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下征途,黄河渡口-《大明食探》

  秋阳铺洒在黄河水面,金波粼粼,长风卷着河雾掠过漕船舷侧,卷起细碎的水花,溅在沈砚素色锦袍的下摆,晕开几缕浅痕。他负手立在船头,腰间悬着李猛赠予的汾州宝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目光却沉沉落在下游江面处,似要穿透朦胧水雾,望尽这黄河漕运里藏着的暗流。身侧的苏微婉一身月白襦裙,外罩素色纱衣,手中握着一方素帕,正轻轻擦拭着袖间银针的针尾,银针在日光下细如牛毛,却透着不容小觑的锋芒。两人辞别平遥众友,自汾水入黄河,搭乘的是日升昌票号专属漕船,船身坚固,船尾烙印着日升昌的商号印记,船夫皆是乔景然精挑细选的老手,熟悉黄河每一处暗滩浅湾,更兼身手利落,可保二人旅途安稳。

  “沈砚,黄河秋汛刚过,水流尚急,船头风大,不如进舱稍歇?”苏微婉侧过头,声音清婉,如秋日里的檐角风铃,驱散了几分江风的凛冽。她眸光流转,扫过沈砚紧蹙的眉峰,知晓他心中仍记挂着严党余孽与那封密信里的线索——运城盐池的伪钞模具虽已缴获,可官盐走私的脉络才刚拨开一角,密信里提及的浙江线、代号“雪菜”的接应人,还有那枚刻着“盐”字的铜钱,都像一根根细弦,紧绷在两人心头,不敢有半分松懈。

  沈砚缓缓摇头,指尖轻叩船舷,沉声道:“无妨,正好看看这黄河漕运的情形。严党私盐要从山西运往浙江,黄河乃是必经之路,这江面之上,说不定就藏着我们要找的踪迹。”他话音刚落,便见下游江面驶来几艘漕船,船身比寻常商船宽大,船帆上绣着官盐转运的标识,可行驶轨迹却怪异得很,不循官盐漕运的正道航线,反倒朝着岸边偏僻的汊流驶去,行至一处芦苇丛生的浅滩码头,便缓缓停了下来,船舷与码头交接处,隐约有黑影晃动,似在暗中交接什么物件。

  沈砚眼底寒光一闪,抬手对身后船夫道:“放缓船速,落半帆,沿着江湾绕行,莫要惊动了前面那几艘官盐船。”船夫会意,立刻调整船帆角度,漕船借着江风,缓缓向江湾另一侧靠去,船身行驶极稳,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苏微婉也收敛了神色,走到沈砚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几艘官盐船停靠的码头荒无人烟,只有几株歪脖子老柳树扎根在岸边,树影婆娑间,能看到官盐船上的船员皆是短打装扮,腰间佩刀,神色警惕,与寻常官盐押运的差役截然不同——寻常差役押运官盐,虽也谨慎,却绝不会这般如临大敌,更不会选在这荒僻码头停靠。

  “这些人,绝非正经官盐差役。”苏微婉轻声道,指尖不自觉抚上袖中银针,“官盐漕运有定规,需沿官道码头停靠核验,这般在荒滩交接,定有猫腻。”沈砚深以为然,目光紧紧锁在那几艘盐船上,只见暮色渐浓时,岸上忽然驶来几辆马车,车帘紧闭,看不清车内之人,马车停在码头边,官盐船上立刻下来几人,与马车旁的随从低声交谈,语气急促,虽隔得甚远,却仍能隐约听到“池盐”“票号尾款”“浙江接应”几个字眼。不多时,那些人便从马车上搬下几个沉甸甸的木盒,小心翼翼抬上船,而盐船上的人也递出几捆油纸包裹的物件,交到岸上人手,双方交接完毕,马车便匆匆离去,官盐船也立刻起锚,继续向下游行驶,只是行驶方向,依旧偏离官道,朝着更偏僻的江面而去。

  “看来这官盐船,果真是严党用来走私私盐的幌子。”沈砚语气冷沉,“他们敢冒用官盐标识,可见背后势力依旧盘根错节,这黄河之上,怕是还有不少他们的眼线。”船夫这时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沈爷、苏姑娘,您二位有所不知,这几日黄河上的官盐船都邪性得很,不少都是这般绕着偏僻水路走,我们这些老船夫私下议论,都说这些船运的不是正经官盐,怕是私盐。还有人说,运城盐池那边最近守卫森严得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非官方凭证根本进不去,盐池周边还来了不少陌生商人,个个出手阔绰,却从不买盐,只在盐池附近转悠,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沈砚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那些陌生商人,常去盐池附近何处落脚?”船夫想了想,答道:“听盐池旁的摊贩说,那些人最爱去盐池西街的稷山麻花坊,那麻花坊的麻花做得极好,酥脆咸香,连盐池的守卫都常去光顾,听说有时候官府的人也会去那里歇脚吃点心呢。”稷山麻花坊!沈砚眸色一亮,密信末尾标注的“麻花坊接头”瞬间浮现在脑海,原来这接头地点,果然在运城盐池附近,这麻花坊看似是寻常吃食铺子,怕是早已成了严党余孽的秘密联络点。

  苏微婉也眸光微亮,轻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麻花坊,定是我们要找的关键之地。”话音刚落,船舱外传来伙计的呼喊声,说是船已行至黄河渡口,此处有码头补给,岸上有摊贩售卖当地小吃,问二人是否要上岸稍作歇息,添置些干粮。沈砚颔首应允,与苏微婉一同下了漕船,渡口之上人声鼎沸,往来的漕船、商船停靠在岸边,船夫、商人、挑夫往来穿梭,吆喝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倒是一派热闹景象。岸边的摊贩一字排开,卖吃食的、卖杂货的应有尽有,香气扑鼻,驱散了江风带来的寒意。

  两人刚走到渡口拐角,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一处小摊前围了不少人,摊主是个白发老者,正忙着将一个个炸得金黄油亮的糕饼递给食客。那糕饼状如圆月,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咬上一口,甜香四溢,引得食客连连称赞。“这是黄米油糕,乃是这黄河渡口的特色小吃。”摊主见沈砚与苏微婉驻足观望,笑着招呼道,“二位客官要不要尝尝?用的是黄河滩的黄米,磨成粉后裹上红糖豆沙馅,炸至金黄,外酥里糯,甜而不腻。”

  苏微婉素来爱些精致吃食,闻言便点了点头,沈砚付了银两,摊主麻利地递过两个用油纸包裹的黄米油糕。沈砚接过一个,咬下一口,黄米的清香与红糖的甜香在口中散开,口感软糯细腻,果然不负盛名。苏微婉细嚼慢咽,眉眼间泛起几分笑意,对沈砚道:“这黄米油糕倒是别致,比平遥的黄米糕多了几分酥脆,想来是炸制的火候恰到好处。”

  摊主闻言哈哈大笑,道:“姑娘好眼光!我这黄米油糕,炸制时要用菜籽油慢炸,火候大了会焦,小了会腻,得拿捏得正好才行。要说吃食,还是运城盐池那边的风味最绝,尤其是盐池旁的稷山麻花坊,那麻花做得,十里八乡都有名,酥脆咸香,越嚼越有滋味,连官府的老爷们都常去光顾,有时候还会打包带回府里当点心呢。”摊主这话与方才船夫所言不谋而合,沈砚心中愈发确定,这稷山麻花坊绝非寻常铺子,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那麻花坊生意这般好?不知除了麻花,还卖些别的吃食吗?”

  “只卖麻花,专一做一样,才能做得地道。”摊主一边炸着油糕,一边答道,“听说那麻花坊的掌柜是稷山人,麻花的方子是祖传的,和面时还会加些运城池盐,吃起来带着淡淡的咸香,比别处的麻花更有嚼劲。不过最近那麻花坊也奇怪得很,有时候会闭门谢客,说是给官府备麻花,旁人想买都得排队等呢。”沈砚与苏微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闭门谢客,怕是在暗中进行接头交易,给官府备麻花,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两人谢过摊主,捧着黄米油糕,沿着渡口慢慢踱步,目光扫视着往来人群,留意着是否有异常之人。行至渡口旁一家临江饭馆前,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鱼香,饭馆门口挂着“黄河大鲤鱼”的幌子,香气引得不少船夫食客驻足。沈砚道:“一路行来未曾好好用饭,不如在此处稍作歇息,尝尝这黄河大鲤鱼。”苏微婉应允,二人走进饭馆,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外便是滔滔黄河,江风拂面,甚是惬意。

  店小二麻利地上前招呼,递上菜单,沈砚直接点了招牌菜黄河大鲤鱼,又点了几样时令小菜。不多时,一盆炖得浓油赤酱的黄河大鲤鱼便端了上来,鱼身完整,色泽红亮,汤汁浓稠,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黄河大鲤鱼肉质鲜嫩,刺少肉多,炖制时用了葱姜蒜与料酒去腥,又加了酱油、冰糖调味,入口咸甜适口,鲜而不腥,苏微婉尝了一口,赞道:“这鲤鱼炖得极好,入味透彻,肉质又嫩,比京城酒楼的黄河鲤鱼还要地道几分。”

  沈砚夹了一块鱼肉,入口咀嚼间,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邻桌,只见那一桌坐着几个短打装扮的汉子,腰间佩刀,神色警惕,正是方才在荒滩码头与官盐船交接的船员。他们几人围坐一桌,桌上也摆着一盆黄河大鲤鱼,还有几碟小菜,一壶烈酒,却无心吃喝,只顾着低声交谈,语气急促,时不时还警惕地扫视四周。沈砚刻意放缓了进食的速度,侧耳倾听,隐约听清了几句对话。

  “池盐的成色怎么样?能不能骗过浙江那边的人?”一人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另一人嗤笑一声,答道:“放心,都是运城盐池的上等池盐,跟官盐一模一样,那些浙江盐商只认盐的成色,才不管来路。再说了,有票号的银票兜底,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票号尾款什么时候能结?严大人那边催得紧,说要尽快把尾款汇兑到浙江钱庄,好给那边的接应人筹备银两。”又一人问道。先前说话的那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急什么?等这批私盐运到浙江,交割完毕,票号自然会把尾款打过去。运城盐池那边的模具已经藏好了,等风声过了,就跟着下一批私盐运往浙江,到时候浙江那边就能自己印伪钞了,咱们也能松口气。”

  “可沈砚那厮太厉害,山西票号案闹得这么大,严大人的好多亲信都折进去了,咱们这趟要是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啊。”那人话音刚落,便引来一阵沉默,显然众人心中都对沈砚心存忌惮。沈砚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明了,这批人果然是严党余孽,负责将运城盐池的私盐运往浙江,还顺带要护送伪钞模具南下,而山西票号的尾款,便是他们走私私盐的报酬,通过票号汇兑至浙江,为后续的阴谋铺路。

  苏微婉也听清了几人的对话,指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沈砚的手腕,眸光微沉,示意他留意。沈砚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鱼肉,心中却在快速盘算:这些人要将私盐与模具运往浙江,必然会沿黄河而下,经徐州中转,再走京杭大运河,若能暗中追踪,定能找到更多关于浙江线的线索。只是眼下不宜打草惊蛇,他们只有二人,对方人数不少,且身手不明,硬拼怕是得不偿失,不如先暗中跟随,待找到合适的时机,再伺机行动。

  两人匆匆吃过饭,结了账便返回漕船。刚上船,船夫便低声禀报:“沈爷,方才那几艘官盐船已经驶离渡口了,朝着徐州方向去了。”沈砚点头,道:“跟上他们,但切记保持距离,莫要被他们察觉。”船夫应下,立刻扬帆起航,漕船缓缓驶离黄河渡口,跟在那几艘官盐船后方,隔着一段安全距离,顺着黄河水流,向下游驶去。

  暮色渐深,夕阳沉入黄河尽头,江面渐渐暗了下来,唯有船帆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沈砚与苏微婉坐在船舱内,桌上摆着剩下的黄米油糕,还有一壶汾酒,是乔景然送别时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沈砚倒了两杯汾酒,一杯递给苏微婉,一杯自己端起,道:“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严党余孽狗急跳墙,为了保住浙江线,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苏微婉接过酒杯,却没有饮下,只是轻轻转动着杯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私盐船队,我们有漕船跟随;他们有严密防备,我们有耐心周旋。只要找到他们与浙江接应人的交接证据,定能将这官盐走私案连根拔起。”她话音刚落,便听到船头传来船夫的呼喊声:“沈爷,前面官盐船好像要抛东西下水!”

  沈砚与苏微婉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冲出船舱,只见前方那几艘官盐船忽然放慢速度,船舷处有黑影晃动,似有人将什么东西捆扎好,朝着江面抛去。“不好,他们是要销毁证据!”苏微婉急声道,目光扫过船舷,一眼便看到角落里放着一张特制渔网,网眼细密,是船夫用来打捞江鲜的。她快步上前,抓起渔网,手腕一翻,便将渔网甩了出去,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朝着官盐船抛下的物件罩去。

  只听“哗啦”一声,渔网入水,稳稳地兜住了那物件。苏微婉使劲拽了拽渔网,感觉手中沉甸甸的,立刻招呼船夫帮忙,两人合力将渔网拉上船,只见网中裹着一个密封的竹筒,竹筒外用桐油浸泡过的油纸包裹,防水防潮,想来里面定是重要物件。沈砚走上前,接过竹筒,掂量了一下,沉声道:“这里面应该是密信,他们怕行踪暴露,便将密信抛入江中,想毁尸灭迹。”

  苏微婉点头,看着竹筒两端的火漆密封,道:“火漆坚硬,寻常方法难以打开,且贸然用力,怕是会损坏里面的密信。”沈砚眸光一动,忽然想起平遥陈醋的妙用——陈醋酸性温和,可溶解火漆的胶质成分,又不会损伤信纸,正好用来打开这密封的竹筒。他立刻吩咐船夫取来一罐平遥陈醋,这是陈婆送别时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说是路上调味用,没想到此刻倒派上了大用场。

  沈砚将竹筒的火漆封口浸入陈醋中,静置片刻,便见火漆渐渐软化,失去了原本的坚硬。他用指尖轻轻一抠,便将火漆取下,打开竹筒,里面果然装着一封密信,信纸折叠整齐,字迹工整,墨迹清晰,显然是刚写不久。沈砚展开信纸,与苏微婉一同细看,信上内容寥寥数语,却字字关键:“运城盐池藏伪钞制版模具三副,妥为保管,待黄河风平,随下月私盐船运往浙江,交于‘雪菜’。票号尾款已汇至指定钱庄,接头暗号照旧,麻花坊候命。”

  “雪菜!”苏微婉轻声念出这个代号,眸色一凝,“果然和之前盐仓账目上的代号一致,看来这‘雪菜’便是浙江的关键接应人。”沈砚指尖划过信上“麻花坊候命”几个字,想起渡口摊主与船夫所言的稷山麻花坊,沉声道:“这麻花坊既是山西接头点,说不定也与浙江线有关联,或许‘雪菜’的身份,也能从麻花坊的线索里查到端倪。”

  他将密信小心翼翼收好,收入怀中贴身存放,抬头望向江面,那几艘官盐船已渐渐驶远,消失在夜色笼罩的江雾中。“徐州乃是黄河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之地,他们要南下浙江,必然会在徐州中转。”沈砚语气坚定,“我们加快船速,赶在他们之前抵达徐州,也好提前布置,看看这徐州码头,还有多少他们的同党。”

  苏微婉颔首,目光落在桌上剩下的黄米油糕上,想起方才渡口摊主的话语,轻声道:“这黄河渡口的黄米油糕香甜,运城的稷山麻花酥脆,想来浙江也有不少特色吃食,说不定这‘雪菜’的代号,也与浙江的美食有关。”沈砚深以为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说得极是,从山西票号案到如今的官盐走私案,美食皆是线索,这浙江之行,定也能从吃食里找到破局的关键。”

  江风渐起,漕船扬帆疾行,划破滔滔黄河水,朝着徐州方向驶去。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可沈砚与苏微婉的心中却亮着一盏明灯,他们知晓,这南下之路,既是追踪严党余孽的征途,也是揭开浙江官盐走私案的开端,前路纵有荆棘密布,凶险丛生,他们也必将一往无前,直至将这伙祸国殃民的奸佞之徒,尽数绳之以法。船舱内,那罐平遥陈醋还散发着淡淡的酸香,桌上的黄米油糕虽已微凉,却依旧残留着甜香,这些山西的味道,既是归途的念想,也是征途的底气,伴着二人,在黄河之上,驶向未知却充满决心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