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野人谷被浓墨般的黑暗笼罩，只有瀑布的水声亘古不变。
萧执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密林中穿行。他没有直接去惊扰“灰狼”那伙人，而是先来到了张捕头手下白天活动的区域附近。
这里靠近野人谷东侧入口，地势相对平缓，有几处被踩踏出的小径。萧执在一处明显被多次踩踏、附近还有隐蔽观察点的位置停下。他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一小块从济世堂得来的、带着特殊徽记（周掌柜私人印章）的破损药包布片；几片沈清辞移植失败、枯萎但特征明显的紫苏叶子（刻意保留了部分完整形态）；还有一小撮混合了山药粉和葛根淀粉的粉末，用粗糙的油纸包着，故意露出一角。
他将这些东西，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地布置在一处灌木丛下，像是匆忙间遗落。又用树枝在旁边松软的地面上，划拉出几道模糊的、指向谷内更深处的拖拽痕迹——痕迹很新，但故意做得有些凌乱，像是有人扛着重物踉跄而行。
做完这些，他退到远处一棵高树上，静静潜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个穿着深色劲装、动作轻捷的汉子出现在附近。他们很警惕，一人放哨，一人仔细检查地面和植被。很快，他们发现了萧执留下的“线索”。
“头儿，这里有东西！”检查的汉子低声唤道。
另一个汉子（显然是头目）过来，蹲下身，捡起那块带徽记的布片和油纸包，仔细查看，又嗅了嗅粉末。
“药铺的东西……还有这粉末，没见过。”头目眼神锐利，“痕迹很新，指向里面。看来那群耗子，真躲在里面，而且刚活动过。可能带着东西转移？”
“追吗？”
头目犹豫了一下：“天太黑，谷里情况不明。先回去禀报灰狼老大。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别打草惊蛇。”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留下两个暗哨，迅速退去。
萧执在树上一动不动，直到那两人走远，暗哨也潜伏到位。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如同狸猫般绕到那两个暗哨侧后方。
暗哨很专业，背靠背，警惕地扫视四周。但他们没料到，袭击来自头顶。
萧执从一根横枝上倒挂而下，双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两人的脖颈某处穴位。两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闷哼，便软软倒地，昏迷过去。
萧执将他们拖到更隐蔽的树丛里，用藤蔓捆好，塞住嘴。又从他们身上搜出代表“灰狼”团伙的信物——一枚粗糙的狼头木牌。他拿走其中一枚，将另一枚和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其中一人的怀里。纸条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谷内西，瀑布，人货俱在。”
这是留给“灰狼”的“内部消息”。
做完这一切，萧执不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青石县城方向。他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五里处一个供脚夫歇脚的简陋茶棚附近，找到了正在打盹的黑狐。
一枚沉甸甸的二两银子丢在黑狐怀里，把他惊醒了。
“天亮前，把这个送到张捕头家后门，塞进门缝。”萧执将那块狼头木牌和另一张纸条递给黑狐，“纸条上写：‘灰狼聚于野人谷西，疑有大案。线人。’”
黑狐接过木牌和纸条，感受着银子的分量，又看看萧执冰冷的眼神，咽了口唾沫：“这……这是要挑事啊？灰狼那帮人可不好惹，张头儿那边……”
“你只管送。”萧执又加了一块碎银，“嘴巴闭紧。办好了，以后还有你的好处。办砸了……”他没说完，但眼中的寒意让黑狐打了个哆嗦。
“明白，明白！保证送到，神不知鬼不觉！”黑狐连忙保证。
萧执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他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到瀑布石窟，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 * *
天色微明，张捕头家后门。
张捕头起得早，正在院子里练拳。管家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块木牌和一张纸条，神色紧张：“老爷，刚才在门缝里发现的。”
张捕头接过，先看木牌——粗糙的狼头，是“灰狼”那伙亡命徒的信物没错。再看纸条，字迹潦草，内容却让他眉头紧锁。
“灰狼聚于野人谷西，疑有大案。线人。”
野人谷西？那不正是他手下汇报发现可疑痕迹、可能藏着那伙“山民”的方向吗？灰狼这伙人突然聚集到那里干什么？难道他们盯上了同一批人？还是……那伙“山民”本身就和灰狼有关联？所谓的“大案”又是什么？
张捕头瞬间想到了多种可能。灰狼是附近几县有名的悍匪团伙，犯过几起抢劫伤人的案子，但一直没抓住尾巴。如果他们真的在野人谷聚集，无论目标是什么，对他这个捕头来说都是严重威胁——尤其是在州府巡查将至的节骨眼上。
是坐视不理，等他们和山里那伙人两败俱伤？还是主动出击，趁此机会剿灭或驱逐灰狼，既立功又消除隐患？
张捕头快速权衡。坐视不理风险太大，万一灰狼搞出大动静，或者那伙“山民”被灰狼所害或所俘，线索就断了，还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主动出击虽有风险，但若是筹划得当，以有心算无心，胜算不小。而且，剿匪是大功一件，正好抵消积案的压力。
他立刻有了决断。
“传我命令！”张捕头沉声道，“所有不当值的弟兄，立刻集合，配齐家伙。再派人去营里，请王都头调一队弓手协助，就说发现悍匪灰狼踪迹，请他们协助围剿。行动要快，要隐秘，目标——野人谷西侧！”
“是！”
* * *
野人谷，瀑布石窟。
萧执在天亮前赶了回来，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外面的布置和可能引发的后果简短告知了沈清辞。
“现在，我们就是诱饵，也是观众。”萧执看着水帘外渐亮的天光，“灰狼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留下的‘线索’和‘内部消息’，他们会认为我们带着‘货’藏在瀑布附近。张捕头收到匿名线报，也会带人赶往野人谷西侧。两股力量，很可能在今天白天，就在这里附近撞上。”
沈清辞心跳加速，但努力保持镇定：“我们需要做什么？”
“藏好，看戏。”萧执走到洞口，调整了一下那几处触发式刺桩的位置，“确保冲突爆发时，不会波及到我们。如果有一方溃败逃窜接近这里，就用烟雾弹和落石制造混乱，阻止他们发现洞口。如果……情况彻底失控，我们就从溶洞后的缝隙离开，按备用计划走。”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和小明：“怕吗？”
沈清辞摇摇头，将小明拉到自己身边：“不怕。该来的，总要来。”
小明也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沈清辞的衣角，但眼神努力学着大人的样子，显得很坚定。
萧执不再多说，开始做最后的检查。他将几枚边缘锋利的石片卡在洞顶的缝隙里，用细藤连着，一旦拉动，就会如雨落下。又在洞口内侧堆积的石块后，预留了投掷的通道。
沈清辞则再次清点了烟雾弹和那包痒粉，将竹筒吹箭递给萧执：“这个你更需要。”
萧执接过，别在腰间。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洞内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瀑布的轰鸣。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日上三竿时，异动终于传来。
先是瀑布下游方向，传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鸟哨声——那是灰狼团伙用来联络的暗号。紧接着，是更多窸窸窣窣的移动声，人数不少，正在向瀑布上方的山坡区域包抄、搜索。
萧执趴在洞口内侧，透过水帘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对面山坡林间晃动的身影，大约有七八个，穿着杂乱但动作矫健，手持钢刀、短斧等利器，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寸岩石和树丛。
“灰狼的人来了。”萧执低声道。
沈清辞握紧了木棍，将小明往溶洞方向推了推。
灰狼的人搜索得很仔细，但瀑布巨大的声响和水汽干扰了他们的听觉和视线。他们似乎认定了目标就在瀑布附近，呈扇形慢慢围拢。
就在其中两人接近到距离瀑布石窟仅三十步左右，正要拨开一片茂密藤蔓时——
“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响！不是来自瀑布方向，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的树林！
几支羽箭精准地射入灰狼团伙外围两人的大腿和肩胛！惨叫声顿时打破山谷的寂静！
“官兵！有埋伏！”灰狼的头目——一个脸上有狰狞刀疤的壮汉——厉声吼道，挥刀挡开一支射向他的箭，“散开！找掩体！”
树林中，张捕头一身公服，手持钢刀，指挥着二十多名衙役和十名弓箭手，呈半包围阵型压了上来。“灰狼！尔等悍匪，光天化日竟敢在此聚集，图谋不轨！还不束手就擒！”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灰狼啐了一口，“张秃子，少跟老子来这套！识相的快滚，别挡老子财路！”他以为张捕头也是冲着山里那伙人（和可能的财物）来的，是来抢食的。
张捕头闻言，更确信灰狼在此必有重大图谋，说不定就是针对那伙神秘的“山民”。他不再废话，挥手：“放箭！抓活的！”
弓手再次齐射，衙役们持刀盾步步紧逼。
灰狼团伙都是亡命徒，悍勇异常，虽然人少，但利用岩石树木顽强抵抗，钢刀翻飞，竟暂时抵住了官兵的进攻。一时间，箭矢破空声、兵器碰撞声、怒吼惨叫声响成一片，打破了野人谷千年的寂静。
瀑布石窟内，沈清辞和萧执紧盯着外面的混战。战斗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最近的时候，一个受伤溃退的匪徒几乎滚到瀑布水潭边，又被一支箭射中后背，惨叫着跌入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
小明吓得捂住眼睛，被沈清辞轻轻揽在怀里。
“打起来了，比预想的还激烈。”萧执冷静地分析，“张捕头准备充分，人多。但灰狼的人悍勇，熟悉山林，一时难分胜负。对我们有利。”
果然，战斗持续了约莫两刻钟，灰狼团伙虽然悍勇，但毕竟人数劣势，又失了先机，渐渐不支。刀疤脸灰狼见势不妙，砍翻一个逼近的衙役，嘶吼道：“风紧！扯呼！”
残存的四五个匪徒立刻朝不同方向溃逃，借助山林掩护，眨眼间就没入密林。
“追！”张捕头岂肯放过，立刻分兵追击，自己也带着主力朝着刀疤脸灰狼逃跑的方向（恰好是远离瀑布的方向）追去。
喊杀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山坡上一片狼藉：几具尸体（有匪徒的，也有衙役的），散落的兵器，以及斑斑血迹。
瀑布水潭边，那个受伤落水的匪徒挣扎着爬上岸，靠在石头上剧烈喘息，胸前背后都在冒血，眼看是不活了。
石窟内，三人屏息凝神，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过染血山林的声音，和瀑布永恒的水鸣。
“结束了。”萧执缓缓吐出一口气，“灰狼团伙元气大伤，短期内不可能再构成威胁。张捕头忙着追剿残匪和清理战场，短时间内也不会仔细搜查瀑布这里。我们……安全了。”
沈清辞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洞外那片被战斗蹂躏过的山林，又看看身边安然无恙的小明和虽然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萧执，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庆幸感涌上心头。
“我们……赢了？”小明小声问。
“暂时赢了。”沈清辞摸摸他的头，看向萧执，“接下来怎么办？”
萧执走到洞口，仔细观察外面，确认没有埋伏。“打扫痕迹，彻底消除我们在这里居住过的证据。然后，按原计划，转移。”
“去溶洞暂避，还是直接离开野人谷？”沈清辞问。
萧执沉吟道：“溶洞。张捕头经此一役，注意力会被灰狼残匪和可能的‘战利品’吸引，对野人谷内部的搜索会放松甚至暂停。我们在溶洞里躲几天，静观其变。等风头稍微过去，再决定下一步。”
他顿了顿：“而且，溶洞里的东西……或许该处理一下了。”
沈清辞明白，他指的是硝土。经历了这场生死边缘的博弈，她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硝土代表的可能性和危险性，都值得他们重新评估。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瀑布石窟内所有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物品、工具、甚至篝火余烬，全部清理，或打包带走，或就地彻底掩埋销毁。连洞壁他们长期摩挲变得光滑的地方，都用泥土和苔藓重新涂抹覆盖。
做完这一切，已是午后。三人带着最重要的物品和粮食，通过狭窄的石缝，全部转移到了溶洞之中。
入口被藤蔓和石块仔细伪装好，从外面看，与周围的岩壁毫无二致。
溶洞内，重新点燃一小堆篝火（烟气通过岩缝极缓慢渗出，被瀑布水汽彻底稀释）。火光映照着三人略显疲惫但坚定的脸庞。
外面，张捕头的人正在清理战场，收缴“灰狼”匪徒的尸体和遗物，也许还在为这场“意外”但成果颇丰的剿匪行动而兴奋或后怕。
他们不会知道，这场冲突的导演者和最大受益者，此刻就藏在他们脚下深处的黑暗溶洞里，安静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并思考着如何利用这场混乱带来的宝贵喘息之机。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头顶隐约传来的、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驱虎吞狼，险中求存。
这第一步，她（他们）走成了。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个宝贵的开局。
她看向正在检查溶洞储藏物资的萧执，又看看靠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的小明。
新的篇章，即将在这黑暗而安全的地下，悄然翻开。
（第十四章完）
【下章预告：溶洞中的休整与谋划。硝土的秘密将被初步探索与利用。张捕头在剿匪“立功”之余，是否会对野人谷内的“山民”产生新的怀疑？沈清辞如何利用这段平静期，进一步发展她的“药膳”事业和积累力量？短暂的安宁下，新的机遇与挑战正在孕育。】
萧执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密林中穿行。他没有直接去惊扰“灰狼”那伙人，而是先来到了张捕头手下白天活动的区域附近。
这里靠近野人谷东侧入口，地势相对平缓，有几处被踩踏出的小径。萧执在一处明显被多次踩踏、附近还有隐蔽观察点的位置停下。他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一小块从济世堂得来的、带着特殊徽记（周掌柜私人印章）的破损药包布片；几片沈清辞移植失败、枯萎但特征明显的紫苏叶子（刻意保留了部分完整形态）；还有一小撮混合了山药粉和葛根淀粉的粉末，用粗糙的油纸包着，故意露出一角。
他将这些东西，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地布置在一处灌木丛下，像是匆忙间遗落。又用树枝在旁边松软的地面上，划拉出几道模糊的、指向谷内更深处的拖拽痕迹——痕迹很新，但故意做得有些凌乱，像是有人扛着重物踉跄而行。
做完这些，他退到远处一棵高树上，静静潜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个穿着深色劲装、动作轻捷的汉子出现在附近。他们很警惕，一人放哨，一人仔细检查地面和植被。很快，他们发现了萧执留下的“线索”。
“头儿，这里有东西！”检查的汉子低声唤道。
另一个汉子（显然是头目）过来，蹲下身，捡起那块带徽记的布片和油纸包，仔细查看，又嗅了嗅粉末。
“药铺的东西……还有这粉末，没见过。”头目眼神锐利，“痕迹很新，指向里面。看来那群耗子，真躲在里面，而且刚活动过。可能带着东西转移？”
“追吗？”
头目犹豫了一下：“天太黑，谷里情况不明。先回去禀报灰狼老大。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别打草惊蛇。”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留下两个暗哨，迅速退去。
萧执在树上一动不动，直到那两人走远，暗哨也潜伏到位。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如同狸猫般绕到那两个暗哨侧后方。
暗哨很专业，背靠背，警惕地扫视四周。但他们没料到，袭击来自头顶。
萧执从一根横枝上倒挂而下，双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两人的脖颈某处穴位。两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闷哼，便软软倒地，昏迷过去。
萧执将他们拖到更隐蔽的树丛里，用藤蔓捆好，塞住嘴。又从他们身上搜出代表“灰狼”团伙的信物——一枚粗糙的狼头木牌。他拿走其中一枚，将另一枚和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其中一人的怀里。纸条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谷内西，瀑布，人货俱在。”
这是留给“灰狼”的“内部消息”。
做完这一切，萧执不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青石县城方向。他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五里处一个供脚夫歇脚的简陋茶棚附近，找到了正在打盹的黑狐。
一枚沉甸甸的二两银子丢在黑狐怀里，把他惊醒了。
“天亮前，把这个送到张捕头家后门，塞进门缝。”萧执将那块狼头木牌和另一张纸条递给黑狐，“纸条上写：‘灰狼聚于野人谷西，疑有大案。线人。’”
黑狐接过木牌和纸条，感受着银子的分量，又看看萧执冰冷的眼神，咽了口唾沫：“这……这是要挑事啊？灰狼那帮人可不好惹，张头儿那边……”
“你只管送。”萧执又加了一块碎银，“嘴巴闭紧。办好了，以后还有你的好处。办砸了……”他没说完，但眼中的寒意让黑狐打了个哆嗦。
“明白，明白！保证送到，神不知鬼不觉！”黑狐连忙保证。
萧执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他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到瀑布石窟，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 * *
天色微明，张捕头家后门。
张捕头起得早，正在院子里练拳。管家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块木牌和一张纸条，神色紧张：“老爷，刚才在门缝里发现的。”
张捕头接过，先看木牌——粗糙的狼头，是“灰狼”那伙亡命徒的信物没错。再看纸条，字迹潦草，内容却让他眉头紧锁。
“灰狼聚于野人谷西，疑有大案。线人。”
野人谷西？那不正是他手下汇报发现可疑痕迹、可能藏着那伙“山民”的方向吗？灰狼这伙人突然聚集到那里干什么？难道他们盯上了同一批人？还是……那伙“山民”本身就和灰狼有关联？所谓的“大案”又是什么？
张捕头瞬间想到了多种可能。灰狼是附近几县有名的悍匪团伙，犯过几起抢劫伤人的案子，但一直没抓住尾巴。如果他们真的在野人谷聚集，无论目标是什么，对他这个捕头来说都是严重威胁——尤其是在州府巡查将至的节骨眼上。
是坐视不理，等他们和山里那伙人两败俱伤？还是主动出击，趁此机会剿灭或驱逐灰狼，既立功又消除隐患？
张捕头快速权衡。坐视不理风险太大，万一灰狼搞出大动静，或者那伙“山民”被灰狼所害或所俘，线索就断了，还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主动出击虽有风险，但若是筹划得当，以有心算无心，胜算不小。而且，剿匪是大功一件，正好抵消积案的压力。
他立刻有了决断。
“传我命令！”张捕头沉声道，“所有不当值的弟兄，立刻集合，配齐家伙。再派人去营里，请王都头调一队弓手协助，就说发现悍匪灰狼踪迹，请他们协助围剿。行动要快，要隐秘，目标——野人谷西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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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谷，瀑布石窟。
萧执在天亮前赶了回来，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外面的布置和可能引发的后果简短告知了沈清辞。
“现在，我们就是诱饵，也是观众。”萧执看着水帘外渐亮的天光，“灰狼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留下的‘线索’和‘内部消息’，他们会认为我们带着‘货’藏在瀑布附近。张捕头收到匿名线报，也会带人赶往野人谷西侧。两股力量，很可能在今天白天，就在这里附近撞上。”
沈清辞心跳加速，但努力保持镇定：“我们需要做什么？”
“藏好，看戏。”萧执走到洞口，调整了一下那几处触发式刺桩的位置，“确保冲突爆发时，不会波及到我们。如果有一方溃败逃窜接近这里，就用烟雾弹和落石制造混乱，阻止他们发现洞口。如果……情况彻底失控，我们就从溶洞后的缝隙离开，按备用计划走。”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和小明：“怕吗？”
沈清辞摇摇头，将小明拉到自己身边：“不怕。该来的，总要来。”
小明也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沈清辞的衣角，但眼神努力学着大人的样子，显得很坚定。
萧执不再多说，开始做最后的检查。他将几枚边缘锋利的石片卡在洞顶的缝隙里，用细藤连着，一旦拉动，就会如雨落下。又在洞口内侧堆积的石块后，预留了投掷的通道。
沈清辞则再次清点了烟雾弹和那包痒粉，将竹筒吹箭递给萧执：“这个你更需要。”
萧执接过，别在腰间。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洞内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瀑布的轰鸣。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日上三竿时，异动终于传来。
先是瀑布下游方向，传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鸟哨声——那是灰狼团伙用来联络的暗号。紧接着，是更多窸窸窣窣的移动声，人数不少，正在向瀑布上方的山坡区域包抄、搜索。
萧执趴在洞口内侧，透过水帘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对面山坡林间晃动的身影，大约有七八个，穿着杂乱但动作矫健，手持钢刀、短斧等利器，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寸岩石和树丛。
“灰狼的人来了。”萧执低声道。
沈清辞握紧了木棍，将小明往溶洞方向推了推。
灰狼的人搜索得很仔细，但瀑布巨大的声响和水汽干扰了他们的听觉和视线。他们似乎认定了目标就在瀑布附近，呈扇形慢慢围拢。
就在其中两人接近到距离瀑布石窟仅三十步左右，正要拨开一片茂密藤蔓时——
“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响！不是来自瀑布方向，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的树林！
几支羽箭精准地射入灰狼团伙外围两人的大腿和肩胛！惨叫声顿时打破山谷的寂静！
“官兵！有埋伏！”灰狼的头目——一个脸上有狰狞刀疤的壮汉——厉声吼道，挥刀挡开一支射向他的箭，“散开！找掩体！”
树林中，张捕头一身公服，手持钢刀，指挥着二十多名衙役和十名弓箭手，呈半包围阵型压了上来。“灰狼！尔等悍匪，光天化日竟敢在此聚集，图谋不轨！还不束手就擒！”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灰狼啐了一口，“张秃子，少跟老子来这套！识相的快滚，别挡老子财路！”他以为张捕头也是冲着山里那伙人（和可能的财物）来的，是来抢食的。
张捕头闻言，更确信灰狼在此必有重大图谋，说不定就是针对那伙神秘的“山民”。他不再废话，挥手：“放箭！抓活的！”
弓手再次齐射，衙役们持刀盾步步紧逼。
灰狼团伙都是亡命徒，悍勇异常，虽然人少，但利用岩石树木顽强抵抗，钢刀翻飞，竟暂时抵住了官兵的进攻。一时间，箭矢破空声、兵器碰撞声、怒吼惨叫声响成一片，打破了野人谷千年的寂静。
瀑布石窟内，沈清辞和萧执紧盯着外面的混战。战斗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最近的时候，一个受伤溃退的匪徒几乎滚到瀑布水潭边，又被一支箭射中后背，惨叫着跌入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
小明吓得捂住眼睛，被沈清辞轻轻揽在怀里。
“打起来了，比预想的还激烈。”萧执冷静地分析，“张捕头准备充分，人多。但灰狼的人悍勇，熟悉山林，一时难分胜负。对我们有利。”
果然，战斗持续了约莫两刻钟，灰狼团伙虽然悍勇，但毕竟人数劣势，又失了先机，渐渐不支。刀疤脸灰狼见势不妙，砍翻一个逼近的衙役，嘶吼道：“风紧！扯呼！”
残存的四五个匪徒立刻朝不同方向溃逃，借助山林掩护，眨眼间就没入密林。
“追！”张捕头岂肯放过，立刻分兵追击，自己也带着主力朝着刀疤脸灰狼逃跑的方向（恰好是远离瀑布的方向）追去。
喊杀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山坡上一片狼藉：几具尸体（有匪徒的，也有衙役的），散落的兵器，以及斑斑血迹。
瀑布水潭边，那个受伤落水的匪徒挣扎着爬上岸，靠在石头上剧烈喘息，胸前背后都在冒血，眼看是不活了。
石窟内，三人屏息凝神，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过染血山林的声音，和瀑布永恒的水鸣。
“结束了。”萧执缓缓吐出一口气，“灰狼团伙元气大伤，短期内不可能再构成威胁。张捕头忙着追剿残匪和清理战场，短时间内也不会仔细搜查瀑布这里。我们……安全了。”
沈清辞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洞外那片被战斗蹂躏过的山林，又看看身边安然无恙的小明和虽然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萧执，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庆幸感涌上心头。
“我们……赢了？”小明小声问。
“暂时赢了。”沈清辞摸摸他的头，看向萧执，“接下来怎么办？”
萧执走到洞口，仔细观察外面，确认没有埋伏。“打扫痕迹，彻底消除我们在这里居住过的证据。然后，按原计划，转移。”
“去溶洞暂避，还是直接离开野人谷？”沈清辞问。
萧执沉吟道：“溶洞。张捕头经此一役，注意力会被灰狼残匪和可能的‘战利品’吸引，对野人谷内部的搜索会放松甚至暂停。我们在溶洞里躲几天，静观其变。等风头稍微过去，再决定下一步。”
他顿了顿：“而且，溶洞里的东西……或许该处理一下了。”
沈清辞明白，他指的是硝土。经历了这场生死边缘的博弈，她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硝土代表的可能性和危险性，都值得他们重新评估。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瀑布石窟内所有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物品、工具、甚至篝火余烬，全部清理，或打包带走，或就地彻底掩埋销毁。连洞壁他们长期摩挲变得光滑的地方，都用泥土和苔藓重新涂抹覆盖。
做完这一切，已是午后。三人带着最重要的物品和粮食，通过狭窄的石缝，全部转移到了溶洞之中。
入口被藤蔓和石块仔细伪装好，从外面看，与周围的岩壁毫无二致。
溶洞内，重新点燃一小堆篝火（烟气通过岩缝极缓慢渗出，被瀑布水汽彻底稀释）。火光映照着三人略显疲惫但坚定的脸庞。
外面，张捕头的人正在清理战场，收缴“灰狼”匪徒的尸体和遗物，也许还在为这场“意外”但成果颇丰的剿匪行动而兴奋或后怕。
他们不会知道，这场冲突的导演者和最大受益者，此刻就藏在他们脚下深处的黑暗溶洞里，安静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并思考着如何利用这场混乱带来的宝贵喘息之机。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头顶隐约传来的、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驱虎吞狼，险中求存。
这第一步，她（他们）走成了。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个宝贵的开局。
她看向正在检查溶洞储藏物资的萧执，又看看靠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的小明。
新的篇章，即将在这黑暗而安全的地下，悄然翻开。
（第十四章完）
【下章预告：溶洞中的休整与谋划。硝土的秘密将被初步探索与利用。张捕头在剿匪“立功”之余，是否会对野人谷内的“山民”产生新的怀疑？沈清辞如何利用这段平静期，进一步发展她的“药膳”事业和积累力量？短暂的安宁下，新的机遇与挑战正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