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诗会惊魂之“童谣”开道-《祝由大明》

  申时将至,陈瑜站在新租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感觉腿肚子有点转筋。张伯正围着他团团转,手里拿着一把掉毛的破梳子,试图把他那几根倔强的头发捋顺,嘴里还不住念叨:“公子啊,这‘揽月轩’可不是一般地方!听说去的都是贵人!您这身行头……唉,还是太素净了些,老奴昨儿就该把那件压箱底的绸衫翻出来浆洗浆洗……”

  陈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直裰,已经是衣柜里最体面的一件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布包,里面是他精挑细选、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几幅“艺术佳作”——一幅《月下貂蝉拜月》,朦胧纱衣掩映曼妙身姿;一幅《洛神凌波》,水汽氤氲若隐若现;还有一幅《太真出浴图》,仙气缭绕中透着一丝人间烟火气,算是勉强满足了朱厚照“仙气与烟火气并存”的奇葩要求。除此之外,他脑子里正疯狂地、绝望地搜刮着仅存的、能应付场面的诗词——小学背过的唐诗宋词早已模糊,中学课本里的古文也支离破碎,唯一清晰点的,居然是几首清朝和民国的玩意儿!龚自珍?袁枚?纳兰性德?老天爷,这要是被那些国子监的才子们听出破绽,他怕不是要被当成妖言惑众的骗子当场拿下?

  “张伯,别忙活了。”陈瑜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要去上刑场,“素净就素净吧,总比穿得像个唱戏的强。记住,看好家,谁来也别开门,尤其是那种神神秘秘塞纸条的!”

  “公子放心!老奴省得!”张伯拍着胸脯保证,眼神里满是担忧。

  怀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陈瑜抱着他的“艺术”包裹,踏上了前往城外“揽月轩”的路。揽月轩建在一处临水的山坡上,环境清幽雅致。刚到轩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文绉绉的谈笑声。两个穿着体面青衣小帽的仆役守在门口,眼神锐利。

  “站住!此乃私邸雅集,闲人免进!”一个仆役伸手拦住陈瑜,上下打量着他那身寒酸的打扮,眼神里满是怀疑。

  陈瑜定了定神,挺直腰板(虽然心里虚得很):“劳烦通禀,在下陈瑜,应朱大郎公子之邀前来。”

  “朱大郎?”另一个仆役皱了下眉,显然没听过这名号。正僵持间,一个尖细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让陈先生进来!”

  刘瑾那张标志性的、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低调的深蓝便服,但那股子久居人上的气势却掩盖不住。他冷冷扫了那两个仆役一眼,两人立刻噤若寒蝉,慌忙躬身退开。

  “陈先生,请随咱家来。”刘瑾对陈瑜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转身引路。

  陈瑜赶紧跟上,心里暗道:好家伙,刘公公亲自当门童,这排场!他随着刘瑾穿过几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揽月轩临水而建,轩内轩外布置得极为雅致。轩内铺着厚厚的地毯,摆放着紫檀木的案几,上面陈设着精致的瓜果茶点。七八个身着锦袍、头戴方巾的年轻书生正三五成群地聚着,或高谈阔论,或低声吟哦,个个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国子监的精英。主位上一张宽大的矮榻,朱厚照正没个正形地斜倚在上面,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捻着颗葡萄,见到陈瑜进来,眼睛顿时一亮,懒洋洋地挥挥手:

  “陈兄!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他们念得睡着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轩内。

  瞬间,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一下聚焦在陈瑜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一个穿着如此寒酸、名不见经传的穷酸秀才,竟能被“朱大郎”如此看重?还称兄道弟?简直荒谬!

  “晚生陈瑜,见过朱公子,见过诸位高才。”陈瑜硬着头皮上前,依着记忆中的礼节,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在他身上刮擦,仿佛要把他那件旧袍子刮出洞来。

  “哼,不知陈兄师从哪位大儒?治何经典?可有佳作传世?”一个坐在朱厚照下首、身着宝蓝色云纹锦袍的年轻书生率先发难,他面容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傲气,正是国子监有名的才子王廷玉。他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挑衅。旁边几个书生也纷纷附和,眼神戏谑。

  陈瑜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他定了定神,脸上挤出谦逊的笑容:“晚生才疏学浅,不过乡野一介蒙童,胡乱读过几年书,哪敢称师从大儒,更不敢言有何佳作。今日承蒙朱公子抬爱,前来叨扰,实为增长见闻。”他姿态放得极低,就差把“我是来打酱油的”写在脸上了。

  “哦?乡野蒙童?”王廷玉旁边一个微胖的书生嗤笑一声,他叫李慕白,也是个惯爱出风头的,“那朱兄方才还赞陈兄见识广博,通晓极西之地的学问,更兼画技超凡,引得我等心痒难耐。不如……”他眼珠一转,看向朱厚照,“朱兄,今日既是诗会,不如就让陈兄露一手,以画为题,赋诗一首,也让我等开开眼界?”这话明着是捧朱厚照,实则把陈瑜架在了火上烤。

  “对对对!李兄所言极是!”众人纷纷起哄,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瑜,等着看他出丑。

  朱厚照倒是兴致勃勃,拍手道:“好主意!陈兄,来来来,就以此轩外临水风光为题,随意赋诗一首!不必拘束!”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也很想知道陈瑜的“才学”到底如何。

  压力瞬间如山崩海啸般压向陈瑜!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衫。以画为题?临水风光?他下意识地看向轩外——碧波微漾,垂柳依依,倒是有几分意境。可让他现场作诗?还是符合明朝格律的?杀了他吧!

  怎么办?怎么办?陈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目光在轩内乱瞟,试图寻找灵感。视线扫过那些衣着光鲜、等着看他笑话的书生,扫过他们脸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再想想自己穿越后的窘迫,一股莫名的憋屈和叛逆涌上心头。妈的!装逼是吧?老子用“未来”的核武器轰死你们!

  电光火石间,一首诗的名字猛地蹦了出来!龚自珍!《己亥杂诗》!那句震耳发聩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虽然原诗是感慨人才埋没,但放在这里,讽刺这群眼高于顶的“人才”,岂不正合适?管他朝代对不对!就说是我小时候听隔壁疯秀才念的童谣!反正死无对证!

  主意一定,陈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豁出去的淡定(其实是破罐破摔)。他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或嘲弄或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见笑了。晚生才疏,实在做不出什么好诗。倒是幼时在乡间,曾听一位……呃……云游的老秀才酒后吟过几句俚语,颇为新奇有趣,至今记得。今日观此水光山色,又见诸位高才济济一堂,忽有所感,便斗胆念出来,权当……助兴?”

  他这番说辞,更是坐实了“乡野蒙童”的身份。王廷玉、李慕白等人脸上轻蔑的笑意更浓了,连朱厚照都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陈瑜的“实诚”。

  陈瑜不再理会他们的反应,微微闭上眼睛(其实是怕眼神露怯),用一种回忆般的、带着点抑扬顿挫的语调,朗声吟诵: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前两句一出,众人还只是觉得这“俚语”气势倒是不小,用词也算新奇。但当最后两句,尤其是那石破天惊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脱口而出时,整个揽月轩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丝竹声停了,谈笑声没了,连风吹柳叶的沙沙声似乎都消失了。

  王廷玉脸上那抹轻蔑的笑意僵住了,如同被冻在了脸上。

  李慕白捻着胡须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

  其他几个书生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张,一脸呆滞。

  就连斜倚在榻上、一直漫不经心的朱厚照,也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刘瑾侍立在朱厚照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木雕,但那微微低垂的眼皮下,瞳孔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轩内落针可闻,只剩下轩外潺潺的流水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聚焦在那个穿着寒酸旧衫、刚刚还自称“乡野蒙童”的年轻人身上。

  陈瑜吟诵完毕,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动静,心里七上八下:完了?太惊世骇俗了?把他们吓傻了?还是……穿帮了?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面孔。

  “呃……”陈瑜干咳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脸上挤出一个无比“憨厚”的笑容,“让诸位见笑了,乡下粗鄙之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就是觉得最后那句‘不拘一格降人才’挺有意思,嗯……啥样的人才都该给个机会不是?”他努力把诗中的批判锋芒,往“鼓励人才”这种安全无害的方向上生拉硬拽。

  “不拘一格……降人才……”朱厚照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诗,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猛地一拍大腿,“妙!妙啊!陈兄!你这‘童谣’……绝了!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什么狗屁规矩,什么条条框框!人才就是人才,管他是哪来的!就得这样!”他兴奋得手舞足蹈,看向陈瑜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稀世大宝贝。

  王廷玉等人这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脸色变得极其精彩。震惊、羞恼、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诗……这气魄!这胆识!这立意!简直是振聋发聩,直指人心!这真是乡下童谣?骗鬼呢!可若是陈瑜所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秀才,怎么可能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诗句?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

  “陈……陈兄,”王廷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艰难地开口,语气复杂无比,“此诗……当真是听人所诵?不知那位云游老秀才……尊姓大名?”他还不死心,想刨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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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瑜心里一紧,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追忆:“这个……时隔太久,晚生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老秀才须发皆白,疯疯癫癫的,整日念叨些稀奇古怪的话,村里人都叫他‘龚疯子’……后来……后来好像就不知所踪了。”他直接把龚自珍的姓拆出来按在了“疯秀才”头上,死无对证,完美!

  “龚疯子……”王廷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显然无法判断真假。其他书生也面面相觑,虽然满腹狐疑,但陈瑜把话堵得死死的,他们再追问下去,反而显得小肚鸡肠,有失身份。

  朱厚照可不管这些,他正处在发现“新玩具”的兴奋头上,迫不及待地招手:“陈兄!快!把你带来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光听童谣不过瘾!看看你的画!”

  陈瑜如蒙大赦,赶紧把怀里抱得都快出汗的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三幅卷轴,在刘瑾的示意下,由两个小太监上前,一一展开悬挂在一旁早已备好的画架上。

  《月下貂蝉拜月》的朦胧仙气,《洛神凌波》的水韵缥缈,《太真出浴图》的仙气与人间烟火交织……三幅画作甫一亮相,那迥异于时代的新奇画风,精妙绝伦的光影处理,以及画中美人那欲语还休、撩人心魄的极致诱惑,瞬间再次引爆了全场!

  “嘶——”

  “这……这是何画法?”

  “竟如此……如此逼真!光影竟如同活物!”

  “妙!太妙了!这貂蝉……这洛神……这太真……”

  方才还沉浸在诗词震撼中的书生们,此刻又被这视觉盛宴冲击得目瞪口呆,连矜持都忘了,纷纷围拢上前,啧啧称奇。王廷玉和李慕白更是看得眼睛发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们平日自诩风流,见过不少名家仕女图,但何曾见过如此大胆又如此唯美、将人体之美与意境之美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作品?这简直是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欣赏着众人震惊的表情,仿佛这画是他画的似的。他踱步到陈瑜身边,用力拍了拍陈瑜的肩膀(拍得陈瑜龇牙咧嘴),压低声音,眉飞色舞:“陈兄!好样的!一首‘童谣’震傻了他们,三幅‘仙画’又晃瞎了他们的眼!哈哈哈,痛快!比看他们酸溜溜地掉书袋有趣多了!刘伴伴,记下!这三幅画,本公子全要了!挂我书房!”

  刘瑾面无表情地躬身:“是,公子。”

  陈瑜看着那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国子监才子,此刻围着自己的画作,脸上写满了惊叹、痴迷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再听着朱厚照那毫不掩饰的赞赏,以及那句“挂我书房”带来的沉甸甸的安全感(和银子),心中那点忐忑终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丝丝暗爽。

  第一关,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还顺便装了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