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凤沼春深,暗矢如蝗-《请叫我太后代练》

  第四十四章: 凤沼春深,暗矢如蝗

  雍正十二年的三月,倒春寒的余威终于被日渐和煦的东风驱散。御花园的泥土在连日的暖阳下蒸腾出湿润的、混合着草木复苏气息的芬芳,几株耐不住性子的桃杏,已迫不及待地吐出粉白的蓓蕾,零星点缀在尚显萧瑟的枝头。然而,紫禁城的春光,似乎总是蒙着一层难以穿透的、名为“规矩”与“心机”的薄纱,暖意不及,寒意未消。永和宫正殿内,窗扉已换上了轻薄的茜纱,地龙撤了,只余角落一只紫铜熏笼,燃着清雅的“杏花春雨”香饼,甜暖中带着一丝料峭,恰如这宫中的人心。

  夏皇贵妃夏冬春(纪时)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只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缠枝玉兰软缎春衫,外罩一件银线绣折枝海棠的月白比甲,墨发松松绾就,簪一支点翠蝴蝶簪,通身素净,正就着窗外明亮的日光,细细翻阅着一本新呈上的内务府账册。她的目光沉静,指尖在某一项关于“阿哥所修缮用度”的条目上轻轻划过,眸色微凝。自弘暟月前在养心殿那番“惊人之语”后,表面看来,风平浪静。皇帝罚抄了《圣祖庭训格言》,申饬了“逾矩”,却也变相认可了其见识,甚至将他的话转达张廷玉,稳定了西北方略。后宫前朝,似乎都因皇帝的明确态度而暂时蛰伏。

  (承上:余波暗涌,树静风催)

  但夏冬春(纪时)深知,这平静不过是飓风眼中的短暂安宁。弘暟那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深不见底的潭水,激起的暗涌远比表面涟漪更为凶险。勋贵集团,尤其是被一个八岁稚子当廷“驳了面子”的简亲王、信郡王等人,岂能甘心?他们或许不敢明着违逆圣意,但暗地里的手段,只怕会更加阴狠难防。后宫中,那些嫉恨的目光,也因弘暟的“露脸”而淬上了更毒的汁液。三阿哥弘时禁足令虽未解,但其身边怨毒之气日盛,难保不会铤而走险。还有那幽居景仁宫的皇后乌拉那拉氏,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会坐视一个汉妃之子如此风光?

  她的应对,是外松内紧。对外,她愈发谦和低调,对皇帝,只作不知前朝风波,依旧温柔解意,将永和宫营造成纯粹的温柔乡;对太后,孝心更甚,常携幼子弘昶承欢膝下;对后宫诸人,无论位份高低,皆礼数周全,赏罚分明,绝不授人以柄。对弘暟,她严令其深居简出,非必要绝不去上书房以外的地方,在军机处更是恪守“只听不言”的铁律,仿佛那日的“惊人之语”从未发生过。

  然而,暗地里的防护网,已悄然织就得密不透风。永和宫内部,所有饮食、用水、熏香、乃至衣物熏蒸,皆经过三重查验,由不同心腹交叉负责。弘暟身边,明里暗里的护卫增加了三倍,其出入路线、接触之人,皆在严密监控之下。夏冬春(纪时)甚至通过章太医,以“皇子春日易感风邪”为由,为弘暟秘密配置了可内服外用的通用解毒丸与提神醒脑的香囊,贴身携带。

  前朝的信息网络也运转到了极致。通过张若渟这条线,她得知张廷玉对四阿哥当日之言“甚感欣慰”,但亦忧心其“木秀于林”,近日在朝中行事愈发谨慎圆融,对勋贵集团多有忍让,力求不激化矛盾。而勋贵那边,简亲王、信郡王等人虽未再就西北之事发声,但其门下官员、姻亲子弟,近日在六部、都察院等衙门的走动明显频繁,似乎在人事、钱粮等具体事务上,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更有风声隐约传来,有御史上书,以“正本清源,肃清宫闱”为名,暗指近年皇子教养之事,隐约有“阴柔之气过盛,满洲根本渐弛”之虞,虽未点名,其意所指,呼之欲出。

  “阴柔之气过盛,满洲根本渐弛……”夏冬春(纪时)合上账册,指尖轻叩桌面,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不仅是针对弘暟的“汉妃之子”身份与“文弱”表象,更是直指她这位协理六宫的皇贵妃,乃至背后隐隐支持的张廷玉等汉臣。好一招釜底抽薪!想从“根本”上否定弘暟的继承资格,甚至动摇她的地位。

  “周全。”她轻声唤道。

  掌事太监周全悄无声息地近前。

  “那封关于‘满洲根本’的奏章,皇上如何批示的?”

  “回娘娘,皇上留中未发,但召了那位御史私下训话,具体内容不详。不过,皇上随后下旨,命上书房谙达加强对皇子们的布库、骑射操练,尤其强调‘勿忘骑射根本’。” 周全低声道。

  皇帝的态度,依旧微妙。留中奏章,是暂不追究,亦是警告。加强骑射操练,既是回应“满洲根本”的质疑,也是对弘暟(乃至所有皇子)的鞭策,更是对背后推动者的某种平衡。夏冬春(纪时)心念电转。皇帝既不想彻底打压勋贵,亦不愿寒了实干汉臣之心,更对弘暟抱有期许。这其中的分寸,需要她来帮皇帝,也帮弘暟,把握得恰到好处。

  “让咱们在骁骑营和上书房的人,暗中留意,近日是哪几位谙达负责皇子们的强化操练,尤其是负责四阿哥的。其出身、背景、与各府关系,速速报来。” 她吩咐道。谙达的人选至关重要,若被有心人安插,在操练中“意外”让弘暟受伤,或是刻意打压使其出丑,都是致命的。

  “嗻。”

  “另外,”她沉吟道,“让内务府,将去岁黑龙江将军进贡的那批上等海东青翎箭,以及福建巡抚进献的犀角扳指,拣选最好的,以本宫的名义,赏给负责皇子布库、骑射总管的几位谙达,就说本宫体恤他们教导皇子辛苦,望他们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赏赐要厚重,更要公开,以示皇贵妃对皇子骑射教养的重视与对谙达的尊重,同时也是无形的笼络与震慑。

  (转:春狩惊变,稚子显锋)

  三月十五,春分。皇帝依祖制,率宗室王公、文武大臣及成年皇子,赴南苑行春蒐礼。虽非大规模围猎,亦是重要的皇家仪典与习武活动。按例,皇四子弘暟、五阿哥弘昼等未成年皇子亦需随驾观摩,以习礼仪,感戎事。

  临行前夜,夏冬春(纪时)将弘暟唤至内室,摒退左右,亲自为他整理骑射装束。杏黄色的箭袖袍服,玄色牛皮软甲,小鹿皮靴,一一检视,确认毫无纰漏。

  “暟儿,明日南苑之行,不同宫中。人多眼杂,山林野地,变数更多。”她握住儿子微凉的小手,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极低,“你只需跟随在皇阿玛或你十六叔(庄亲王)身边,绝不可擅自离队。观摩即可,不必逞强。若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邀你比试、狩猎,或去僻静处,一概婉拒,只说‘奉旨观摩,不敢僭越’。可能记住?”

  “儿臣谨记。”弘暟点头,小脸肃然。经过养心殿一事,他显然也成长了许多,深知凶险。

  夏冬春(纪时)又取出两枚特制的香囊,一枚塞进他贴身内袋,一枚系在他腰畔。“这香囊里的药粉,可提神,亦可暂避寻常蛇虫。若有头晕、乏力等不适,立刻含服里面那枚红色药丸,并设法告知身边侍卫或你十六叔。” 那红色药丸是她让章太医秘制的急救提神之药,用料珍贵,效力极强。

  “是,额娘。”

  望着儿子被侍卫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夏冬春(纪时)独立宫门良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方缓缓转身。殿内空旷,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与不安。这次南苑之行,真的会平静吗?

  南苑,芳草初茵,林木渐茂。春蒐仪式庄重而简短。皇帝御驾亲临,射了开典第一箭,便由宗室子弟与八旗将士们表演骑射、布库。弘暟与其他小皇子一同,被安置在皇帝御帐附近特设的观摩席上,由庄亲王胤禄及几位稳重宗亲看顾。一切井然有序。

  变故发生在午后散场时分。众人正欲拔营回銮,忽闻御苑东南角山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与惊呼,夹杂着野兽的沉闷嘶吼!有侍卫飞马来报:一头体形硕大、显然已受伤发狂的野猪,竟冲破了外围警戒,正朝着御营方向狂奔而来!野猪皮糙肉厚,獠牙锋利,一旦冲入人群,后果不堪设想!

  “护驾!”

  “保护皇上和皇子!”

  御前侍卫瞬间收缩,将皇帝御帐团团护住。宗室大臣们亦纷纷指挥自家护卫结阵。现场一时有些混乱。庄亲王急令侍卫将小皇子们迅速带往更安全的辎重车阵后方。弘暟被两名侍卫护着,匆匆退向指定地点。

  然而,就在穿越一片略显稀疏的桦木林时,异变再生!斜刺里忽然窜出数名蒙面黑衣人,目标明确,直扑被侍卫护在中间的弘暟!刀光凛冽,杀机毕现!

  “有刺客!保护四阿哥!” 侍卫厉声大喝,拔刀迎上。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身手矫健,配合默契,瞬间便缠住了两名侍卫。另一名黑衣人已猱身扑近,手中短刃闪着幽蓝的光,直刺弘暟心口!

  电光石火之间,弘暟脑中一片空白,唯有母亲平日反复叮嘱的“遇险镇定”与“保命为先”本能般浮现。他不及思索,猛地向侧后方倒地一滚,险险避过那致命一刀,同时手已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枚红色药丸,却并未服下,而是用尽全力,将药丸连同香囊狠狠掷向那黑衣人的面门!

  药丸与香囊在空中炸开,淡红色的粉末混合着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那黑衣人猝不及防,被粉末迷了眼睛,动作一滞。就这瞬息耽搁,庄亲王已率更多侍卫怒吼着杀到!黑衣人们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立刻散入林中,消失不见。从遇袭到结束,不过短短十数息。

  “弘暟!你没事吧?”庄亲王又惊又怒,上前扶起滚了一身泥土草屑、小脸煞白却强自镇定的弘暟。

  “十六叔,我……我没事。”弘暟声音微颤,却努力站直身体,目光迅速扫过周围。两名护卫他的侍卫一死一伤,鲜血染红草地。远处,那头引发骚乱的野猪已被乱箭射杀,但显然,那不过是调虎离山、制造混乱的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他,爱新觉罗·弘暟。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紫禁城。夏冬春(纪时)闻讯时,正在查看弘昶的描红。手中湖笔“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染黑了一大片。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强撑着桌案才站稳身形,指尖深深抠进坚硬的紫檀木中,留下几道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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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 喜儿惊呼上前搀扶。

  “备轿!去……去养心殿!” 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中挤出。

  (合:雷霆震怒,暗查九幽)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如铁。皇帝面沉似水,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庄亲王、领侍卫内大臣、九门提督、顺天府尹等一干重臣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夏冬春(纪时)赶到时,皇帝刚刚下令:京城九门封闭,全城大索!南苑周边百里,掘地三尺,也要将刺客同党揪出!涉事护卫、相关官员,一律下狱严审!

  “皇上……”夏冬春(纪时)入殿,未及行礼,已泪如雨下,扑通跪倒,以头触地,“臣妾教子无方,累及皇上受惊,更使皇子陷于险地,罪该万死!” 她哭得情真意切,身体微微发抖,那是一个母亲在听闻爱子险些丧命后最真实的恐惧与后怕。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冷硬的神色略微缓了缓。“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是朕疏忽,竟让宵小之徒混入禁苑,惊扰皇嗣!” 他语气森寒,“弘暟受了惊吓,但无恙,庄亲王护持得力,他自己也机警,用你给的香囊药粉暂阻了贼人。朕已命太医好生照料。”

  夏冬春(纪时)这才仿佛稍稍回魂,依旧跪着,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哀声道:“谢皇上隆恩!暟儿能得保性命,全赖皇上洪福,十六叔救护。只是……光天化日,禁苑之中,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意图谋害皇子,其心可诛!若不查明主使,严惩不贷,臣妾……臣妾实是寝食难安,恐日后宫中再无宁日!” 她的话,句句泣血,既表达了一个母亲的恐慌,也巧妙地将此事定性为“谋害皇子”、“动摇宫闱”,逼着皇帝必须彻查到底。

  皇帝眼中戾气更盛:“朕已下旨严查。爱妃放心,朕定会给你和弘暟一个交代。你先回宫歇着,弘暟稍后便送回永和宫。”

  “臣妾……遵旨。”夏冬春(纪时)颤巍巍起身,由喜儿扶着,一步一挨地退出养心殿。转身的刹那,她眼中的泪水瞬间收干,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与凌厉。

  回到永和宫,她并未“歇着”。立刻召来周全,以及几名绝对心腹的侍卫首领。

  “南苑那边,我们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渗人的冷意。

  “回娘娘,事发突然,咱们的人离得远,只看到刺客约五六人,黑衣蒙面,身手极好,进退有据,不像寻常匪类,倒似……经年训练的死士。他们撤走时,林中有人接应,痕迹处理得很干净。但奴才的人在野猪最初出现的地方附近,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脚印和车辙,似是提前潜伏。另外……”周全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个在御马监当差的眼线回报,那头引发骚乱的野猪,似乎是被特殊的气味引至御营方向的,其伤口也有蹊跷,不像是寻常围猎所致。”

  死士。预谋。引诱。夏冬春(纪时)闭了闭眼。果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目标明确,就是弘暟。利用春蒐人多杂乱,以野兽惊驾制造混乱,再派死士突袭,无论成败,都可趁乱脱身或灭口。好周密狠毒的计策!若非弘暟机警,庄亲王救援及时……

  “死士……能蓄养训练死士的,绝非寻常人家。”她缓缓道,“查!顺着御马监的线索,查那特殊气味来源。查近日京城内外,可有身份不明之人聚集,或是有何府邸暗中招募、训练武艺高强之人。重点……放在那些与简亲王、信郡王府,或与三阿哥,有过密切往来的府邸、庄园、寺庙、道观!”

  “嗻!”

  “还有,”她补充道,眼中寒光凛冽,“让我们在刑部、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动起来。不必干涉办案,只需将查到的任何线索,尤其是可能指向……景仁宫,或是与已故李答应、年氏余党有牵连的蛛丝马迹,‘无意’中透给办案的官员。记住,要‘无意’,要让他们自己‘查’到。”

  “奴才明白!”

  是夜,弘暟被护送回永和宫,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沉静,甚至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毅。夏冬春(纪时)紧紧抱住他,良久无言。

  “额娘,儿臣没事。”弘暟反而安慰她,“那香囊和药丸,很管用。”

  夏冬春(纪时)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声音低哑:“暟儿,你记住今日。在这宫里,想要你性命的人,永远不会少。今日你能躲过,是靠运气,也是靠你平日所学。往后,更要步步留心,刻刻警醒。”

  “儿臣记住了。”弘暟重重点头,忽然道,“额娘,那些刺客……是冲儿臣来的。他们想要儿臣死。”

  夏冬春(纪时)心中一痛,却无法否认:“是。所以,你要变得更强大,更谨慎。强大到让他们不敢动手,谨慎到让他们无从下手。”

  窗外,春夜沉沉,无星无月。紫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肃杀之中。九门紧闭,兵马巡梭,诏狱人满为患。一场针对皇子的未遂刺杀,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彻底炸开了雍正朝后期看似平静的政局。凤沼春深,寒意料峭。而真正的腥风血雨,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