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九重春色
第十五章：守株待兔
密信被原样埋回桂花树下，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冯三娘和周娘子轮班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小太监，日夜埋伏在后院的隐蔽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棵桂花树。张嬷嬷则对内宣称永寿宫要彻底清理庭院、移栽花木，将后院暂时封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林微照常处理宫务，每日去慈宁宫请安，与惠贵妃商议事宜，接见各宫管事，一切如常。只是眼底的乌青更深了些，人也愈发清瘦。
太后见了她几次，话里话外都是试探：“皇贵妃近日气色不大好，可是太过操劳？哀家早说过，后宫诸事繁杂，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林微垂眸应道：“太后教诲的是。只是臣妾愚钝，既蒙皇上信任协理六宫，不敢不尽心。霁儿又渐大，正是淘气的时候，臣妾难免多费些心。”
提到霁儿，太后的眼神深了深：“霁儿那孩子，哀家许久未见了。听说前些日子又病了？”
“只是偶感风寒，已大好了。”林微滴水不漏，“等天气再暖些，臣妾便带他来给太后请安。”
“嗯。”太后捻着佛珠，不再说话。
从慈宁宫出来，林微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软刀子，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她在催促林微做出选择——要么投靠，要么……被清除。
回到永寿宫，张嬷嬷迎上来，低声道：“娘娘，有动静了。”
林微精神一振：“怎么说？”
“昨夜子时，有个黑影翻墙进了后院，直奔桂花树。”张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冯三娘她们本想动手，但那人在树下转了一圈，却没挖东西，只是摸了摸土，然后就走了。”
没挖？林微蹙眉：“可看清是什么人？”
“穿着夜行衣，蒙着面，身形瘦小，像个女子或半大孩子。”张嬷嬷道，“身手很敏捷，翻墙如履平地。冯三娘说，看那身法，像是专门训练过的。”
专门训练过……死士？还是崔家暗卫？
“他没发现我们在监视？”
“应该没有。”张嬷嬷摇头，“冯三娘她们藏得极好，那人注意力全在桂花树上，并未察觉。”
林微沉思片刻：“他在树下做了什么？可留下痕迹？”
“摸了土，又用脚将土压实，像是检查是否有人动过。”张嬷嬷道，“冯三娘留了个心眼，在他走后悄悄去看过，土确实被翻动过，但很轻微，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对方很谨慎。发现土被动过，便怀疑有埋伏，所以没有取信。但这样一来，也暴露了他们的警觉性极高——不是普通的宫人能做到的。
“信还在吗？”林微问。
“在。老奴今早亲自去看了，油纸包原封未动。”
“那就好。”林微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他们怀疑有埋伏，暂时不会来取信。但我们不能放松，继续盯着。”
“是。”
正说着，外间传来春桃的声音：“娘娘，和妃娘娘来了，说是来谢您前几日的赏赐。”
林微敛了神色：“请进来。”
和妃今日穿了身宽松的藕荷色宫装，腹部还未显怀，但走路时已有了孕妇特有的小心翼翼。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见到林微便要行礼，被林微抬手止住了。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吧。”林微示意春桃上茶。
和妃在绣墩上坐下，双手轻抚着腹部，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谢娘娘体恤。臣妾今日来，一是谢娘娘厚赏，二是……有件事，想禀报娘娘。”
“哦？何事？”
和妃看了看左右，林微会意，挥退了宫人，只留张嬷嬷和春桃。
“娘娘，”和妃压低声音，“臣妾宫里……前几日发现了些东西。”
林微心头一跳：“什么东西？”
“是一包药渣。”和妃的脸色有些发白，“臣妾有孕后，饮食用药都格外小心，所有药渣都要亲自看过才让处理。前日，臣妾发现有一包安胎药的药渣里，混了些别的东西……太医验过，说是……是红花。”
红花！那是活血化瘀的猛药，孕妇用了极易导致流产！
林微脸色一沉：“可查出来源？”
和妃摇头：“药是太医院按方配的，煎药的是臣妾从家里带进来的贴身宫女，绝不会有问题。但药渣里确实混了红花……臣妾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臣妾取药后、煎药前做了手脚。”
那就是太医院内部有问题。林微立刻想到孙太医，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孙太医是皇帝指定照顾永寿宫的，若他出了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臣妾的贴身宫女和太医，便只有娘娘您了。”和妃眼中含泪，“臣妾实在害怕……这才贸然来求娘娘庇护。这后宫……太可怕了。”
林微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心中了然。和妃这是来投诚了。她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目标，孤立无援，只能选择投靠势力最大的皇贵妃。
“你先别慌。”林微安抚道，“这件事，本宫会查。从今日起，你的饮食用药，本宫会派永寿宫的人专门负责。太医院那边……本宫也会敲打敲打。”
和妃感激涕零：“谢娘娘！谢娘娘！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安心养胎，平安生下皇嗣，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林微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在这宫里，多一个皇子，总是好事。”
和妃听懂了弦外之音，重重点头：“臣妾明白。臣妾定当谨记娘娘恩德。”
送走和妃，林微立刻召来张嬷嬷：“去查太医院近日所有经手和妃安胎药的人，一个都别漏掉。另外……让孙太医悄悄来一趟。”
孙太医是傍晚时分来的。他提着药箱，神色如常，但见到林微屏退左右，便知有要事。
“娘娘召微臣来，可是凤体不适？”
“本宫无恙。”林微看着他，开门见山，“孙太医，本宫问你，太医院近日可有异常？尤其是……与各宫妃嫔用药有关的。”
孙太医面色一凛：“娘娘何出此问？”
“和妃的安胎药里，发现了红花。”
孙太医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可能！和妃的安胎方子是微臣亲自拟的，药材也是微臣盯着配的，绝不会有问题！”
“本宫信你。”林微示意他稍安勿躁，“但药渣里确实有红花。太医说，是有人在取药后、煎药前混进去的。”
孙太医脸色发白，喃喃道：“能在太医院动手脚……此人必是太医院内部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你可有怀疑的人？”
孙太医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医院右院判，刘太医……他与慈宁宫往来密切。前些日子，容嬷嬷的病，一直是他主治。”
又是慈宁宫！林微握紧了手。
“刘太医……”她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平日为人如何？”
“医术尚可，但……心思活络。”孙太医说得委婉，“他曾想将侄女送入宫中，但未得逞。后来便与慈宁宫走得近了。”
“本宫知道了。”林微点点头，“此事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声张。和妃那边的药，往后由你亲自配，亲自送到永寿宫，本宫派人去煎。”
“微臣遵命。”
孙太医退下后，林微独自在暖阁里坐了很久。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庭院照得一片昏黄。
慈宁宫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太医院、针工局、内务府、各宫妃嫔……几乎无处不在。
这样庞大的势力网，凭她一己之力，真的能抗衡吗？
她走到摇篮边。霁儿已经睡了，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冯三娘守在一旁，见到她，无声地行了一礼。
“今日可还安宁？”林微轻声问。
“安宁。”冯三娘低声道，“小殿下今日学会说‘花’了，指着院子里的桃花说了好几遍。”
林微心中一暖，俯身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霁儿在睡梦中皱了皱小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全部的希望，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冯娘子，”她忽然道，“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你可有把握带霁儿冲出宫去？”
冯三娘一怔，随即郑重道：“娘娘放心，奴婢虽然武艺平平，但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小殿下周全。只是……宫禁森严，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本宫知道。”林微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们必须在宫里，杀出一条生路。”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这次不是给皇帝的，而是给惠贵妃。
信中，她将与和妃的对话、太医院的异常、以及桂花树下密信的事，择要告知。最后写道：山雨欲来，望姐姐早做打算。若信得过妹妹，三日后亥时，请至永寿宫一叙。
信送出后，林微又让张嬷嬷准备了些东西——几件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一些碎银和银票，还有一张简易的京城地图。
“娘娘，这是……”张嬷嬷不解。
“有备无患。”林微将东西仔细包好，藏在暖阁的暗格里，“若真到了那一步，这些东西或许能救命。”
张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圈一红：“娘娘，不至于……皇上总会回来的……”
“本宫知道。”林微拍了拍她的手，“但凡事，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
夜色渐深。永寿宫里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地响着。
林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德妃的死，秦姑姑的失踪，密信的出现，和妃药中的红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对方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全面清剿了。
而她，就是下一个目标。
不，或许霁儿才是最终目标。除掉她这个皇贵妃，再除掉皇长子，后宫便彻底落入掌控。到时，无论谁坐上后位，都只是傀儡。
林微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林微猛地坐起身，手已按在了枕下的匕首上。
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随后，是冯三娘低低的呼喝声，和几声短促的打斗声。
“有刺客！”张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微立刻下床，抓起外袍披上，几步冲到暖阁。霁儿被惊醒，正哇哇大哭，周娘子紧紧抱着他，警惕地守在墙角。
“怎么回事？”林微问。
“有人想从屋顶潜入，被冯姐姐发现了。”周娘子快速道，“来了三个人，身手都不弱，冯姐姐正在外面缠斗。”
林微走到窗边，掀开一道缝隙往外看。院子里，冯三娘正与三个黑衣人缠斗，剑光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张嬷嬷已吹响了警哨，永寿宫的护卫正从各处赶来。
那三个黑衣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撤招，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冯三娘没有追，她喘着气回到廊下，手臂上有一道血痕。
“冯娘子，你受伤了！”张嬷嬷惊呼。
“皮外伤，不碍事。”冯三娘撕下衣襟简单包扎，“这些人……是死士。招式狠辣，不留余地，若不是顾忌惊动太多人，怕是还要纠缠。”
死士……林微心中一沉。果然，对方已经急不可耐，开始用这种极端手段了。
“可看出什么来历？”
冯三娘摇头：“招式很杂，看不出路数。但其中一人……身上有檀香味。”
檀香味……慈宁宫小佛堂特有的檀香！
林微闭了闭眼。终于，连最后一点伪装都不要了。
“加强戒备。”她声音冰冷，“从今晚起，永寿宫所有宫人，没有本宫手令，不得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是！”
夜色如墨，笼罩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
林微抱着被吓坏的霁儿，轻轻拍抚着。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低头，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吻。
“不怕，娘亲在。”
窗外，月光惨白。
窗内，烛火摇曳。
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第十六章待续）
第十五章：守株待兔
密信被原样埋回桂花树下，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冯三娘和周娘子轮班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小太监，日夜埋伏在后院的隐蔽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棵桂花树。张嬷嬷则对内宣称永寿宫要彻底清理庭院、移栽花木，将后院暂时封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林微照常处理宫务，每日去慈宁宫请安，与惠贵妃商议事宜，接见各宫管事，一切如常。只是眼底的乌青更深了些，人也愈发清瘦。
太后见了她几次，话里话外都是试探：“皇贵妃近日气色不大好，可是太过操劳？哀家早说过，后宫诸事繁杂，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林微垂眸应道：“太后教诲的是。只是臣妾愚钝，既蒙皇上信任协理六宫，不敢不尽心。霁儿又渐大，正是淘气的时候，臣妾难免多费些心。”
提到霁儿，太后的眼神深了深：“霁儿那孩子，哀家许久未见了。听说前些日子又病了？”
“只是偶感风寒，已大好了。”林微滴水不漏，“等天气再暖些，臣妾便带他来给太后请安。”
“嗯。”太后捻着佛珠，不再说话。
从慈宁宫出来，林微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软刀子，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她在催促林微做出选择——要么投靠，要么……被清除。
回到永寿宫，张嬷嬷迎上来，低声道：“娘娘，有动静了。”
林微精神一振：“怎么说？”
“昨夜子时，有个黑影翻墙进了后院，直奔桂花树。”张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冯三娘她们本想动手，但那人在树下转了一圈，却没挖东西，只是摸了摸土，然后就走了。”
没挖？林微蹙眉：“可看清是什么人？”
“穿着夜行衣，蒙着面，身形瘦小，像个女子或半大孩子。”张嬷嬷道，“身手很敏捷，翻墙如履平地。冯三娘说，看那身法，像是专门训练过的。”
专门训练过……死士？还是崔家暗卫？
“他没发现我们在监视？”
“应该没有。”张嬷嬷摇头，“冯三娘她们藏得极好，那人注意力全在桂花树上，并未察觉。”
林微沉思片刻：“他在树下做了什么？可留下痕迹？”
“摸了土，又用脚将土压实，像是检查是否有人动过。”张嬷嬷道，“冯三娘留了个心眼，在他走后悄悄去看过，土确实被翻动过，但很轻微，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对方很谨慎。发现土被动过，便怀疑有埋伏，所以没有取信。但这样一来，也暴露了他们的警觉性极高——不是普通的宫人能做到的。
“信还在吗？”林微问。
“在。老奴今早亲自去看了，油纸包原封未动。”
“那就好。”林微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他们怀疑有埋伏，暂时不会来取信。但我们不能放松，继续盯着。”
“是。”
正说着，外间传来春桃的声音：“娘娘，和妃娘娘来了，说是来谢您前几日的赏赐。”
林微敛了神色：“请进来。”
和妃今日穿了身宽松的藕荷色宫装，腹部还未显怀，但走路时已有了孕妇特有的小心翼翼。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见到林微便要行礼，被林微抬手止住了。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吧。”林微示意春桃上茶。
和妃在绣墩上坐下，双手轻抚着腹部，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谢娘娘体恤。臣妾今日来，一是谢娘娘厚赏，二是……有件事，想禀报娘娘。”
“哦？何事？”
和妃看了看左右，林微会意，挥退了宫人，只留张嬷嬷和春桃。
“娘娘，”和妃压低声音，“臣妾宫里……前几日发现了些东西。”
林微心头一跳：“什么东西？”
“是一包药渣。”和妃的脸色有些发白，“臣妾有孕后，饮食用药都格外小心，所有药渣都要亲自看过才让处理。前日，臣妾发现有一包安胎药的药渣里，混了些别的东西……太医验过，说是……是红花。”
红花！那是活血化瘀的猛药，孕妇用了极易导致流产！
林微脸色一沉：“可查出来源？”
和妃摇头：“药是太医院按方配的，煎药的是臣妾从家里带进来的贴身宫女，绝不会有问题。但药渣里确实混了红花……臣妾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臣妾取药后、煎药前做了手脚。”
那就是太医院内部有问题。林微立刻想到孙太医，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孙太医是皇帝指定照顾永寿宫的，若他出了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臣妾的贴身宫女和太医，便只有娘娘您了。”和妃眼中含泪，“臣妾实在害怕……这才贸然来求娘娘庇护。这后宫……太可怕了。”
林微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心中了然。和妃这是来投诚了。她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目标，孤立无援，只能选择投靠势力最大的皇贵妃。
“你先别慌。”林微安抚道，“这件事，本宫会查。从今日起，你的饮食用药，本宫会派永寿宫的人专门负责。太医院那边……本宫也会敲打敲打。”
和妃感激涕零：“谢娘娘！谢娘娘！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安心养胎，平安生下皇嗣，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林微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在这宫里，多一个皇子，总是好事。”
和妃听懂了弦外之音，重重点头：“臣妾明白。臣妾定当谨记娘娘恩德。”
送走和妃，林微立刻召来张嬷嬷：“去查太医院近日所有经手和妃安胎药的人，一个都别漏掉。另外……让孙太医悄悄来一趟。”
孙太医是傍晚时分来的。他提着药箱，神色如常，但见到林微屏退左右，便知有要事。
“娘娘召微臣来，可是凤体不适？”
“本宫无恙。”林微看着他，开门见山，“孙太医，本宫问你，太医院近日可有异常？尤其是……与各宫妃嫔用药有关的。”
孙太医面色一凛：“娘娘何出此问？”
“和妃的安胎药里，发现了红花。”
孙太医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可能！和妃的安胎方子是微臣亲自拟的，药材也是微臣盯着配的，绝不会有问题！”
“本宫信你。”林微示意他稍安勿躁，“但药渣里确实有红花。太医说，是有人在取药后、煎药前混进去的。”
孙太医脸色发白，喃喃道：“能在太医院动手脚……此人必是太医院内部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你可有怀疑的人？”
孙太医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医院右院判，刘太医……他与慈宁宫往来密切。前些日子，容嬷嬷的病，一直是他主治。”
又是慈宁宫！林微握紧了手。
“刘太医……”她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平日为人如何？”
“医术尚可，但……心思活络。”孙太医说得委婉，“他曾想将侄女送入宫中，但未得逞。后来便与慈宁宫走得近了。”
“本宫知道了。”林微点点头，“此事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声张。和妃那边的药，往后由你亲自配，亲自送到永寿宫，本宫派人去煎。”
“微臣遵命。”
孙太医退下后，林微独自在暖阁里坐了很久。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庭院照得一片昏黄。
慈宁宫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太医院、针工局、内务府、各宫妃嫔……几乎无处不在。
这样庞大的势力网，凭她一己之力，真的能抗衡吗？
她走到摇篮边。霁儿已经睡了，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冯三娘守在一旁，见到她，无声地行了一礼。
“今日可还安宁？”林微轻声问。
“安宁。”冯三娘低声道，“小殿下今日学会说‘花’了，指着院子里的桃花说了好几遍。”
林微心中一暖，俯身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霁儿在睡梦中皱了皱小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全部的希望，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冯娘子，”她忽然道，“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你可有把握带霁儿冲出宫去？”
冯三娘一怔，随即郑重道：“娘娘放心，奴婢虽然武艺平平，但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小殿下周全。只是……宫禁森严，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本宫知道。”林微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们必须在宫里，杀出一条生路。”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这次不是给皇帝的，而是给惠贵妃。
信中，她将与和妃的对话、太医院的异常、以及桂花树下密信的事，择要告知。最后写道：山雨欲来，望姐姐早做打算。若信得过妹妹，三日后亥时，请至永寿宫一叙。
信送出后，林微又让张嬷嬷准备了些东西——几件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一些碎银和银票，还有一张简易的京城地图。
“娘娘，这是……”张嬷嬷不解。
“有备无患。”林微将东西仔细包好，藏在暖阁的暗格里，“若真到了那一步，这些东西或许能救命。”
张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圈一红：“娘娘，不至于……皇上总会回来的……”
“本宫知道。”林微拍了拍她的手，“但凡事，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
夜色渐深。永寿宫里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地响着。
林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德妃的死，秦姑姑的失踪，密信的出现，和妃药中的红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对方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全面清剿了。
而她，就是下一个目标。
不，或许霁儿才是最终目标。除掉她这个皇贵妃，再除掉皇长子，后宫便彻底落入掌控。到时，无论谁坐上后位，都只是傀儡。
林微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林微猛地坐起身，手已按在了枕下的匕首上。
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随后，是冯三娘低低的呼喝声，和几声短促的打斗声。
“有刺客！”张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微立刻下床，抓起外袍披上，几步冲到暖阁。霁儿被惊醒，正哇哇大哭，周娘子紧紧抱着他，警惕地守在墙角。
“怎么回事？”林微问。
“有人想从屋顶潜入，被冯姐姐发现了。”周娘子快速道，“来了三个人，身手都不弱，冯姐姐正在外面缠斗。”
林微走到窗边，掀开一道缝隙往外看。院子里，冯三娘正与三个黑衣人缠斗，剑光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张嬷嬷已吹响了警哨，永寿宫的护卫正从各处赶来。
那三个黑衣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撤招，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冯三娘没有追，她喘着气回到廊下，手臂上有一道血痕。
“冯娘子，你受伤了！”张嬷嬷惊呼。
“皮外伤，不碍事。”冯三娘撕下衣襟简单包扎，“这些人……是死士。招式狠辣，不留余地，若不是顾忌惊动太多人，怕是还要纠缠。”
死士……林微心中一沉。果然，对方已经急不可耐，开始用这种极端手段了。
“可看出什么来历？”
冯三娘摇头：“招式很杂，看不出路数。但其中一人……身上有檀香味。”
檀香味……慈宁宫小佛堂特有的檀香！
林微闭了闭眼。终于，连最后一点伪装都不要了。
“加强戒备。”她声音冰冷，“从今晚起，永寿宫所有宫人，没有本宫手令，不得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是！”
夜色如墨，笼罩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
林微抱着被吓坏的霁儿，轻轻拍抚着。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低头，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吻。
“不怕，娘亲在。”
窗外，月光惨白。
窗内，烛火摇曳。
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第十六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