,叛军狡黠。圣祖爷曾谕令前方将帅‘相机而动,勿泥常法’,又命督抚‘固守根本,安抚民心,断贼外援’。儿臣愚见,今日西北之事,与昔日颇有相似之处。准噶尔倚仗者,无非骑兵迅捷,草原广阔。岳总督深沟高垒,步步为营,看似缓,实则步步断其生机,迫其与我决战于坚城之下,正是‘相机而动’,扬长避短。至于粮饷消耗……”弘暟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几分,“儿臣曾听张中堂与户部议及,今岁陕西、甘肃虽旱,然河南、山东丰稔,漕运尚通。若急于求战,大军深入,粮道漫长,一旦有失,损失岂止今日所耗数倍?昔日明末辽东之役,便是前车之鉴。”

  他一口气说完,小脸因激动微微发红,却依旧挺直脊背,目光清澈地望向母亲。

  夏冬春(纪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孩子,不仅说了,而且说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既有战略眼光(扬长避短,迫敌决战),又有务实考量(粮饷利弊),更抬出了圣祖爷的成例,句句打在要害上,且立场鲜明地支持了张廷玉(岳钟琪)的方略!这哪里是八岁孩童的见识?!

  她迅速看向皇帝。皇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手指轻轻叩着炕几,目光深邃地看着弘暟,又扫了她一眼。

  “爱妃以为,弘暟此言如何?”皇帝缓缓问道。

  夏冬春(纪时)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对她的考较,也是表态的关键时刻。她不能显得过于惊喜,也不能表现出早已知情,更不能否定弘暟(那会显得无能或心虚)。她起身,再次敛衽,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后怕与一丝为母的骄傲与惶恐:

  “皇上,臣妾……臣妾惶恐!暟儿年幼无知,岂敢妄议军国大事!臣妾平日只教他读书明理,忠于皇上,万不曾想他……他竟如此胆大妄为,在御前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罪!” 她先请罪,将弘暟的发言定性为“胆大妄为”、“胡言乱语”,姿态放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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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她话锋微转,抬眼看向皇帝,眼中带着真实的震动与一丝泪光,“臣妾听他所言,虽僭越,但其中援引圣祖成例,体察前线艰辛,权衡粮饷利弊,似……似也有几分歪理。想来是他在军机处这数月,耳濡目染,又蒙皇上、张中堂等诸位大人教诲,方能偶有所得。然此终是孩童之见,当不得真。万望皇上念其年幼,一片向学赤诚,勿要怪罪。” 她将弘暟的“见识”归功于皇帝的培养和军机处大臣的教导,并再次强调是“孩童之见”、“偶有所得”,绝无干预朝政之心。

  皇帝沉默良久,殿内空气几乎凝固。就在夏冬春(纪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时,皇帝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孩童之见?”皇帝看向弘暟,目光复杂,“你这‘孩童之见’,倒比今日在殿上吵嚷的某些人,看得明白些。”

  夏冬春(纪时)心中巨石轰然落地!皇帝这是……认可了?!

  “张廷玉,”皇帝忽对侍立一旁的苏培盛道,“你亲自去一趟张廷玉府上,将四阿哥今日这番话,说与他听。告诉他,皇子都知道‘扬长避短’、‘固本清源’,让他这个军机大臣,好好给朕把西北的‘本’固住了,粮饷筹划,务必万全。至于进兵时机……朕,信岳钟琪的判断。”

  “嗻!”苏培盛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弘暟,”皇帝又看向儿子,语气缓和了些,“今日之言,虽有见地,但终究逾矩。罚你抄写《圣祖庭训格言》十遍,三日后朕要查。以后在军机处,给朕把嘴闭紧了,没有朕的问话,不得再发一言。可记住了?”

  “儿臣领旨谢恩!定当谨记皇阿玛教诲!”弘暟连忙跪倒,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起来吧。”皇帝摆摆手,又看向夏冬春(纪时),目光深沉,“你教子有方。回去好好看着他,莫要因今日之事,便生了骄矜之心。”

  “臣妾谨遵圣谕!定当时时提点,严加管束!”夏冬春(纪时)再次下拜,心中已是波澜万丈。

  (合:惊雷过后,余波未平)

  回到永和宫,已近亥时。屏退所有人,殿内只剩母子二人。夏冬春(纪时)紧紧抱住弘暟,久久无言。方才在养心殿的镇定从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与难以言喻的激动。

  “暟儿,你……”她松开儿子,看着他仍有些苍白的小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今日太险了。你可知,若皇上不喜,会是何等后果?”

  弘暟点头,眼圈微红:“儿臣知道。当时……当时见他们那般指责张中堂,句句逼人,儿臣……儿臣一时激愤,没忍住。请皇额娘责罚。”

  “责罚?”夏冬春(纪时)苦笑,抚着他的头,“皇上已罚过了。你……你说得很好,真的很好。比额娘想象的还要好。” 她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严厉,“但下不为例!记住皇上的话,没有圣谕,绝不可再妄言一字!今日是侥幸,皇上正需有人驳斥那些勋贵,你的话恰好递上了刀子,又抬出了圣祖爷,皇上才未深究。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绝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被人当枪使!”

  “儿臣明白。”弘暟郑重道。

  是夜,夏冬春(纪时)彻夜未眠。弘暟今日的表现,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后宫前朝沉闷的天空,也彻底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走向。皇帝的态度已然明朗,对弘暟是赏识与栽培,对张廷玉是再度肯定与支持,对勋贵集团则是敲打。弘暟“贤王”、“聪慧”之名,必将不胫而走。

  然而,福祸相依。经此一事,弘暟将真正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他驳了简亲王、信郡王的面子,那些勋贵岂能善罢甘休?后宫之中,那些嫉恨的目光,只怕也要淬上更毒的火焰。还有弘时……听闻此讯,又会作何反应?

  “周全。”天将破晓,她唤来心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声音却冷静如冰。

  “奴才在。”

  “从今日起,永和宫所有人,饮食起居,加倍小心。四阿哥身边,再添两个可靠的侍卫,暗中保护。让我们的人,盯紧三阿哥那边,还有……景仁宫,以及任何与简亲王府、信郡王府有过来往的宫人、命妇。一有异动,立即来报。”

  “嗻!”

  “另外,”她沉吟道,“设法递个话给张若渟,只提一句:四阿哥年幼鲁莽,幸得张中堂平日教诲,方未酿成大错,改日再让他登门致谢。”

  这是进一步的绑定与示好。经此一事,张家与永和宫,已是在一条船上。

  窗外,天色微明,冰雨不知何时已停,但天空依旧阴沉。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然则凤雏已振翼,其声清越,虽引风雨,亦开新天。夏冬春(纪时)站在窗前,望着那铅灰色的苍穹,眼中疲惫尽去,只剩下如寒冰般的坚定与锐利。惊雷已过,余波未平。前路更加凶险,但也……更加清晰。她握紧了拳。这盘棋,已到了中局搏杀的关键时刻。而她,别无选择,唯有迎战。

  (第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