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山间的小县城1-《末世余辉,生存》

  长城炮皮卡那低沉的引擎声,在这片被连绵秋雨浸泡了太久、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能拧出冰冷水珠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执拗而疲惫,像是一个染了风寒却不得不负重前行的老迈驮兽,发出的压抑喘息。它承载着团队最后的机动希望。此刻,它在泥泞不堪、几乎失去道路形态的野地里艰难跋涉。

  车轮之下,已不再是路,而是粘稠的、充满恶意的稀泥。每一次前行,轮胎都会深深陷入,带着整个车身剧烈地摇晃和倾斜,然后依靠着孙小海精湛的驾驶技术和车辆尚未完全磨灭的越野能力,挣扎着、咆哮着,将自己从泥泞的拥抱中撕扯出来,留下两道深深的、很快又被泥水填满的辙印。每一次这样的颠簸,都让车斗里昏迷的周小山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闷哼,也让守护在旁的林小满心头一紧。

  陈欣和林晚,以及那些经过残酷取舍后留下的、最核心的物资,紧紧挤在皮卡车那狭窄的后排座位上。这已经是这辆饱经风霜的皮卡在载人方面的极限,身体的挤压带来了些许的暖意,却也加剧了空间的憋闷和长途颠簸带来的不适。她们透过没有玻璃的车窗,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步履蹒跚的同伴,以及车斗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伤员。

  好在,她们的身上没有满是泥点。

  车,尚且如此艰难,如同在泥沼中蠕行的铁龟。而那些依靠双脚徒步前行的人,则更像是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针对肉体和意志的双重炼狱。

  陈默、李铁、李三、王大柱,以及小飞,所有人都散布在皮卡车的两侧或后方,如同忠诚的护卫,又像是被绳索无形牵引的纤夫,在泥泞中一步步地向前挪动。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行囊——里面是团队赖以生存的、所剩无几的干燥粮食、按颗计算的宝贵弹药、救命的药品以及必要的工具。这重量,在平地上已是负担,在这泥泞中,更是如同山岳。冰冷、湿透的衣物紧紧黏贴在皮肤上,不仅带来了刺骨的寒意,更像是一层湿冷的铠甲,不断吸噬着他们体内本就因艰难行军而飞速消耗的热量。双腿早已麻木,每一次从粘稠如胶水的泥地里费力拔起,都感觉像是要将整个大地一同提起,需要调动全身的肌肉,耗费巨大的气力。泥浆轻易地没过脚踝,甚至漫上小腿肚,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以及每一步都如同在逆流而上的巨大阻力,足以让最坚强的人也感到深深的绝望。

  泥点,不可避免地飞溅起来,沾满了他们的衣裤、头发,甚至脸颊,让他们看上去与那些在荒野中挣扎求存、失去一切希望的流民无异。

  王大柱和李铁,作为队伍中力量最充沛的两人,肩负着更重的责任。除了背负自己那份不轻的行囊,他们还需要轮流在皮卡陷入较深、车轮空转无力时,冲到车尾。他们低吼着,将宽阔的肩膀死死顶住冰冷湿滑的保险杠,双脚深深陷入泥中,腰部发力,全身肌肉绷紧如铁,与车内引擎的嘶吼形成呼应,配合着孙小海精准的油门控制,一点一点地将这沉重的钢铁造物从泥潭的束缚中推出。他们的裤腿和鞋上,早已糊满了厚厚的、如同铠甲般的泥浆,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消耗着远超常人的体力。

  李三则凭借着他过往在市井和荒野中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努力为步行的几人寻找相对好走一点的路线。他眯着眼,观察着地面,试图找到泥浆较浅或者底下稍微坚实些的地方。小飞紧紧跟在他身边,这个半大的孩子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紫,但他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努力跟上大人的步伐,那根李三送给他的钢筋短矛,此刻不仅是他防身的武器,更成了他在泥泞中保持平衡、节省力气的额外“拐杖”。李三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天和这吞噬一切的道路,但他的眼睛却像最精明的拾荒者,不断扫视着路边任何可能被利用的物件——哪怕是一根稍微结实点、能用来探路或支撑的木棍,一块能垫脚的石头,他都不会放过。

  陈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肩负着探路的重大责任。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的路况,判断着哪里可能隐藏着陷坑,哪条分支可能稍微好走一些。他不仅要与脚下的泥泞搏斗,还要时刻分心关注着整个队伍的精神和身体状态,留意着皮卡车那越来越显疲态的引擎声,以及车斗里周小山的情况。他的脸色如同这天气一般凝重,雨水、汗水和溅起的泥水混合在一起,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他每一步踏出,都沉稳而坚定,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在与这片泥泞的、充满恶意的大地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持久的角力。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之中,只有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脚踏泥泞时发出的“噗嗤”声、引擎间歇性的低吼和轮胎挣扎时甩起泥浆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世迁徙的、无比艰辛的背景音。

  时间,在这种极度的身体疲惫和精神压抑中,仿佛被粘稠的泥浆拖住了脚步,流逝得异常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逐渐升高,虽然依旧被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云翳遮挡着,无法释放出全部的热力,但天色终究是亮堂了一些,不再像清晨那般晦暗。

  临近中午,陈默选择了一处地势相对较高、地面较为干燥坚实的土坡,下令进行短暂的休整。命令一下,人们几乎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立刻瘫倒在地,也顾不得身下的潮湿,只是贪婪地张大嘴巴,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他们从行囊里拿出冰冷的、被雨水潮气浸染得有些发软的压缩干粮,就着水壶里同样冰冷的雨水,艰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试图为几乎耗尽的躯体补充些许能量。没有人说话,节省体力是此刻最本能的选择。

  然而,林小满却没有休息。她第一时间俯身查看周小山的情况。他的额头依旧滚烫得吓人,呼吸急促而灼热。但当她用湿润的布条,小心地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时,惊喜地发现——他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竟然缓缓地睁开了!

  “水……”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周小山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间艰难地逸出。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这是周小山两天来第一次有逻辑的说话。

  她连忙拿起身边的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壶嘴凑近他的唇边,控制着流速,一点点地将清凉的雨水滴入他那如同久旱土地般的口中。

  “小山!小山!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了吗?”林小满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颤抖,俯低身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周小山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浓雾,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但他的眼球微微转动了几下,视线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移了片刻,终于,渐渐地,开始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彩,焦距慢慢对准了眼前这张写满关切、疲惫却在此刻焕发出光彩的脸庞。

  “小…小满姐……”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得如同耳语,气息短促,但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林小满的耳中,也传到了车下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一直竖起耳朵紧张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众人耳中!

  醒了!周小山真的醒过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的振奋感,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笼罩在队伍上空多日的疲惫和沉重阴霾!苏醒,意味着意识的回归!意味着他可以自主吞咽,能够补充水分和流质食物!在眼下这种无法进行静脉输液、全靠自身免疫力硬抗的极端恶劣条件下,昏迷几乎等同于生命的缓慢流逝,而意识清醒,则代表着他的身体系统仍在运转,仍在调动一切力量与入侵的感染和高烧进行抗争!这无疑是点燃了活下去的、最珍贵的火种!

  “快!陈姐!给他弄点糊粥!要最稀的,温热的!”陈默立刻扬声吩咐道,一向沉稳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陈欣连忙应了一声,从一直放在引擎盖下方、利用余温勉强保温的饭盒里,迅速舀出小半碗熬煮得最为稀薄的糊粥,递给了车斗里的林小满。

  林小满接过饭盒,用小勺子舀起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极其耐心地喂到周小山的嘴边。他吞咽的动作很慢,很艰难,喉结上下滚动着,眉头因为牵扯到肩部的伤口而微微蹙起,但他确实在努力地、一点点地将食物咽了下去!虽然只吃了小半碗,但这主动进食的行为,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令人鼓舞,是两天来听到的最美妙、最充满希望的消息!

  就在众人因为周小山的意外苏醒而心头稍感宽慰,仿佛连沉重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时,仿佛连老天爷也终于看够了他们的苦难,决定暂时收起它的淫威。

  午后,天空中的云层开始了明显的变化。那原本厚重得如同棉絮、密不透风的灰白色云毯,开始逐渐变薄、散开,边缘甚至透出了些许明亮的白光。终于,一缕久违的、带着真实暖意的金色阳光,如同神话中斩开混沌的利剑,顽强地、笔直地刺破了那压抑已久的天幕,精准地投射在远处一座山峦的顶峰,将其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紧接着,仿佛得到了信号,更多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成片成片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饱受雨水蹂躏、几乎快要失去颜色的苍茫大地。

  持续了多日、仿佛永无止境的秋雨,终于停了!

  湿漉漉的草木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如同镶嵌了无数钻石。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湿冷被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植物清香和万物复苏气息的味道。虽然脚下的道路依旧泥泞难行,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这久违的阳光所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温暖,以及它所象征的干燥与希望,如同最有效的强心剂,极大地提振了所有人的精神。人们不自觉地抬起头,眯起被强光刺得有些不适的眼睛,贪婪地感受着那久违的、驱散骨髓深处寒意的阳光,仿佛连身上湿冷的衣物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沉重的身体里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新的力气。

  休整结束,队伍再次启程。在阳光的照耀下,虽然道路的泥泞并未减少半分,但心境的不同,使得这跋涉似乎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令人绝望。他们沿着一条明显是旧时代修建、如今已残破不堪、长满杂草的盘山公路,朝着更高的方向艰难地行进。根据陈默的判断和那份模糊的记忆,翻过这道山脊,或许后面的路会好走一些,或许能进入一个不同的地理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