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秦腔寻根 危机又至-《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2000年3月28日,清晨六点,西安。

  火车在铁轨上颠簸了一整夜后,终于缓缓驶入站台。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箱走下火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和北京不同的气味——干燥的尘土味,混合着远处飘来的羊肉汤和烤馍的香气。

  站台上挤满了人。扛着编织袋的农民工,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的游客。广播里用带着陕西口音的普通话播报到站信息,声音在巨大的穹顶下回荡,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我来西安是为了采风。

  英文专辑《Genesis》的录制已经完成大半,但中文专辑《华夏》遇到了瓶颈。我试着把周杰伦、陶喆、林俊杰的歌重新编排,加入更多中国元素,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技术,不是旋律,是魂。

  金佚林院长在电话里说:“你的声音里有技术,有感情,但没有根。去找找你的根在哪里。”

  根。这个词很重。对一个重生者来说,根在哪里?在前世的记忆里?在此生的经历里?还是在更遥远的、属于这片土地的血脉里?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地下埋着无数王朝的遗骨,空气中飘着秦砖汉瓦的尘埃。也许在这里,能找到答案。

  接我的是个本地朋友介绍的向导,姓陈,五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副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他在省戏曲研究院工作,专门研究秦腔。

  “田先生是吧?”他跟我握手,手很粗糙,掌心有老茧,“听说您想听原汁原味的秦腔?”

  “对。”我说,“越老越好。”

  陈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地图的经纬线:“那您来对了。今天带您去个地方,保证您没听过。”

  我们上了辆破旧的桑塔纳,车子在西安的老城区里穿行。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砖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梧桐树的枝桠在空中交错,把天空切割成碎片。

  偶尔能看到城墙的轮廓,青灰色的砖块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小巷口。巷子很窄,勉强能容一辆车通过,两旁是斑驳的土墙。陈老师领着我往里走,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扇木门前。

  门没锁,一推就开。

  里面是个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中间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两人合抱。

  树下坐着七八个老人,有的拉着板胡,有的敲着梆子,有的端着茶碗。

  最中间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光着头,穿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正闭着眼睛哼着什么。

  陈老师示意我别出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老者哼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开口就唱: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声音炸开的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不是唱,是吼。从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嘶哑,粗粝,像砂纸在摩擦钢铁。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地上能砸出坑来。旋律很简单,几乎就是几个音高的重复,但那种生命力——那种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生命力,让我动弹不得。

  他唱的是《斩李广》。秦腔经典剧目,讲的是忠臣被冤杀的故事。

  “拔剑自刎在厅堂——”

  声音拔高,像刀锋划过天空。

  老者的脖子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不是表演,是某种仪式。

  他在用声音重现那个悲壮的时刻,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另一个生命的终结。

  院子里的其他老人安静地听着。拉板胡的手指在弦上滑动,梆子敲击的节奏像心跳,一声,一声,敲在时间的骨头上。

  一曲终了,老者大口喘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茶水顺着花白的胡子流下来,滴在衣襟上。

  陈老师这才走过去:“王老,这位是北京来的田先生,想听您唱戏。”

  王老抬起眼皮看我,眼神浑浊,但深处有光:“北京来的?听秦腔?”

  “对。”我起身鞠躬,“王老唱得太好了。”

  “好什么。”他摆摆手,声音沙哑,“没气力了。年轻时候,我能连唱三场不喝水。现在唱一段就得歇半天。”

  “但您的声音里有东西。”我说,“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王老打量着我:“你是做什么的?”

  “写歌,唱歌。”

  “流行歌?”

  “嗯。”

  他笑了,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流行歌……软绵绵的,没劲。你看我们秦腔,讲的是什么?忠孝节义,生死爱恨。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那歌,讲的都是啥?情啊爱啊,腻歪。”

  我没反驳。他说得对,但也不对。

  “王老,”我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我能跟您学一段吗?就学刚才那句‘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院子里其他老人都笑了。一个拉板胡的说:“小伙子,秦腔不是一天能学会的。得用丹田气,得把魂都吼出来。你们城里人,气太短。”

  “我试试。”我说。

  王老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行,你试试。”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手按在我腹部:“这里,用力。不是用嗓子喊,是用这里。气沉下去,再冲上来,像打井一样。”

  我照做。深呼吸,气沉丹田,然后开口:

  “我主爷——”

  声音出来的瞬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太薄,太飘,像纸片在空中飞舞。完全没有王老那种厚重的质感。

  “不对。”王老摇头,“再来。想着你心里最恨的事,最痛的事,最过不去的事。把那股劲吼出来。”

  最恨的事?最痛的事?

  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知道自己一眼到头的人生。

  那种不甘,那种遗憾,那种“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执念。

  还有今生的画面。

  张汝京平静地说“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纳斯达克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母亲在电话里说“照顾好自己”。

  林薇在信里写“我想去看看未名湖”。

  所有情绪堆积在一起,在胸口翻滚,燃烧。

  我再次开口: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这一次,声音变了。更厚,更重,带着某种撕裂感。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冲出来,冲破肉体的束缚,冲到天上去。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王老笑了:“有点意思了。”

  他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碗:“小伙子,你心里有事。”

  我喘着气,点点头。

  “有事就好。”他说,“唱戏的人,心里得有事。没事的人唱不出好戏。”

  上午十点,我告别王老,和陈老师离开小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从昨晚关机到现在,十几个未接来电,几十条短信。

  我开机,第一个打进来的是高军。

  “小田总!你去哪了?!一晚上联系不上!”

  “在西安。”我说,“采风。怎么了?”

  “出大事了!”高军的声音在颤抖,“国际唱片协会(IFPI)今天早上正式发函了!不是警告,是律师函!要求我们立即下架所有未经授权的音乐,否则一周内提起诉讼!”

  我靠在巷子的土墙上,闭上眼睛。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具体内容?”我问。

  “他们列出了三百多首侵权歌曲,要求每首赔偿一万美元,总共三百多万。还说如果不执行,会联合所有会员唱片公司,在全球范围内起诉我们。”

  三百多万美元。两千多万人民币。

  如果败诉,公司周转肯定大受影响。

  “赵律师怎么说?”我问。

  “他在研究。”高军说,“但情况不乐观。IFPI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请了中国的律师团队,证据收集得很全。我们之前打的时间差,可能不管用了。”

  我深吸一口气:“工信部那个座谈会呢?”

  “时间定了,下周三。但IFPI这么一搞,唱片公司的态度可能会变。他们本来就想收编我们,现在有IFPI撑腰,更不会让步了。”

  我看向巷子尽头。阳光从屋檐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切出明暗的分界线。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小田总,”高军的声音低下来,“要不……我们退一步?先下架一部分歌曲,跟IFPI谈判,争取个和解?”

  “不行。”我说得很坚决,“退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我们一退,用户就会流失,平台就死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准备应诉。同时,加快和唱片公司的谈判。告诉滚石、华纳、索尼——我们可以付版权费,但要合理的价格。如果他们想趁火打劫,我们就自己培养原创音乐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高军说:“浩彣,你这是……要跟整个行业为敌。”

  “不是为敌。”我说,“是建立新规则。旧的规则已经不适合数字时代了,总要有人去打破。”

  挂了电话,我看向陈老师:“陈老师,西安有没有录音棚?不用太好,能录人声就行。”

  “有。”陈老师说,“我们研究院就有个小棚。你要录什么?”

  “录秦腔。”我说,“录王老刚才唱的那段。”

  下午两点,我在戏曲研究院的录音棚里。

  棚很小,设备很旧,调音台是八十年代的产物,但还能用。我戴着耳机,站在麦克风前,脑子里回响着王老的声音。

  那种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吼声。

  那种带着血腥味的生命力。

  我想把这种声音,和现代音乐融合在一起。

  不是简单的采样拼接,是真正的融合——让古老的魂,住进现代的躯体里。

  我闭上眼睛,开始哼旋律。

  不是秦腔的旋律,是我自己的旋律。

  电子合成器的音色在耳机里铺开,冰冷,机械,像未来的声音。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我加入秦腔的唱腔——不是完整的一段,是碎片化的,扭曲的,像古老文明的回声。

  调音师是个年轻女孩,戴着耳机,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遍遍尝试。融合,冲突,再融合。

  让电子音效和秦腔嘶吼对话,让冰冷的科技和滚烫的血脉碰撞。

  三个小时后,我有了雏形。

  一段三分半钟的音乐。

  开头是秦腔的吼声,经过效果器处理,变得空灵,遥远。

  然后是电子节拍进入,强劲,规律。接着是我的声音,用秦腔的发声方式唱现代歌词:

  “我是俑,埋在土里千年

  等一声惊雷,炸裂春天

  彩绘褪色,铠甲生锈

  但眼睛还睁着,看人间变天……”

  歌名我想好了,就叫《俑》。

  秦俑。那些埋在土里几千年的士兵,沉默地守护着一个死去的王朝。

  但他们的眼睛还睁着,看着时间流逝,看着朝代更迭,看着我们这些后来者,在他们的坟墓上建造新的世界。

  这首歌,会成为《华夏》专辑的核心。

  从西安回去后,我要重新编排所有歌。

  以《俑》为圆心,辐射出去——暗黑三部曲可以加入京剧元素,《江南》可以融入评弹,《青花瓷》本身就有古典韵味,可以做得更极致。

  根。我终于找到了根。

  不是前世,不是今生,是这片土地。

  是那些埋在土里的陶俑,是那些吼在风中的秦腔,是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几千年的记忆。

  傍晚六点,我回到酒店。

  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积压的邮件。

  第一封是赵振发来的IFPI律师函全文,英文的,措辞强硬。附件里有侵权歌曲列表,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疼。

  第二封是王工的技术报告:“好听音乐网今日同时在线用户突破十五万。但IFPI的律师函在圈内传开后,有七家小型唱片公司要求立刻下架他们的歌曲。是否执行?”

  我回复:“不下架。告诉他们,我们正在洽谈正式授权,请给一个月时间。如果一个月后还没谈成,再下架。”

  第三封是杨峻荣,从美国发来的:“浩彣!!!《Baby》电台点播率冲进全美前十了!!!Billboard预测下周可能进Hot 100!!!你什么时候来美国做宣传?!”

  我回复:“四月下旬。先安排亚洲宣传,日本、韩国、新加坡。”

  第四封是张汝京的助理发来的:“田先生,张博士已回上海。您约定的会面时间是否不变?地点在张江的临时办公室。”

  我看了眼日历:4月5日。还有一周。

  回复:“不变。”

  第五封是林薇。没有标题,只有简单几句话:

  “小老板,二模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七。老师说,如果保持这个成绩,北大应该没问题。西安好玩吗?听说有兵马俑,很壮观。”

  我笑了。打字回复:

  “恭喜。保持住。兵马俑看了,很震撼。等你考上北大,带你来西安,我当导游。”

  发送。

  处理完邮件,我走到窗前。

  西安的夜景和北京不同,没有那么密集的高楼,灯光也稀疏些。

  远处能看到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像一条沉睡的巨龙。

  手机响了。这次是母亲。

  “浩彣,”她的声音有点急,“你爸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不是大事,你别担心。”母亲赶紧说,“就是网吧有人打架,他去劝,被推了一下,摔倒了。腰扭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严重吗?”

  “医生说骨头没事,就是肌肉拉伤,得卧床休息一周。”母亲叹了口气,“你爸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逞能。我说雇个保安,他非说浪费钱。”

  “我明天回去。”我说。

  “不用不用。”母亲说,“你忙你的。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小军现在管着网吧呢,挺上心的,没事。”

  但我知道,母亲打电话来,就是希望我回去。只是她不会明说。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我说,“晚上就能到。”

  母亲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我给你炖鸡汤。”

  挂了电话,我又打了订票电话,这个年代,干啥都不方便。

  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飞机是明天下午三点。

  订完票,我给高军打电话:“我明天回北京。我爸受伤了。”

  “严重吗?”

  “不严重,但我得回去看看。”我说,“IFPI的事,你先跟赵律师准备应对方案。等我回去后开会讨论。”

  “明白。”高军顿了顿,“小田总,还有件事……纳斯达克那边,又跌了。”

  “多少?”

  “昨晚收盘,4100点。比最高点跌了将近一千点。”高军的语气复杂,“我们的期权如果还没平仓,利润可能又多五百万美元了。”

  五百万。接近四千万人民币。

  但现在这笔钱已经落袋为安,转入了半导体基金。数字再大,也只是数字。

  “知道了。”我说,“专心处理IFPI的事。钱的事,以后再说。”

  “好。”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有很多事在转。IFPI的诉讼,父亲的伤,张汝京的会面,专辑的制作,秦腔的吼声,还有林薇那句“北大应该没问题”。

  所有事情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而我是网中央的那只蜘蛛,要控制每一条线的张力,不能让网破,也不能让自己掉下去。

  累。

  但必须撑住。

  因为这张网,是我自己织的。

  深夜十一点,我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歌。

  不是《俑》,是另一首。灵感来自今天下午在录音棚里的实验,来自秦腔和电子音乐的碰撞,来自那些睁着眼睛的陶俑。

  歌名暂定《活埋》。

  歌词一句句流出来:

  “他们把我埋进土里

  说这样安全

  说这样永恒

  说这样就不会看见

  天是怎么变的”

  “但我有耳朵

  听见雷在云里滚

  但我有眼睛

  透过裂缝看人间

  但我有嘴

  虽然塞满了泥

  还是要唱

  唱到大地裂开”

  写到这里,我停住了。

  眼睛有点热。

  我想起王老唱秦腔时的样子。脖子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去吼那一嗓子。

  我想起那些陶俑。沉默了两千年,但每一个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愤怒,有的悲伤,有的平静,有的似乎在微笑。

  他们不是死物。他们是凝固的生命。

  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有时候反而像被活埋了——被规则活埋,被现实活埋,被自己的恐惧活埋。

  但总要有人,从土里伸出手。

  总要有人,吼那一嗓子。

  哪怕声音嘶哑,哪怕无人听见。

  我继续写:

  “我不是古董

  不是标本

  不是你们用来证明

  历史有多厚的证据

  我是活的

  虽然被埋着

  但心还在跳

  跳得大地都颤抖”

  写完了。三分半钟的歌,却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关上笔记本,走到窗前。

  西安的深夜很安静。远处有火车鸣笛的声音,悠长,孤独,像某种呼唤。

  这座城市睡了。但地下的陶俑还醒着。

  他们睁着眼睛,看着我们这个时代。

  看着我们这些忙碌、焦虑、拼命奔跑的人。

  看着我们在他们的坟墓上,建造新的世界。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理解他们。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理解我们。

  而在那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唱。

  继续吼。

  继续从土里,伸出那只手。

  因为总有人会听见。

  总有人会回应。

  就像王老回应了我。

  就像我,回应了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