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破浪而行，将南京的秦淮河雾霭抛在身后，江面风涛渐起，带着东南沿海独有的咸腥气息。沈砚立在甲板上，指尖摩挲着柳如是赠予的地图，宣纸边缘已被江风浸得微卷，上面用朱砂标注的倭寇据点如点点寒星，在泛黄的纸页上格外刺眼。苏微婉并肩而立，药箱斜挎在肩头，发梢被风拂起，沾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水汽，她望着远处天际线处隐约可见的温州城轮廓，眉峰微蹙：“传闻温州近期屡遭倭寇劫掠，不知城中百姓近况如何。”
身旁的赵武收起腰间佩刀，粗声应道：“俞将军书信中提过，温州府兵力空虚，倭寇来去如风，怕是日子不好过。”他手中握着半块油纸包裹的盐水鸭，那是离开南京时柳如是特意准备的，鸭皮依旧莹白，咸香透过油纸弥漫开来，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未及午时，漕船已停靠温州码头。跳板搭稳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焦糊味与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秦淮河畔的脂粉香、南京城的烟火气截然不同，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沈砚将地图仔细折好藏入怀中，背起厨具行囊，苏微婉紧随其后，赵武手持长刀殿后，三人踏着码头的青石板前行，脚下的石板缝隙中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被往来行人踩踏得模糊不清。
温州城的城门虚掩着，守城的士兵衣衫褴褛，甲胄上布满锈迹与刀痕，见三人走近，眼中先是警惕，待看到赵武腰间佩戴的兵部令牌，才缓缓让开道路。城中景象比想象中更为残破：沿街的商铺十有八九关门闭户，门板上留着倭寇刀砍斧劈的痕迹；几处房屋被烧毁大半，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蜷缩的百姓，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孩童的哭声断断续续，在空荡的街巷中格外刺耳。
“几位是从南京来的大人？”一名老卒拄着长枪上前，声音沙哑，“知府大人正在府衙处理善后，若是有要事，小的可为你们引路。”
沈砚点头致谢，目光扫过街角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屋，棚屋下几名妇人正为受伤的亲人包扎伤口，布条上很快渗出血迹。苏微婉脚步一顿，从药箱中取出几包金疮药递过去，妇人抬头望去，眼中满是感激，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倭寇杀进来时，若是有这些药，我家男人也不会……”
话未说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沈砚心中一沉，温州府的惨状远超预期，倭寇的肆虐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赵武低声催促：“沈先生，苏姑娘，正事要紧，等见过知府大人，再设法救助百姓不迟。”
苏微婉轻叹一声，将剩余的金疮药悉数留下，快步跟上沈砚的脚步。温州府衙位于城中心，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前的石狮子被砍去了一只耳朵，透着几分凄凉。府衙内并无寻常官署的威严，大堂两侧站着几名面色凝重的官员，地上堆放着各类文书与伤员的名册，空气中混杂着墨香与草药味。
“下官温州知府刘景，见过三位大人。”一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面容清瘦，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多日未曾休息。沈砚拱手还礼，递上张经的书信：“刘大人不必多礼，我等奉张经大人之命，前来协助俞大猷将军抗倭，途经温州，特来与大人互通情报。”
刘景接过书信，匆匆浏览一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愁云笼罩：“张大人有心了。三位一路辛苦，先请上座奉茶。”他转身吩咐下人，“去把府中最好的温州鱼丸和绿豆糕端上来，给三位大人充饥。”
府衙的偏厅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木椅，墙角摆放着一盆枯槁的兰花。片刻后，下人端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鱼丸汤和一碟绿豆糕。鱼丸色泽洁白，浮在清澈的汤水中，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鲜香扑鼻；绿豆糕被切成小巧的方块，表面撒着一层细密的白糖，甜香淡雅。
沈砚拿起汤匙，舀起一颗鱼丸送入口中，鱼肉鲜嫩弹牙，汤汁清鲜回甘，不愧是温州名吃。但想到城外的惨状，他实在难以心安，放下汤匙道：“刘大人，如今温州城遭此劫难，我等无心享用美食，还是先说说倭寇的情况吧。”
刘景叹了口气，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沈先生所言极是。三个月前，倭寇首次突袭温州，劫掠了望海村等三个渔村，此后便频频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下官已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援兵，但朝中派系争斗不断，粮草与兵力迟迟未到。”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这是近期抓获的一名倭寇俘虏的供词，他交代，倭寇首领岛津义弘将在三日后于黑沙岛聚会，召集各地倭寇头目，商议大规模劫掠福建沿海的计划。”
苏微婉接过卷宗，仔细翻阅，眉头越皱越紧：“倭寇竟有如此大规模的部署？看来背后定有势力支持。”她想起南京贪腐案中查获的证据，严党资助倭寇的账目历历在目，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沈砚将柳如是赠予的地图摊在桌上，指着黑沙岛的位置：“刘大人可知这黑沙岛的具体情况？”
“黑沙岛位于泉州府东南海域，地势险要，四面环海，只有一处海湾可供船只停靠。”刘景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纸上划过，“岛上植被茂密，倭寇在半山腰修建了据点，囤积了大量粮草与武器，且设有了望塔与铁丝网，防守十分严密。”他顿了顿，补充道，“更棘手的是，温州海商王坤与倭寇往来密切，多次为其提供情报与补给，此人极有可能是倭寇安插在沿海的内奸。”
“王坤？”沈砚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转念想起南京贪腐案中，李修远曾提及“部分贪腐银两通过海商运往福建”，莫非正是此人？他问道：“刘大人可知这王坤的底细？”
“王坤是温州最大的海商，经营着数十艘商船，表面上做着茶叶、丝绸的生意，实则走私军火、贩卖人口，与倭寇勾结已久。”刘景面露愤色，“下官曾多次想将其抓捕，但他势力庞大，府中豢养了大量打手，且与朝中某些官员有所勾结，每次都能提前收到风声，逃脱追捕。”
苏微婉闻言，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解毒药膏：“刘大人，倭寇的箭簇多涂有毒药，此药膏可治疗蚊虫叮咬与轻微毒伤，你可分发给守城士兵与百姓。另外，我已写下解毒药方，可批量熬制清热解毒汤，应对倭寇的毒箭与战后防疫。”
刘景接过药膏与药方，连连致谢：“苏姑娘真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百姓与士兵们便能少受些苦楚。”他看向沈砚，“三位大人接下来打算前往何处？若是需要下官协助，尽管开口。”
“我等需尽快赶往泉州，将黑沙岛的情报告知俞大猷将军，提前部署围剿计划。”沈砚收起地图，“刘大人只需坚守温州城，严查王坤的动向，若有任何新的情报，可派人送往泉州府衙。”
刘景点头应允，亲自送三人出府。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温州城的断壁残垣上，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沈砚回望城中，百姓们依旧在废墟中收拾着残存的家当，孩童的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坚韧。他握紧了手中的厨具行囊，心中暗下决心：此次前往泉州，定要协助俞大猷将军彻底铲除倭寇，还沿海百姓一片安宁。
离开府衙时，下人追了上来，递上一个食盒：“刘大人吩咐，让小的将鱼丸与绿豆糕打包，供三位大人路上食用。”
沈砚接过食盒，向其道谢。食盒中，鱼丸依旧温热，绿豆糕的甜香与鱼丸的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三人踏上前往泉州的路途，暮色渐浓，远处的海面泛起粼粼波光，黑沙岛的阴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场关乎沿海百姓安危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苏微婉边走边为沈砚与赵武分发绿豆糕，软糯的糕点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这甜味中，承载着温州百姓的期盼，也寄托着抗倭的重任。沈砚咬了一口绿豆糕，目光坚定地望向泉州的方向，手中的食盒仿佛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即将到来的战场。
第十二卷《南京留都案》，至此终。
身旁的赵武收起腰间佩刀，粗声应道：“俞将军书信中提过，温州府兵力空虚，倭寇来去如风，怕是日子不好过。”他手中握着半块油纸包裹的盐水鸭，那是离开南京时柳如是特意准备的，鸭皮依旧莹白，咸香透过油纸弥漫开来，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未及午时，漕船已停靠温州码头。跳板搭稳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焦糊味与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秦淮河畔的脂粉香、南京城的烟火气截然不同，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沈砚将地图仔细折好藏入怀中，背起厨具行囊，苏微婉紧随其后，赵武手持长刀殿后，三人踏着码头的青石板前行，脚下的石板缝隙中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被往来行人踩踏得模糊不清。
温州城的城门虚掩着，守城的士兵衣衫褴褛，甲胄上布满锈迹与刀痕，见三人走近，眼中先是警惕，待看到赵武腰间佩戴的兵部令牌，才缓缓让开道路。城中景象比想象中更为残破：沿街的商铺十有八九关门闭户，门板上留着倭寇刀砍斧劈的痕迹；几处房屋被烧毁大半，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蜷缩的百姓，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孩童的哭声断断续续，在空荡的街巷中格外刺耳。
“几位是从南京来的大人？”一名老卒拄着长枪上前，声音沙哑，“知府大人正在府衙处理善后，若是有要事，小的可为你们引路。”
沈砚点头致谢，目光扫过街角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屋，棚屋下几名妇人正为受伤的亲人包扎伤口，布条上很快渗出血迹。苏微婉脚步一顿，从药箱中取出几包金疮药递过去，妇人抬头望去，眼中满是感激，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倭寇杀进来时，若是有这些药，我家男人也不会……”
话未说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沈砚心中一沉，温州府的惨状远超预期，倭寇的肆虐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赵武低声催促：“沈先生，苏姑娘，正事要紧，等见过知府大人，再设法救助百姓不迟。”
苏微婉轻叹一声，将剩余的金疮药悉数留下，快步跟上沈砚的脚步。温州府衙位于城中心，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前的石狮子被砍去了一只耳朵，透着几分凄凉。府衙内并无寻常官署的威严，大堂两侧站着几名面色凝重的官员，地上堆放着各类文书与伤员的名册，空气中混杂着墨香与草药味。
“下官温州知府刘景，见过三位大人。”一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面容清瘦，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多日未曾休息。沈砚拱手还礼，递上张经的书信：“刘大人不必多礼，我等奉张经大人之命，前来协助俞大猷将军抗倭，途经温州，特来与大人互通情报。”
刘景接过书信，匆匆浏览一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愁云笼罩：“张大人有心了。三位一路辛苦，先请上座奉茶。”他转身吩咐下人，“去把府中最好的温州鱼丸和绿豆糕端上来，给三位大人充饥。”
府衙的偏厅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木椅，墙角摆放着一盆枯槁的兰花。片刻后，下人端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鱼丸汤和一碟绿豆糕。鱼丸色泽洁白，浮在清澈的汤水中，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鲜香扑鼻；绿豆糕被切成小巧的方块，表面撒着一层细密的白糖，甜香淡雅。
沈砚拿起汤匙，舀起一颗鱼丸送入口中，鱼肉鲜嫩弹牙，汤汁清鲜回甘，不愧是温州名吃。但想到城外的惨状，他实在难以心安，放下汤匙道：“刘大人，如今温州城遭此劫难，我等无心享用美食，还是先说说倭寇的情况吧。”
刘景叹了口气，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沈先生所言极是。三个月前，倭寇首次突袭温州，劫掠了望海村等三个渔村，此后便频频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下官已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援兵，但朝中派系争斗不断，粮草与兵力迟迟未到。”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这是近期抓获的一名倭寇俘虏的供词，他交代，倭寇首领岛津义弘将在三日后于黑沙岛聚会，召集各地倭寇头目，商议大规模劫掠福建沿海的计划。”
苏微婉接过卷宗，仔细翻阅，眉头越皱越紧：“倭寇竟有如此大规模的部署？看来背后定有势力支持。”她想起南京贪腐案中查获的证据，严党资助倭寇的账目历历在目，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沈砚将柳如是赠予的地图摊在桌上，指着黑沙岛的位置：“刘大人可知这黑沙岛的具体情况？”
“黑沙岛位于泉州府东南海域，地势险要，四面环海，只有一处海湾可供船只停靠。”刘景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纸上划过，“岛上植被茂密，倭寇在半山腰修建了据点，囤积了大量粮草与武器，且设有了望塔与铁丝网，防守十分严密。”他顿了顿，补充道，“更棘手的是，温州海商王坤与倭寇往来密切，多次为其提供情报与补给，此人极有可能是倭寇安插在沿海的内奸。”
“王坤？”沈砚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转念想起南京贪腐案中，李修远曾提及“部分贪腐银两通过海商运往福建”，莫非正是此人？他问道：“刘大人可知这王坤的底细？”
“王坤是温州最大的海商，经营着数十艘商船，表面上做着茶叶、丝绸的生意，实则走私军火、贩卖人口，与倭寇勾结已久。”刘景面露愤色，“下官曾多次想将其抓捕，但他势力庞大，府中豢养了大量打手，且与朝中某些官员有所勾结，每次都能提前收到风声，逃脱追捕。”
苏微婉闻言，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解毒药膏：“刘大人，倭寇的箭簇多涂有毒药，此药膏可治疗蚊虫叮咬与轻微毒伤，你可分发给守城士兵与百姓。另外，我已写下解毒药方，可批量熬制清热解毒汤，应对倭寇的毒箭与战后防疫。”
刘景接过药膏与药方，连连致谢：“苏姑娘真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百姓与士兵们便能少受些苦楚。”他看向沈砚，“三位大人接下来打算前往何处？若是需要下官协助，尽管开口。”
“我等需尽快赶往泉州，将黑沙岛的情报告知俞大猷将军，提前部署围剿计划。”沈砚收起地图，“刘大人只需坚守温州城，严查王坤的动向，若有任何新的情报，可派人送往泉州府衙。”
刘景点头应允，亲自送三人出府。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温州城的断壁残垣上，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沈砚回望城中，百姓们依旧在废墟中收拾着残存的家当，孩童的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坚韧。他握紧了手中的厨具行囊，心中暗下决心：此次前往泉州，定要协助俞大猷将军彻底铲除倭寇，还沿海百姓一片安宁。
离开府衙时，下人追了上来，递上一个食盒：“刘大人吩咐，让小的将鱼丸与绿豆糕打包，供三位大人路上食用。”
沈砚接过食盒，向其道谢。食盒中，鱼丸依旧温热，绿豆糕的甜香与鱼丸的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三人踏上前往泉州的路途，暮色渐浓，远处的海面泛起粼粼波光，黑沙岛的阴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场关乎沿海百姓安危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苏微婉边走边为沈砚与赵武分发绿豆糕，软糯的糕点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这甜味中，承载着温州百姓的期盼，也寄托着抗倭的重任。沈砚咬了一口绿豆糕，目光坚定地望向泉州的方向，手中的食盒仿佛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即将到来的战场。
第十二卷《南京留都案》，至此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