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泉林区农林局的局长张德明正埋首“沉思”，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破了宁静。
是市农林局分管领导打来的。话筒里的声音异常急促：“张局长啊，你们区的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工作，目前在全市的进度严重滞后哟。请你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追赶上来！”，不容张德明开口，继续严正提醒：“截止时间一过，对工作落实差的县区，我们将在全市范围内点名通报批评！”
挂断电话，张德明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霍然起身，步履匆匆，几乎是直闯进了同楼层的区畜牧局局长陈景明的办公室。
陈景明闻声抬头，只见张德明杵在门口，神色仓皇，眼神闪烁，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陈景明深知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此番前来定无好事，没有作声，继续埋首案头事务。
空气凝滞了片刻。张德明见陈景明默然，便清了清嗓子，搬出他那惯常居高临下却又无比心虚的腔调：“陈局，你们市畜牧局的李书记刚给我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批评，说我们区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拖了全市后腿！你得想办法把进度抓上去！不然，到时候市里通报批评，影响的可是咱们整个区！”他吐出“你们市畜牧局”和“李书记”几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这番不伦不类的“指示”和“安排”，让陈景明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他强压着情绪，目光锐利地盯住张德明，一字一顿，清晰有力地反问道：“张局，我没记错的话，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工作，白纸黑字划在你们区农林局的职责范围之内，而且，好像还是您亲自分管的，对吧？”
不等张德明那混沌的脑子转过来，陈景明紧接着又道，“李书记是我们市畜牧局的党组书记，身份没错。但他今天给你打电话督办专项调查，用的是他另一个身份——市农林局的分管副局长！这个身份，恰恰是对应你分管的业务。如果这项工作归我们区畜牧局，便该是李书记的电话，响的是我的座机，而不会是你的了！”
这番逻辑清晰、刀刀见血的连珠发问，噎得张德明面皮青紫，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半晌，他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拔高音量：“你……你也是我们局里的副局长吧！”
“没错，”陈景明冷冷回应，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是在区农林局兼任副局长。但局班子成员分工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是你张局长的‘责任田’！我这是第二次提醒你了，请问张局长，您现在——明白了么？”
张德明被彻底钉在了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憋出一句恼羞成怒的低吼：“我们局班子的分工……有问题！”话音未落，他已像斗败的公鸡，垂着头，悻悻然地转身，快步逃离了陈景明的办公室。那甩下的话，分明是推卸责任到了连遮羞布都不要的地步。
陈景明望着那狼狈的背影，积压已久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起身，几步抢到门口，冲着走廊里远去的张德明，高声抛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击：“区农林局班子成员的分工方案，不也是你张局长亲自主持班子会研究拍板定下来的么？”
办公室门重重关上，余音在走廊里回荡。
“陈局！怎么回事？”
电话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赵副区长严厉的责问。墙上的时钟指针不过挪了五格，这位分管区畜牧局的领导便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刚才孙常务给我说，我们区有项工作，在全市排名倒数第一！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
陈景明心头“咯噔”一沉，瞬间了然——那混账果然又恶人先告状了！显然，张德明从他办公室出去后，立即向分管区农林局、主持区政府常务工作的孙副区长作了“汇报”。不明就里的孙副区长，自然将督办专项调查的皮球，一脚踢给了“分管”的赵副区长。至于张德明汇报时如何罔顾事实、颠倒黑白，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类似的憋屈，陈景明早已不是第一次品尝。
一股邪火直冲顶门，陈景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愤怒，将几分钟前张德明如何心急火焚闯上门、如何百般推诿、自己如何据理反驳的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传来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景明，”赵副区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绝不是掰扯责任的时候！这项工作关乎区里的整体形象，是向市里交账的政治任务！大局为重，你必须先把担子挑起来，而且要漂亮地完成！”
分管领导话已至此，陈景明心中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咬牙应下。他深知赵副区长的处境同样为难——排位靠前、身为区委常委、手握区政府常务大权的孙副区长亲自“交办”的任务，赵副区长又能如何？
接下这口从天而降的“锅”，陈景明别无选择，只能调集精兵强将，加班加点突击赶工。在他的强力组织下，区里的专项调查工作进度如同装上了引擎，迅速飙升，不仅成功扭转了颓势，更实现了从末尾到前列的惊人反超。
工作虽已完成，陈景明心中却浊气郁结，寝食难安。这张德明长期视他为软柿子，任意拿捏，实在欺人太甚！几经思量，他意识到不能再被动忍让，必须主动出击，向真正管事的孙副区长反映实情，哪怕只为讨个公道。
主意已定，陈景明当即拨通了孙副区长的电话。那天正值周六，铃声刚响便被接起。他首先简要汇报了专项工作圆满完成、排名大幅提升的喜讯，随即话锋一转，以极其恳切而客观的语气，将事情的原委始末，特别是张德明的卸责与自己被迫救场的详情，条分缕析地和盘托出。
通话的全程，孙副区长几乎只是静默地听着，中途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待陈景明说完，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陈景明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熄灭了。这次鼓起勇气的汇报，果然只换来了意料之中的漠然，未曾激起一丝涟漪。更讽刺的是，此后类似的闹心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本加厉。
与此同时，陈景明和局里的干部职工都敏锐地察觉到，张德明与孙副区长的关系，远非上下级可比。正如坊间流传的那样，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异常紧密的联结。
一次共同参加的饭局上，酒过三巡的张德明面泛油光，得意忘形地敲着桌面：“不瞒诸位，孙区长跟我，那是私交深厚的真兄弟！喝酒、打牌，我们每周都得聚！”说罢，他挑衅般地睨着陈景明，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陈景明心中五味杂陈，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却只能死死盯住眼前的碗碟，机械地夹起一筷子菜，食不知味地囫囵咽下。
此后，关于二人的关系在陈景明有意无意的留心之下，不断灌入耳中。其中最引人遐想的版本是，张德明对孙副区长的仕途有“首倡之功”。传言称，孙副区长早年仅是区内偏远乡村的一名普通教师，籍籍无名。经张德明牵线，他结识了一位神秘“高人”，随后便倾其“拆二代”的家底，辅以”重拳出击“的非常规手段，终于赢得了关键性的赏识。自此命运逆转，仅用了八年时间便从三尺讲台跃升至常务副区长高位。
随着这类传言甚嚣尘上，包括陈景明在内的泉林众多干部，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张德明与孙副区长的关系，确非寻常。
在区农林局的干部职工中间，张德明早已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论素质，“远不如一名普通群众”；论能力，“远不如一名临时人员”。这些议论并非空穴来风——个人得失，他分毫必争，算盘打得极精；而职工冷暖与单位声名一概被他置于脑后。
其工作能力之低下，更是令人侧目。他最标志性的“才干”，便是将短会无限拉长——几分钟能解决的事务，常被他拖沓成一两个小时的“马拉松”。
某日，区人大副主任预定使用会议室，办公室已特意提醒张德明。然而当副主任带队到达时，他的会议却毫无结束迹象，仅一份文件的“深入学习”便耗去一小时。面对等候的一行人，他竟视若无睹，继续高谈阔论。副主任当即面色铁青，拂袖而去，从此再未踏入该会议室。
对待工作，张德明在众人眼中早已是“躺平”式干部的“典范”。职工们对其极度不满，起初还有人壮着胆子在孙副区长面前隐晦提及。但大家很快发现，孙副区长非但没有半句批评，反而表现出格外的迁就与纵容。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竟对张德明存有几分惧意，这绝非源于不识其人的低劣。如此反常的态势，似乎正印证了那个传言——张德明，或许正是孙副区长仕途腾飞的“头号功臣”。
最让职工愤懑难平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是张德明年复一年地借着孙副区长的招牌，在局班子考核中，将唯一的“优秀”名额稳稳占为己有。区里下达的各项表彰奖励，也顺理成章地全数落入他的囊中。
上有孙副区长作盾，下无个人底线为界，张德明运用起权力来可谓有恃无恐。曾不费吹灰之力地一番“神操作”，让本单位一位与他沾亲带故的职工，堂而皇之地吃了一整年的空饷，此人据称，正在外忙活“更重要的事业”。
那年，区农林局的整体工作在全市系统年度考核中排名倒数第二。收到这份刺眼的考核结果文件，张德明破天荒地召集了全局职工大会开展“复盘总结”。会上，大家七嘴八舌梳理了不少问题。但最终，张德明大手一挥，将不尽人意的考核结果，归结于一条“最重要”的原因：市上的考核评价机制不科学！
不久后，在全区部门和乡镇考核工作汇报大会上，孙副区长面对各单位负责人，竟也语出惊人：“同志们，现在市上主管部门对各县区部门的考核评价，搞得太内卷了！”此言一出，众人错愕，无不面面相觑。这无疑表明，考核排名垫底，张德明非但未受到分管领导孙副区长的问责，反而获得了领导在公开场合的背书与袒护！
事态的发展并未就此止步。第二年，区农林局在全市的考核排名“更上一层楼”，荣登“榜首”——倒数第一。市农林局的领导显然无法坐视了，认为区委、区政府对农林工作极端不重视。分管副市长了解情况后，当即对孙副区长进行了严厉的电话约谈提醒。
压力之下，孙副区长第二天便亲自主持召开了区农林局班子扩大会议，专题“研究”考核问题。会议进行了约莫一个小时，气氛凝重。然而，又一次的“复盘总结”之后，孙副区长得出的结论竟与上一年如出一辙：“市上考核评价工作太内卷！”末了，他还颇具底气地补充道：“此事我已向区长和书记作了专题汇报。”
于是，考核排名这件本需严肃反思的大事，在孙副区长轻描淡写的定调后，便被搁置一旁。其间，风传市农林局一把手多次谦恭约见区长，均因对方“出差”未能成行。最后一次，一把手打听到区长行踪，索性不请自来，谁知还是扑了个空。
后来，区委书记亲自向区农林局交办了一项他高度关注的重点工作。区长召开推进会时，特意点名孙副区长与张德明二人：“你们区农林局，今年就集中精力把书记交办的这件大事抓实办好！至于其他工作……”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冷峭，“反正干得再多、再好，也换不来市里的认可！”显然，通过孙副区长的“主动汇报”和“积极沟通”，区里两位主要领导在对待市局考评上，已然达成某种高度的“默契”。
就在半年前，省里一位重要领导莅临该区调研检查。这位领导身份特殊——他正是该区曾经的区长，后来擢升为区委书记，此后历经多地多岗“锻炼”，如今已是省上某要害部门的一把手。当晚，区委书记和区长特意安排了一场小范围但规格极高的接待宴请。领导步入宴会厅，环顾四周精心布置的场面和熟悉的“旧部”面孔，顿时龙颜大悦。这位当年在区里就以“无酒不欢”着称的老领导，豪情满怀地起身，擎起满满一杯酒，声若洪钟地对众人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今晚，咱们敞开了喝，不醉不归！”言毕，率先仰头一饮而尽。众人自然纷纷响应，杯盏交错，气氛热烈至极。
那一晚，领导被他的这些“自己人”陪得兴致高昂，尽兴而归。而“自己人”们，也无一例外地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很快，这场极具象征意义的宴会细节便被泄露出来，成了泉林官场公开的秘密。
参加晚宴的人员名单耐人寻味——清一色都是领导的“自己人”：有的是血缘至亲，有的是曾鞍前马后的心腹，有的则是通过各种途径攀附、被纳入核心圈的“新贵”……总之，没有一个“外人”。而在这份“自己人”的名单中，张德明与孙副区长赫然在列。更令人玩味的是座次安排：同样是“自己人”，张德明的座位，竟被安排得远远排在了孙副区长的前头！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真相如一道闪电，劈开了长久以来的迷雾——原来所有的怪象与庇护，皆源于省城那棵根系深广的“大树”！陈景明伫立窗前，远天浓云低垂，心中那片遮蔽太久的阴翳被骤然撕裂，化作一片豁然清醒。
然而风暴的征兆，总在不期然间逼近。近日，一则消息悄然传开：那位身居省厅要职的领导，正频繁往返于驻地与纪检监察部门之间。一时间私语不绝，台面上却仍是万马齐喑。陈景明嗅到空气中那熟悉的气味——恐惧与期待交织。他不再如往日般无力，只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审视着这片死水之下的暗涌。
山雨欲来。那些曾寄生于“大树”的藤蔓与附庸，想必也已嗅到崩塌的气息，在惶然中等待命运的终局。
是市农林局分管领导打来的。话筒里的声音异常急促：“张局长啊，你们区的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工作，目前在全市的进度严重滞后哟。请你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追赶上来！”，不容张德明开口，继续严正提醒：“截止时间一过，对工作落实差的县区，我们将在全市范围内点名通报批评！”
挂断电话，张德明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霍然起身，步履匆匆，几乎是直闯进了同楼层的区畜牧局局长陈景明的办公室。
陈景明闻声抬头，只见张德明杵在门口，神色仓皇，眼神闪烁，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陈景明深知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此番前来定无好事，没有作声，继续埋首案头事务。
空气凝滞了片刻。张德明见陈景明默然，便清了清嗓子，搬出他那惯常居高临下却又无比心虚的腔调：“陈局，你们市畜牧局的李书记刚给我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批评，说我们区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拖了全市后腿！你得想办法把进度抓上去！不然，到时候市里通报批评，影响的可是咱们整个区！”他吐出“你们市畜牧局”和“李书记”几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这番不伦不类的“指示”和“安排”，让陈景明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他强压着情绪，目光锐利地盯住张德明，一字一顿，清晰有力地反问道：“张局，我没记错的话，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工作，白纸黑字划在你们区农林局的职责范围之内，而且，好像还是您亲自分管的，对吧？”
不等张德明那混沌的脑子转过来，陈景明紧接着又道，“李书记是我们市畜牧局的党组书记，身份没错。但他今天给你打电话督办专项调查，用的是他另一个身份——市农林局的分管副局长！这个身份，恰恰是对应你分管的业务。如果这项工作归我们区畜牧局，便该是李书记的电话，响的是我的座机，而不会是你的了！”
这番逻辑清晰、刀刀见血的连珠发问，噎得张德明面皮青紫，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半晌，他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拔高音量：“你……你也是我们局里的副局长吧！”
“没错，”陈景明冷冷回应，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是在区农林局兼任副局长。但局班子成员分工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农业机械化专项调查是你张局长的‘责任田’！我这是第二次提醒你了，请问张局长，您现在——明白了么？”
张德明被彻底钉在了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憋出一句恼羞成怒的低吼：“我们局班子的分工……有问题！”话音未落，他已像斗败的公鸡，垂着头，悻悻然地转身，快步逃离了陈景明的办公室。那甩下的话，分明是推卸责任到了连遮羞布都不要的地步。
陈景明望着那狼狈的背影，积压已久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起身，几步抢到门口，冲着走廊里远去的张德明，高声抛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击：“区农林局班子成员的分工方案，不也是你张局长亲自主持班子会研究拍板定下来的么？”
办公室门重重关上，余音在走廊里回荡。
“陈局！怎么回事？”
电话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赵副区长严厉的责问。墙上的时钟指针不过挪了五格，这位分管区畜牧局的领导便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刚才孙常务给我说，我们区有项工作，在全市排名倒数第一！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
陈景明心头“咯噔”一沉，瞬间了然——那混账果然又恶人先告状了！显然，张德明从他办公室出去后，立即向分管区农林局、主持区政府常务工作的孙副区长作了“汇报”。不明就里的孙副区长，自然将督办专项调查的皮球，一脚踢给了“分管”的赵副区长。至于张德明汇报时如何罔顾事实、颠倒黑白，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类似的憋屈，陈景明早已不是第一次品尝。
一股邪火直冲顶门，陈景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愤怒，将几分钟前张德明如何心急火焚闯上门、如何百般推诿、自己如何据理反驳的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传来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景明，”赵副区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绝不是掰扯责任的时候！这项工作关乎区里的整体形象，是向市里交账的政治任务！大局为重，你必须先把担子挑起来，而且要漂亮地完成！”
分管领导话已至此，陈景明心中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咬牙应下。他深知赵副区长的处境同样为难——排位靠前、身为区委常委、手握区政府常务大权的孙副区长亲自“交办”的任务，赵副区长又能如何？
接下这口从天而降的“锅”，陈景明别无选择，只能调集精兵强将，加班加点突击赶工。在他的强力组织下，区里的专项调查工作进度如同装上了引擎，迅速飙升，不仅成功扭转了颓势，更实现了从末尾到前列的惊人反超。
工作虽已完成，陈景明心中却浊气郁结，寝食难安。这张德明长期视他为软柿子，任意拿捏，实在欺人太甚！几经思量，他意识到不能再被动忍让，必须主动出击，向真正管事的孙副区长反映实情，哪怕只为讨个公道。
主意已定，陈景明当即拨通了孙副区长的电话。那天正值周六，铃声刚响便被接起。他首先简要汇报了专项工作圆满完成、排名大幅提升的喜讯，随即话锋一转，以极其恳切而客观的语气，将事情的原委始末，特别是张德明的卸责与自己被迫救场的详情，条分缕析地和盘托出。
通话的全程，孙副区长几乎只是静默地听着，中途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待陈景明说完，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陈景明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熄灭了。这次鼓起勇气的汇报，果然只换来了意料之中的漠然，未曾激起一丝涟漪。更讽刺的是，此后类似的闹心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本加厉。
与此同时，陈景明和局里的干部职工都敏锐地察觉到，张德明与孙副区长的关系，远非上下级可比。正如坊间流传的那样，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异常紧密的联结。
一次共同参加的饭局上，酒过三巡的张德明面泛油光，得意忘形地敲着桌面：“不瞒诸位，孙区长跟我，那是私交深厚的真兄弟！喝酒、打牌，我们每周都得聚！”说罢，他挑衅般地睨着陈景明，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陈景明心中五味杂陈，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却只能死死盯住眼前的碗碟，机械地夹起一筷子菜，食不知味地囫囵咽下。
此后，关于二人的关系在陈景明有意无意的留心之下，不断灌入耳中。其中最引人遐想的版本是，张德明对孙副区长的仕途有“首倡之功”。传言称，孙副区长早年仅是区内偏远乡村的一名普通教师，籍籍无名。经张德明牵线，他结识了一位神秘“高人”，随后便倾其“拆二代”的家底，辅以”重拳出击“的非常规手段，终于赢得了关键性的赏识。自此命运逆转，仅用了八年时间便从三尺讲台跃升至常务副区长高位。
随着这类传言甚嚣尘上，包括陈景明在内的泉林众多干部，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张德明与孙副区长的关系，确非寻常。
在区农林局的干部职工中间，张德明早已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论素质，“远不如一名普通群众”；论能力，“远不如一名临时人员”。这些议论并非空穴来风——个人得失，他分毫必争，算盘打得极精；而职工冷暖与单位声名一概被他置于脑后。
其工作能力之低下，更是令人侧目。他最标志性的“才干”，便是将短会无限拉长——几分钟能解决的事务，常被他拖沓成一两个小时的“马拉松”。
某日，区人大副主任预定使用会议室，办公室已特意提醒张德明。然而当副主任带队到达时，他的会议却毫无结束迹象，仅一份文件的“深入学习”便耗去一小时。面对等候的一行人，他竟视若无睹，继续高谈阔论。副主任当即面色铁青，拂袖而去，从此再未踏入该会议室。
对待工作，张德明在众人眼中早已是“躺平”式干部的“典范”。职工们对其极度不满，起初还有人壮着胆子在孙副区长面前隐晦提及。但大家很快发现，孙副区长非但没有半句批评，反而表现出格外的迁就与纵容。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竟对张德明存有几分惧意，这绝非源于不识其人的低劣。如此反常的态势，似乎正印证了那个传言——张德明，或许正是孙副区长仕途腾飞的“头号功臣”。
最让职工愤懑难平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是张德明年复一年地借着孙副区长的招牌，在局班子考核中，将唯一的“优秀”名额稳稳占为己有。区里下达的各项表彰奖励，也顺理成章地全数落入他的囊中。
上有孙副区长作盾，下无个人底线为界，张德明运用起权力来可谓有恃无恐。曾不费吹灰之力地一番“神操作”，让本单位一位与他沾亲带故的职工，堂而皇之地吃了一整年的空饷，此人据称，正在外忙活“更重要的事业”。
那年，区农林局的整体工作在全市系统年度考核中排名倒数第二。收到这份刺眼的考核结果文件，张德明破天荒地召集了全局职工大会开展“复盘总结”。会上，大家七嘴八舌梳理了不少问题。但最终，张德明大手一挥，将不尽人意的考核结果，归结于一条“最重要”的原因：市上的考核评价机制不科学！
不久后，在全区部门和乡镇考核工作汇报大会上，孙副区长面对各单位负责人，竟也语出惊人：“同志们，现在市上主管部门对各县区部门的考核评价，搞得太内卷了！”此言一出，众人错愕，无不面面相觑。这无疑表明，考核排名垫底，张德明非但未受到分管领导孙副区长的问责，反而获得了领导在公开场合的背书与袒护！
事态的发展并未就此止步。第二年，区农林局在全市的考核排名“更上一层楼”，荣登“榜首”——倒数第一。市农林局的领导显然无法坐视了，认为区委、区政府对农林工作极端不重视。分管副市长了解情况后，当即对孙副区长进行了严厉的电话约谈提醒。
压力之下，孙副区长第二天便亲自主持召开了区农林局班子扩大会议，专题“研究”考核问题。会议进行了约莫一个小时，气氛凝重。然而，又一次的“复盘总结”之后，孙副区长得出的结论竟与上一年如出一辙：“市上考核评价工作太内卷！”末了，他还颇具底气地补充道：“此事我已向区长和书记作了专题汇报。”
于是，考核排名这件本需严肃反思的大事，在孙副区长轻描淡写的定调后，便被搁置一旁。其间，风传市农林局一把手多次谦恭约见区长，均因对方“出差”未能成行。最后一次，一把手打听到区长行踪，索性不请自来，谁知还是扑了个空。
后来，区委书记亲自向区农林局交办了一项他高度关注的重点工作。区长召开推进会时，特意点名孙副区长与张德明二人：“你们区农林局，今年就集中精力把书记交办的这件大事抓实办好！至于其他工作……”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冷峭，“反正干得再多、再好，也换不来市里的认可！”显然，通过孙副区长的“主动汇报”和“积极沟通”，区里两位主要领导在对待市局考评上，已然达成某种高度的“默契”。
就在半年前，省里一位重要领导莅临该区调研检查。这位领导身份特殊——他正是该区曾经的区长，后来擢升为区委书记，此后历经多地多岗“锻炼”，如今已是省上某要害部门的一把手。当晚，区委书记和区长特意安排了一场小范围但规格极高的接待宴请。领导步入宴会厅，环顾四周精心布置的场面和熟悉的“旧部”面孔，顿时龙颜大悦。这位当年在区里就以“无酒不欢”着称的老领导，豪情满怀地起身，擎起满满一杯酒，声若洪钟地对众人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今晚，咱们敞开了喝，不醉不归！”言毕，率先仰头一饮而尽。众人自然纷纷响应，杯盏交错，气氛热烈至极。
那一晚，领导被他的这些“自己人”陪得兴致高昂，尽兴而归。而“自己人”们，也无一例外地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很快，这场极具象征意义的宴会细节便被泄露出来，成了泉林官场公开的秘密。
参加晚宴的人员名单耐人寻味——清一色都是领导的“自己人”：有的是血缘至亲，有的是曾鞍前马后的心腹，有的则是通过各种途径攀附、被纳入核心圈的“新贵”……总之，没有一个“外人”。而在这份“自己人”的名单中，张德明与孙副区长赫然在列。更令人玩味的是座次安排：同样是“自己人”，张德明的座位，竟被安排得远远排在了孙副区长的前头！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真相如一道闪电，劈开了长久以来的迷雾——原来所有的怪象与庇护，皆源于省城那棵根系深广的“大树”！陈景明伫立窗前，远天浓云低垂，心中那片遮蔽太久的阴翳被骤然撕裂，化作一片豁然清醒。
然而风暴的征兆，总在不期然间逼近。近日，一则消息悄然传开：那位身居省厅要职的领导，正频繁往返于驻地与纪检监察部门之间。一时间私语不绝，台面上却仍是万马齐喑。陈景明嗅到空气中那熟悉的气味——恐惧与期待交织。他不再如往日般无力，只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审视着这片死水之下的暗涌。
山雨欲来。那些曾寄生于“大树”的藤蔓与附庸，想必也已嗅到崩塌的气息，在惶然中等待命运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