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途经温州,渔村惨状-《大明食探》

  漕船劈开晨雾,江面泛起细碎的金光。沈砚凭栏而立,指尖摩挲着柳如是赠予的地图边缘,油墨的清香混着江风里的咸湿扑面而来。苏微婉坐在一旁整理药箱,阳光透过船窗落在她发梢,将那抹鸦青染得暖亮,药箱里的金银花、甘草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在为这段未知的旅程伴奏。

  “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到温州码头了。”掌舵的老船工高声喊道,声音被江风卷着散开。他黝黑的脸上刻满风霜,手里的船舵转得沉稳,“温州是福建以北最后一处大码头,咱们在那儿补给些淡水和粮食,再往下走,就都是沿海的小渔村了。”

  沈砚颔首,目光望向远方。江面渐渐开阔,远处的海岸线轮廓愈发清晰,隐约能望见成片的渔帆点点,像是散落在海面的星辰。可随着漕船不断靠近,那片本该充满生机的景象,却渐渐透出几分诡异的死寂。江风里的咸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顺着风势飘进船舱,让人莫名心悸。

  苏微婉也察觉到了异常,她放下手中的药臼,走到沈砚身边,秀眉微蹙:“这气味不对,不像是寻常码头该有的烟火气。”

  沈砚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常年与食材打交道,对气味的敏感度远超常人。这焦糊味中带着草木燃烧后的枯涩,血腥味则带着一种鲜活生命逝去后的沉重,两者交织在一起,让人脊背发凉。“恐怕出事了。”他沉声道,转身对老船工道,“船家,麻烦加快些速度,我们尽早靠岸看看。”

  老船工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应了一声,吆喝着其他船工一起发力,漕船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随着距离拉近,温州码头附近的景象愈发清晰,那片名为“望海村”的渔村,此刻竟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原本错落有致的渔屋大半被烧毁,断壁残垣间还冒着袅袅青烟,焦黑的木梁歪斜地搭在墙上,像是巨兽残存的骨架。村口的大榕树下,几只乌鸦落在烧焦的木桩上,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了几分凄凉。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渔船残骸和一些不明杂物,海浪拍打岸边,卷起的浪花竟带着淡淡的红色。

  漕船缓缓靠岸,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艘废弃的渔船歪歪斜斜地泊在岸边,船身布满刀痕,有的甚至被拦腰斩断。沈砚率先跳下船,青布长衫的下摆被岸边的碎石子蹭得有些起毛,他握紧随身携带的铁锅,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苏微婉紧随其后,药箱背在肩上,手指下意识地按在了箱侧的银针盒上。

  “有人吗?”沈砚高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声穿过残破的房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两人沿着码头向村里走去,脚下的石板路布满裂痕,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路边的篱笆墙被推倒,原本种着蔬菜的菜园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几只鸡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显然是遭了横祸。

  “呜呜……我的儿啊……”一阵压抑的哭声从村西头的一间破屋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沈砚与苏微婉对视一眼,快步朝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破屋的屋顶已经塌了一半,阳光从破洞处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狼藉。一位老妇人坐在墙角,头发花白凌乱,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她怀里抱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尸体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早已没了气息。老妇人一边抚摸着尸体的脸颊,一边低声啜泣,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尸体的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老夫人。”苏微婉轻声唤道,语气带着几分不忍。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到沈砚和苏微婉,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悲伤过度,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地上。“救救我……救救我女儿……”她伸出枯瘦的手,朝着两人的方向抓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倭寇……倭寇来了……他们杀了我儿子,掳走了我女儿……求求你们,救救她……”

  沈砚连忙上前扶住老妇人,让她坐稳。苏微婉则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老妇人:“老夫人,您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妇人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三天前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望海村的村民们还在熟睡中,突然听到海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大家以为是渔船回来了,纷纷跑到海边查看,却看到十几艘挂着黑色旗帜的快船朝着村子驶来,船上的人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手持长刀,眼神凶狠。

  “他们就像恶鬼一样冲上岸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老妇人的声音颤抖着,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我儿子为了保护我和女儿,冲上去和他们拼命,结果……结果就被他们用刀砍死了……我女儿被他们强行掳走,我不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

  说到这里,老妇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让人听了心碎。沈砚和苏微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倭寇的凶残,他们早有耳闻,可亲眼目睹这惨状,亲耳听到幸存者的哭诉,那种震撼和愤怒,远比传闻中更为强烈。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沈砚循声望去,只见另一间破屋的门口,躺着一名中年渔民,他的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鲜血还在缓缓渗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失血过多。

  “微婉,你照顾老夫人,我去看看那位大哥。”沈砚说道。

  苏微婉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伤药和绷带,开始安抚老妇人的情绪,同时为她检查身体,生怕她因为悲伤过度再出意外。沈砚则快步走到中年渔民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中年渔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沈砚,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水……水……”

  沈砚连忙从随身携带的水囊里倒出一些清水,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渔民喝了几口水,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看着沈砚,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倭寇……太凶残了……他们不仅杀人抢掠,还放火烧了村子……好多人都被他们杀了,还有一些妇女和孩子被掳走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沈砚问道,语气急切。

  “昨天……昨天下午走的,朝着东南方向去了,应该是回他们的老巢了。”渔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的船很快,我们的渔船根本追不上……他们手里的刀很锋利,砍在身上,一下子就透了……”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伤,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沈砚低头看了看渔民的伤口,伤口边缘整齐,确实是倭刀所致,而且伤口较深,已经有些发炎红肿。“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也会想办法找到倭寇的踪迹。”沈砚沉声道,语气坚定,“你再忍忍,我去叫苏姑娘来为你处理伤口。”

  沈砚起身,正要去叫苏微婉,目光却被地上的一枚铜钱吸引住了。那枚铜钱掉在渔民身边的碎石堆里,上面刻着几个奇怪的文字,并非大明的钱币样式。沈砚弯腰捡起铜钱,放在手心仔细查看,铜钱的正面刻着“岛津”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边缘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岛津?”沈砚心中一动,他想起之前在南京贪腐案的证据中,曾提到过倭寇首领岛津义弘的名字。看来,这次袭击望海村的倭寇,正是岛津义弘麾下的人马。

  苏微婉已经安抚好了老妇人,走了过来,看到沈砚手中的铜钱,问道:“这是什么?”

  “是倭寇的铜钱,上面刻着‘岛津’二字,应该是岛津义弘的人马留下的。”沈砚说道,将铜钱递给苏微婉,“看来,这些倭寇正是我们要追查的目标。”

  苏微婉接过铜钱,仔细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嚣张,敢在沿海村庄公然烧杀抢掠。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泉州,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俞大猷将军,让他早做准备。”

  说完,苏微婉蹲下身,开始为中年渔民处理伤口。她先用水清洗伤口,去除表面的污垢和血迹,然后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伤口里的细小杂物,再涂上自制的疗伤药膏,最后用绷带紧紧包扎好。整个过程动作娴熟,神情专注,渔民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多谢姑娘。”渔民感激地说道。

  “不用客气,你好好休息,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苏微婉温和地说道。

  沈砚看着眼前流离失所的村民,心中五味杂陈。他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拿出面粉、小米和玉米,这些都是他为路上准备的粮食。“老夫人,大哥,还有村里其他幸存的乡亲们,想必大家都饿了,我来给大家做顿杂粮粥吧。”

  说着,沈砚找了一口还算完好的铁锅,又从附近的井里打了些清水,架起柴火,开始熬制杂粮粥。他将面粉、小米和玉米混合在一起,淘洗干净后倒入锅中,用铁铲不断搅拌,防止粘锅。柴火熊熊燃烧,锅里的水渐渐沸腾,杂粮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飘散在整个村庄里。

  闻到香气,一些躲藏在破屋里的幸存者陆续走了出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恐惧和疲惫,看到沈砚和苏微婉,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但更多的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苏微婉温柔地安抚着大家,让他们坐在一旁休息,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熬制了一大锅防疫汤,分给大家饮用,防止瘟疫传播。

  “大家别害怕,我们是来帮大家的。”苏微婉轻声说道,“粥马上就好,大家先喝点防疫汤,暖暖身子。”

  村民们接过苏微婉递来的防疫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甜的汤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们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老妇人抱着儿子的尸体,坐在火堆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淌。

  沈砚将熬好的杂粮粥盛在一个个破旧的碗里,分给村民们。杂粮粥熬得软糯香甜,易于消化,村民们久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接过碗后,纷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有的村民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中带着悲伤、委屈和绝望。

  沈砚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愈发强烈。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铲,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些倭寇,不仅破坏了村民们的家园,夺走了他们的亲人,还让他们陷入了如此悲惨的境地。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协助俞大猷将军,将这些倭寇彻底消灭,还沿海百姓一个安宁的家园。

  苏微婉走到沈砚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们一定会做到的。”她的眼神坚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沈砚转头看向苏微婉,点了点头。阳光透过柴火的缝隙,照在两人脸上,映出他们眼中共同的信念。望海村的惨状,像是一记沉重的警钟,让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此次福建之行,责任重大。

  杂粮粥很快就喝完了,村民们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沈砚和苏微婉向村民们详细询问了倭寇的情况,包括他们的船只数量、武器装备、人员特征等,一一记在心里。村民们也尽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提供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那些倭寇的船上,都挂着黑色的旗帜,上面画着一个狼头。”一位年长的渔民说道,“他们的刀法很诡异,出手又快又狠,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他们掳走了好多妇女和孩子,大概有二三十人吧。”另一位村民补充道,“我看到他们把人都关在船舱里,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

  沈砚将这些信息一一整理好,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划。他知道,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想要解救被掳走的村民、消灭倭寇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尽快与俞大猷将军汇合,借助军队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乡亲们,我们还要赶往泉州,向俞大猷将军禀报这里的情况,让他派兵来剿灭倭寇,解救被掳走的亲人。”沈砚对村民们说道,“你们在这里多保重,尽量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等我们打败了倭寇,一定会回来帮大家重建家园。”

  村民们纷纷向沈砚和苏微婉道谢,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老妇人走到沈砚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沈砚连忙将她扶起。“恩人,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老妇人哽咽着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老夫人,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沈砚郑重地说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倭寇的老巢,把所有被掳走的乡亲们都救回来。”

  苏微婉也说道:“老夫人,您多保重身体,我们会带好消息回来的。”

  告别了望海村的村民,沈砚和苏微婉重新登上漕船。站在船头,两人回头望向望海村,那片残破的村庄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凄凉。江风卷起他们的衣衫,也卷起了他们心中的沉重。

  “走吧,我们尽快赶往泉州。”沈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老船工说道。

  漕船再次起航,朝着泉州的方向驶去。江面依旧平静,但沈砚和苏微婉的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望海村的惨状,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们的心里,时刻提醒着他们,肩上的责任有多么沉重。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笼罩了江面。漕船在夜色中前行,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沈砚和苏微婉并肩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星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和决心。他们知道,前方的道路必定充满艰险,但他们无所畏惧。为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为了守护大明的疆土,他们必须勇往直前,与倭寇和严党余孽斗争到底。

  船行渐远,望海村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但那片残破的景象,那些村民的哭诉,却永远留在了沈砚和苏微婉的心中,成为他们前行路上最坚定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