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晋源客栈,抓捕王崇文-《大明食探》

  汾州府的夜色裹挟着汾酒的醇香,漫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晋源客栈檐下的红灯笼摇曳生姿,将往来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门内传出的丝竹声与猜拳行令的喧嚣交织,衬得这座百年客栈愈发热闹。唯有二楼临窗的“醉仙阁”包间,门窗半掩,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沈砚与乔景然正端坐其中,一身锦缎商服,扮作往来汇兑的票号掌柜,目光却不时瞟向楼下街口。

  乔景然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青花瓷器的凉意透过指腹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底的躁动。他抬眼望向沈砚,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把折扇,扇面上“汇通天下”四字笔力遒劲,正是日升昌的招牌字样,仿佛周遭的紧张气氛皆与他无关。“沈先生,亥时已至,王崇文与赵墨该来了。”乔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仅是抓捕元凶的关键一役,更是洗刷日升昌数月来因伪钞案蒙受污名的最后契机,容不得半点差错。

  沈砚放下折扇,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渐浓,街口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能瞥见李猛与捕快们隐匿在暗处的身影——有的扮作挑担的货郎,有的靠在墙角佯装醉汉,个个屏息凝神,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信号响起便扑向猎物。“放心,李捕头已布下天罗地网,客栈前后门、街巷拐角皆有埋伏,只待猎物入网。”他声音沉稳,落在乔景然耳中,宛若一颗定心丸。桌上摆着客栈特意备好的过油肉与汾酒,过油肉色泽金黄,肉质鲜嫩,汾酒醇香浓郁,杯盏间氤氲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动筷,只作掩人耳目之用。

  苏微婉扮作客栈伙计,端着一壶热茶推门而入。她身着青布短衫,腰间系着素色围裙,鬓边簪着一朵不起眼的绢花,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温婉,添了几分市井小民的恭谨。将热茶斟入杯中时,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约定的暗号,示意楼下已有异常动静。“方才听楼下伙计说,有一队官差模样的人往客栈而来,看服饰是巡盐御史府的人,应是王崇文到了。”她压低声音,目光快速扫过包间角落,确认没有异常后,躬身退至门外,守在走廊拐角,耳中留意着楼梯口的脚步声,手中悄然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甘草解药——防备赵墨狗急跳墙,用狼毒花墨料伤人。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夹杂着护卫的呵斥声与路人的避让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苏微婉垂首而立,眼角余光瞥见一行人簇拥着两名男子上楼——为首者身着绯色官服,腰佩玉带,面容倨傲,颔下三缕长须微微飘动,正是山西巡盐御史王崇文;其侧旁一人黑衣皂靴,身形瘦削,面色阴鸷,手中紧握着一个乌木匣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想来便是伪钞团伙首领赵墨,亦即“墨先生”。随行的七八名护卫皆是彪形大汉,腰佩长刀,眼神凶狠,将二人护在中央,步步警惕。

  “大人,这边请。”苏微婉故作惶恐地引路,推开醉仙阁的房门时,故意放慢了动作,让沈砚与乔景然有足够时间调整状态。包间内,沈砚与乔景然立刻摆出争执的模样,前者拍着桌子,后者面露愠色,似在为一笔汇兑生意的利率起了口角,演得惟妙惟肖,连桌上的账本都被拂乱了几分,透着几分票号商人的斤斤计较。

  王崇文冷哼一声,带着一股倨傲的气场拂袖而入,身后的护卫立刻守住门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包间的每一个角落,连梁上的蛛网都未曾放过。赵墨紧随其后,脚步轻缓如猫,目光警惕地落在沈砚与乔景然身上,鼻端轻嗅,似在分辨二人身上的气息——他久涉阴谋,对陌生人有着近乎本能的戒备。“两位掌柜好雅兴,深夜还在此对账?”王崇文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全然没将这两个“票号掌柜”放在眼里。

  沈砚故作惊慌地起身作揖,腰弯得恰到好处,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见过大人!小人等是日升昌的掌柜,因一笔江南的汇兑生意起了分歧,叨扰大人雅兴,还望恕罪!”乔景然亦配合着露出惶恐之色,连连点头称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那是防备突发状况的最后依仗,若计划败露,便要拼死护住沈砚。

  王崇文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挥退二人的“表演”,转头对赵墨道:“墨先生,时辰不早了,速将账目核对清楚,免得夜长梦多。这批伪钞兑出的银两,还需尽快送往京城,严相那边还等着回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被沈砚敏锐捕捉到“严相”二字,心中冷笑——果然一切皆指向严党,这伪钞案不过是严党侵吞国库、扩充势力的冰山一角。

  赵墨应声打开乌木匣子,匣内铺着黑色绒布,整齐摆放着一沓泛黄的账本与几叠银票。他将账本与银票摊在桌上,昏黄的烛火下,银票上的“日升昌”字样赫然在目,纸张质地、印泥色泽皆与真票别无二致,唯有凑近细看,才能察觉墨迹中隐约的狼毒花腥气,以及纸张纤维中掺杂的莜麦粉痕迹。沈砚与乔景然假意凑上前看热闹,实则将账本上的内容暗暗记在心中——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严党通过伪钞侵吞国库的明细:五万两流向京城吏部,用于贿赂官员;八万两送往沿海,资助倭寇作乱;十二万两囤积在平遥钱庄,作为严党私产……一笔笔触目惊心,看得乔景然指尖发颤,若非强自克制,几乎要当场发作。

  “王大人,这是本月最后一批伪钞,共计五万两,已按您的吩咐分送至大同、太原、汾州的分号,三日内便可全部兑出,转入严相在各地的秘密账户。”赵墨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木头,他翻到账本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红色印章,“这是各分号的确认印记,绝无差错。”王崇文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汾酒,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甚好!待这批银两到账,你我在严相面前都能再进一步。届时,这山西票号业,便尽在你我掌控之中了!”

  沈砚见时机成熟,悄悄抬手,将一枚铜钱从窗缝掷出——那是约定的信号,铜钱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夜的沉寂。

  “动手!”

  李猛的怒吼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捕快们冲上楼的急促脚步声,沉闷的靴子踏在楼梯上,震得楼板微微发颤。王崇文的护卫大惊失色,拔刀欲反抗,却被早已埋伏在走廊的捕快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捕快们训练有素,三两招便将护卫们制服,有的被长刀架住脖颈,有的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醉仙阁的房门被猛地撞开,李猛手持朴刀闯入,身后跟着数十名捕快,将王崇文与赵墨围在中央,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王崇文!赵墨!尔等勾结作乱,伪造银票,侵吞国库,通倭谋逆,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李猛声如洪钟,目光如炬地盯着二人,手中朴刀直指王崇文的面门。

  王崇文惊怒交加,拍案而起,官服下摆扬起,露出腰间的玉佩,色厉内荏地喝道:“尔等大胆!可知本官是谁?本官乃朝廷命官,受严相器重,敢动本官,便是与严相为敌,尔等担待得起吗?”他试图搬出严嵩的名头震慑众人,却见李猛冷笑一声,掷出一卷纸册与一枚虎符——那是柳承业的供词与严党专属的虎符,重重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崇文,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柳承业已将一切招供,你与赵墨勾结的证据,桩桩件件皆在此处!”李猛上前一步,指着供词,“你以为严相会保你?不过是将你当作一枚弃子罢了!”王崇文看向桌上的供词与虎符,脸色骤然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瘫坐在椅上,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半句辩驳之词,眼中的倨傲早已被恐惧取代。

  赵墨见势不妙,眼中闪过狠戾之色,猛地掀开乌木匣子,匣底竟藏着一管盛满狼毒花墨料的铜管。他抬手便将墨料朝最近的捕快泼去,毒墨在空中划过一道黑弧,带着刺鼻的腥气,眼看就要溅到捕快脸上。苏微婉眼疾手快,早已备好甘草解药,扬手将药粉撒出——药粉与毒墨相遇,瞬间化作一团黑雾,毒性尽失,散落在地,只留下淡淡的草药香气。

  “赵墨,束手就擒吧!”沈砚飞身而上,借着桌椅的借力,一脚踢向赵墨的手腕。赵墨吃痛,铜管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墨料溅了一地。沈砚顺势扼住他的手腕,反手将其按在桌上,膝盖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赵墨挣扎着欲咬舌自尽,却被苏微婉迅速塞入口中一枚银针,卡住牙关,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捕快们一拥而上,将王崇文与赵墨牢牢捆住,冰冷的手铐锁住二人的手腕,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搜!”李猛一声令下,捕快们立刻搜查包间,从乌木匣中搜出五万两伪钞,票面崭新,墨迹未干;从赵墨的行囊里翻出银票模板与刻版,模板上的纹路与真票分毫不差,刻版则沾着莜麦粉与狼毒花汁液;又在王崇文的官靴夹层中找到一封密信——那是严嵩写给王崇文的手谕,字迹潦草却透着威严,令其加快伪钞制作,以填补军饷亏空,实则中饱私囊,还叮嘱他“事成之后,清理门户,勿留后患”,字字句句皆将严党的贪婪与狠辣暴露无遗。

  “这些证据,足够将尔等送上断头台了。”沈砚拿起密信,语气冰冷如霜。烛火映照下,王崇文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赵墨则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沈砚,似要将其生吞活剥,却被捕快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挣扎。

  客栈外,闻讯赶来的百姓围聚在街口,挤得水泄不通。当捕快们将王崇文与赵墨押解出来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扔出烂菜叶与鸡蛋,砸在二人身上,骂声不绝:“狗官!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奸贼!终于遭报应了!”张老财挤在人群最前,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王崇文如今狼狈不堪,激动得热泪盈眶,朝着沈砚与李猛深深作揖:“沈先生!李捕头!你们为民除害,是汾州的大恩人啊!”

  苏微婉望着欢呼的百姓,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连日来的奔波与惊险,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慰藉——他们的坚持,终究没有白费。她转头看向沈砚,他正与李猛商议善后事宜,眉眼间虽带着疲惫,却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乔景然则站在一旁,看着被收缴的伪钞与账本,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日升昌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晋源客栈的红灯笼依旧摇曳,丝竹声重新响起,却多了几分欢快。沈砚抬手拂去肩上的尘埃,看向桌上尚未动筷的过油肉与汾酒,笑道:“如今大功告成,倒该尝尝这汾酒的醇香,过油肉的鲜美了。”李猛爽朗大笑,拍着沈砚的肩膀道:“沈先生说的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乔景然亦举杯相和,苏微婉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眼中盛满笑意。

  夜色渐深,汾州府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晋源客栈的醉仙阁内,依旧灯火通明。杯中汾酒晃动,映出众人的笑颜,而那些被揭开的阴谋、被绳之以法的奸佞,都化作了今夜最酣畅的谈资,融入这醇厚的酒香之中,消散在汾州的夜色里。窗外,月色皎洁,照亮了这座历经风波的城池,也预示着一个崭新的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