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淮送别,风雨欲来-《大明食探》

  晨雾如纱,漫过秦淮河的水面,将两岸的画舫、亭台都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墨。沈砚立在漕船的甲板上,指尖捏着一块桂花糕,甜香纯正,是柳如是昨夜亲手所赠。雾气沾湿了他的青布长衫,带着江南初秋特有的清润,身后传来苏微婉整理药箱的轻响,一切都静谧得如同这未醒的秦淮。

  “该上船了。”苏微婉的声音清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她将最后一瓶解毒药膏塞进药箱,转身时,鬓边的银簪在晨光中闪过细碎的光。沈砚回头,见她肩上搭着一件素色披风,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神采清明——昨夜为了准备途中的药材,她几乎未眠。

  “再等等。”沈砚望着岸边,语气平静。他知道,有人会来送。

  果然,没过片刻,一艘熟悉的画舫划破晨雾,缓缓驶来,正是“烟雨舫”。柳如是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立于船头,手中抱着琵琶,乌发如瀑,被雾气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船桨轻摇,水声潺潺,伴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渐渐靠近漕船。

  “沈公子,苏姑娘。”柳如是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带着一丝哽咽。她示意船工将画舫停在漕船旁,抬手将一个食盒递了过来,“这是刚蒸好的鸡汁汤包,路上趁热吃。还有这壶女儿红,是三年陈酿,愿你们此去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沈砚接过食盒,入手温热,氤氲的热气透过竹编的纹路散出,混着肉香与酒香,驱散了些许晨寒。“多谢柳姑娘。”他拱了拱手,“此番南京之行,多蒙你相助,这份情谊,沈某记下了。”

  苏微婉也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柳如是:“这是我特制的解毒药膏,可治蚊虫叮咬、轻微毒伤。你在秦淮河畔周旋,人心复杂,务必保重自身。”

  柳如是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中,眼眶微红:“我会的。你们在福建也要小心,倭寇凶残,严党余孽未除,凡事不可逞强。”她抬手拨动琵琶弦,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正是《阳关三叠》的调子,“我为你们弹一曲,权当送别。”

  琴声悠扬,带着淡淡的离愁,在雾气中弥漫开来。秦淮河上的晨雾渐渐散去,两岸的酒肆、茶馆开始有了人声,丝竹声、叫卖声隐约传来,却被这琵琶声压得低低的,只余下满心的怅然。沈砚静静听着,想起初遇时柳如是在画舫上弹琵琶的模样,那时她一身华服,周旋于官员之间,眼底藏着锋芒;而此刻,她素衣素颜,琴声里满是真切的牵挂。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苏微婉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自小随父亲苏振邦辗转各地,早已习惯了离别,却还是被这秦淮的送别场景触动——这里有真心,有牵挂,有江湖儿女的惺惺相惜。

  琴声渐歇,柳如是抬手拭了拭眼角,强笑道:“沈公子,苏姑娘,此去福建,若有任何消息,可托驿站传信给我。秦淮河的桂花,每年都会开,我在‘烟雨舫’等着你们回来。”

  沈砚点头,心中暖意融融:“一定。等破了福建的案子,我回来为你做一桌真正的秦淮盛宴,不掺半点算计,只论美食。”

  柳如是破涕为笑:“好,我等着。”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沈老弟,苏姑娘,你们可别光顾着话别,再不走,可就赶不上顺风了!”

  沈砚与苏微婉回头,见徐渭身着青衫,手持一壶酒,大步流星地赶来,身后跟着几名府衙的捕快。他登上漕船,将酒壶递给沈砚:“这是我私藏的好酒,给你们路上助兴。福建倭寇猖獗,俞大猷将军虽勇猛,但官场掣肘颇多,你们此去,既要查案,也要保重性命。”

  “徐大人放心。”沈砚接过酒壶,拔开塞子,一股醇香扑面而来,“沈某不是逞匹夫之勇之人。”

  徐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自然信你。你这‘厨子查案’的本事,我算是见识到了。等你们回来,我在应天府衙摆宴,为你们接风洗尘。”他看向苏微婉,语气郑重了几分,“苏姑娘,沈砚性子执拗,有时太过专注于查案,忽略了自身安危,还望你多照看他。”

  苏微婉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徐大人放心,我会的。”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与苏微婉从扬州盐商案相识,一路携手查案,默契早已深入骨髓。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知彼此心意。

  “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漕船船长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晨雾已经散尽,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秦淮河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

  沈砚与苏微婉向柳如是、徐渭拱手告别:“后会有期。”

  “一路保重!”柳如是与徐渭齐声回应,眼中满是牵挂。

  漕船缓缓驶离码头,柳如是站在“烟雨舫”上,挥着手,直到漕船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才收回目光,琵琶弦上,不知何时已凝了一滴水珠。徐渭立于岸边,望着漕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的酒壶,不知何时已空了。

  漕船顺流而下,秦淮河的景色渐渐后退。沈砚打开柳如是送来的食盒,里面的鸡汁汤包还冒着热气,皮薄如纸,隐隐可见里面鲜嫩的肉馅和金黄的汤汁。他拿起一个,递到苏微婉面前:“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微婉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滚烫的汤汁瞬间涌入口中,鲜香浓郁,肉质细嫩,正是南京“皮薄馅大、汤汁鲜美的”的正宗风味。“好吃。”她由衷地赞叹,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沈砚也拿起一个汤包,又打开柳如是送来的女儿红,倒了两碗。酒液清澈,酒香醇厚,入口甘醇,带着一丝微甜。“来,喝一杯。”他将一碗酒递给苏微婉。

  苏微婉接过酒碗,与他轻轻一碰,浅酌一口:“愿我们此去,一帆风顺,早日破案。”

  “会的。”沈砚仰头饮尽碗中的酒,目光望向远方。船行渐远,秦淮河的繁华渐渐淡去,两岸的景色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村落。他想起在南京的这段经历,从初到秦淮时撞见官员暴毙,到与苏微婉联手查案,从揭开桂花糕毒杀的真相,到揭露官员贪腐的网络,一路走来,惊险重重,却也收获了许多。

  “人心真的很复杂,对吧?”沈砚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感慨。李修远为女复仇,虽是恶行,却让人忍不住同情;赵三娘贪图钱财,助纣为虐,最终自食恶果;柳如是身处风尘,却心向正义,暗中提供线索;张经、徐渭身居高位,却能坚守本心,为民请命。

  苏微婉放下酒碗,轻声道:“是啊。人性本就善恶交织,只是有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有些人被贪欲吞噬了良知。但我们能做的,就是坚守正义,不让无辜之人受害,不让恶人逍遥法外。”她看向沈砚,眼神坚定,“就像你说的,官员贪腐是根源,若朝堂清明,便不会有如此多的悲剧。我们虽只是一介布衣,但也能尽己所能,为这乱世带来一丝清明。”

  沈砚心中一震,转头看向苏微婉。晨光洒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为何每次查案,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会觉得安心——她不仅是医术高明的医女,更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是他坚守正义的底气。

  “说得好。”沈砚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张经写的书信,“张大人在信中说,福建倭寇之所以如此猖獗,除了有内奸泄露情报,还因为有严党暗中资助。此次我们前往福建,不仅要协助俞大猷将军查出内奸,还要彻底切断严党与倭寇的联系。”

  苏微婉凑上前,与他一同翻阅书信。信中详细描述了福建的局势:倭寇以泉州、漳州为据点,频繁劫掠沿海渔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俞大猷将军调任福建总兵后,虽积极整肃海防、训练士兵,但因多次遭到严党掣肘,粮草短缺,情报泄露,围剿行动屡屡受挫。

  “严党真是丧心病狂,为了夺权,竟然勾结外敌,残害百姓。”苏微婉咬牙道,眼中满是愤慨。

  沈砚合上书信,神色凝重:“所以,此次福建之行,任重道远。但我相信,只要我们联手,再加上俞将军的勇猛,定能查清真相,平定倭患。”他顿了顿,从甲板上拿起一个铁锅,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厨具,也是他查案、防身的利器,“我这铁锅,既能烹饪美食,也能应对凶险。你这银针,既能治病救人,也能识破阴谋。我们这对‘厨子医女’组合,定能在福建闯出一片天地。”

  苏微婉被他逗笑,眼中的愤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心:“嗯!我们一起加油。”

  漕船继续前行,穿过秦淮河,驶入长江。江面渐渐开阔,风也大了起来,吹得船帆猎猎作响。沈砚走进船舱,将柳如是的桂花糕与自己熬制的小米粥摆在桌上,笑道:“来,尝尝我做的早餐,甜咸搭配,旅途不腻。”

  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米香;桂花糕甜而不腻,口感细腻。苏微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小米粥,慢慢品尝,心中暖意融融。这一路,有美食相伴,有知己同行,即便前路凶险,也无所畏惧。

  两人边吃边聊,商议着途中的计划。沈砚打算先沿江而下,途经芜湖、安庆等地,再转道前往福建泉州,与俞大猷将军汇合。途中若有异常,便相机行事。苏微婉则整理着药材,将常用的解毒药、疗伤药分分类,以便随时取用。

  “对了,张大人派来的护卫赵武,应该已经在前面的码头等候了。”沈砚忽然想起,张经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特意派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卫所士兵随行。

  苏微婉点头:“有赵武同行,路上也多了一份保障。”

  漕船行至长江中游,江面愈发宽阔,水雾也渐渐浓了起来。沈砚走到甲板上,极目远眺,只见江面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足丈余。船长站在船头,眉头微蹙,神色警惕:“这段江面常有水匪出没,咱们得小心些。”

  沈砚心中一凛,握紧了手中的铁锅。他想起张经书信中提到的“严党余孽可能会沿途阻挠”,看来,这一路并不会平静。

  “大家都提高警惕!”沈砚朝船舱内喊道。苏微婉闻言,立刻拿起药箱,走到甲板上,与沈砚并肩而立,眼中满是戒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江面传来,打破了沉寂。沈砚循声望去,只见浓雾中,三艘快船正快速驶来,船身狭长,行驶迅捷,船头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个个蒙面持刀,腰间佩着绣春刀的刀穗——那是锦衣卫的专属标识。

  “不好,是严党的人!”沈砚低喝一声,心中了然。这些人,定是为了阻止他们前往福建,前来灭口的。

  快船越来越近,黑衣人手中的刀在雾气中闪着寒光,为首的一人高声喊道:“船上的人听着,交出张经的书信和令牌,饶你们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箭雨密集地射向漕船,“嗖嗖”作响,穿透雾气,落在甲板上,溅起阵阵木屑。船工们吓得纷纷躲避,漕船也因混乱而摇晃起来。

  “快躲进船舱!”沈砚拉着苏微婉,迅速躲到甲板上的木箱后面,手中的铁锅紧紧护在身前。他抬头望去,只见黑衣人已经跳上了漕船,刀锋凌厉,朝着船工们砍来。

  “沈砚,怎么办?”苏微婉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依旧镇定。

  沈砚目光锐利,快速扫视四周,看到船舱门口堆放着一些柴火,厨房的方向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他心中一动,对苏微婉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厨房找些东西。”

  不等苏微婉回应,沈砚已经冲出木箱的掩护,借着雾气的掩护,快速冲向厨房。黑衣人见状,立刻挥刀追来,刀锋擦着他的肩头划过,带起一阵凉风。沈砚俯身一滚,避开刀锋,顺势抄起地上的一根柴火,反手打向黑衣人的膝盖。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沈砚趁机冲进厨房,反手关上房门。厨房内,灶台上摆放着大量的粗盐和铁铲,水缸里装满了清水,墙角堆放着柴火。

  沈砚眼睛一亮,立刻行动起来。他点燃灶台,将粗盐倒入铁锅中,快速翻炒。粗盐在高温下渐渐发烫,发出“噼啪”的声响,热气腾腾。与此同时,他让一名躲在厨房内的船工将柴火搬到门口,泼上清水,制造浓烟。

  “开门!快开门!”黑衣人在门外猛烈地撞门,门板摇摇欲坠。

  沈砚见状,拿起滚烫的铁锅,大喝一声:“就是现在!”他猛地拉开房门,黑衣人正撞在门上,踉跄着冲了进来。沈砚毫不犹豫,将铁锅中滚烫的粗盐朝着黑衣人泼去。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滚烫的盐粒落在黑衣人的脸上、手上,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疼得他们满地打滚。沈砚趁机抄起铁铲,朝着剩下的黑衣人挥去,铁铲带着风声,狠狠砸在黑衣人的肩头,将其打倒在地。

  苏微婉也趁机冲出,手中的银针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射中几名黑衣人的穴位,使其失去反抗能力。赵武也及时赶到,他手持长刀,身手矫健,斩杀了几名冲在前面的黑衣人。

  激战片刻,黑衣人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见势不妙,纷纷跳回快船,狼狈逃窜。沈砚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去的快船,眉头紧锁。他捡起一名黑衣人掉落的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南京千户所”的字样,与之前在长江遇袭时捡到的腰牌一模一样。

  “看来,严党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苏微婉走到沈砚身边,神色凝重。

  沈砚点了点头,将腰牌收好:“这只是开始。福建之行,只会更加凶险。但我们不能退缩,为了福建的百姓,为了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他抬头望向远方,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长江面上,波光粼粼。漕船继续前行,朝着福建的方向驶去。沈砚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但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坚定的信念——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要与苏微婉一起,坚守正义,揭露真相,还天下一个清明。

  苏微婉望着沈砚坚毅的侧脸,心中也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这一路不会平坦,但只要两人并肩作战,便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她轻轻握住沈砚的手,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一起。”

  沈砚回头,与她相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耀眼。漕船在长江上缓缓前行,带着两人的信念与决心,驶向未知的远方。风雨欲来,但他们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