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惊东宫与“疯子”入宫-《祝由大明》

  紫禁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重重宫阙在月色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唯有东宫暖阁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焦灼。

  暖阁外,值夜的太监宫女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暖阁内,弘治帝朱佑樘紧锁着眉头,背着手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随着步伐沉重地晃动。他眼窝深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心。皇后张氏坐在榻边,紧握着儿子朱厚照冰凉的手,眼圈红肿,低声啜泣。

  朱厚照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小小的身体裹在锦被里,却不住地颤抖。他双眼紧闭,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而惊恐的呓语:

  “别过来……走开!……火!好大的火!……救命!……陈兄!救我!……”

  声音充满了孩童的绝望和恐惧,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刺耳。

  榻前跪着七八个须发皆白、穿着深色官袍的太医。为首的太医院院使孙鹤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搭在朱厚照纤细的手腕上,感受着那紊乱、急促、时而微弱如游丝、时而狂跳如擂鼓的脉象。其他太医也轮番上前诊脉、查看舌苔、翻看眼皮,低声交换着意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束手无策。

  “陛下,娘娘,”孙鹤年收回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沉重和惶恐,“殿下脉象……弦滑而疾,时散时聚,神气涣散,惊悸不宁。此乃心胆气虚,神魂不守之象。臣等已用安神定志、益气养心的方子,人参、朱砂、琥珀、酸枣仁……能用的都用了,可殿下这惊悸之症……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了……” 他声音艰涩,头垂得更低。其他太医也纷纷伏地请罪。

  “废物!一群废物!”弘治帝猛地停下脚步,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声音低沉却如闷雷滚过,“太子夜夜如此,已近旬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再这样下去……朕要你们何用!”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们,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爱子的痛苦如同钝刀割在他的心上。

  皇后张氏的哭声更大了,她俯身紧紧抱住儿子颤抖的身体,泪水浸湿了锦被:“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母后啊……”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刘瑾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脸色同样凝重,对着盛怒的皇帝和悲痛的皇后深深一躬:“陛下,娘娘,奴婢斗胆……”

  “说!”弘治帝烦躁地挥手。

  刘瑾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床榻上痛苦的太子,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奴婢……想起一人。此人虽非杏林圣手,但……见识广博,常有奇思妙想,或……或可一试?”

  “谁?”弘治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便是……太子殿下时常提起,与之交好的那位陈瑜,陈秀才。”刘瑾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陈瑜?”弘治帝一愣,眉头瞬间又拧紧了。那个画“春宫图”、满嘴“疯子童谣”、被锦衣卫严密监控的秀才?他能治太子的病?简直是荒谬!

  “刘瑾!你糊涂了不成!”弘治帝斥道,“一个市井秀才,懂什么岐黄之术?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能有何办法?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陛下息怒!”刘瑾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恳切,“奴婢深知此请唐突。但陛下容禀,此人……确非常人。太子殿下与他相处时,心绪最为开怀畅快,精神亦最为健旺。其人所言所行,看似荒诞不经,细思之下,却每每蕴含奇理。奴婢观太子此症,非寻常药石可医,恐……恐是邪祟侵扰,心神失守。那陈瑜……或许……或许有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能窥见一二?”他不敢直接提祝由术,只能用“旁门左道”、“窥见邪祟”这样模糊的词语暗示。

  弘治帝沉默了。他想起东厂递上的那些卷宗,想起陈瑜那些惊世骇俗的“童谣”和“遗言”,想起儿子每次提起“陈兄”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难道,此人真有些常人不解的能耐?看着床上儿子痛苦蜷缩的小小身影,听着他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呓语,弘治帝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太医院已是黔驴技穷,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这怪病折磨?

  “罢了!”弘治帝猛地一挥手,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宣!立刻宣那个陈瑜入宫!着飞鱼服、驾快马!无论他在做什么,绑也要给朕绑来!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为了儿子,他愿意放下帝王的矜持,尝试任何一丝渺茫的希望。

  “奴婢遵旨!”刘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退出,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撕裂了京城的宁静。一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旋风,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为首的百户,手中高举着明晃晃的“如朕亲临”金牌,路人纷纷惊恐避让。

  陈瑜的小院,院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陈瑜何在?圣上口谕!即刻入宫!”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刀鞘撞击着甲胄,发出冰冷的金属声响。

  陈瑜正对着油灯研究老鬼留下的那半本残破祝由手札,试图从中找到关于“摄魂夺魄”禁术的蛛丝马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张伯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筛糠般抖着。

  “官……官爷……这是……”陈瑜话都说不利索了。

  “奉旨!带你入宫!为贵人诊治!快走!”为首的锦衣卫百户面无表情,根本不给陈瑜询问的机会,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校尉上前,架起陈瑜就往外拖。

  “等等!我的东西……”陈瑜挣扎着想去拿桌上那本手札和一个装着银针、符纸的小布包。

  “废什么话!快走!”校尉毫不客气地将他拖出了门,塞进早已备好的马车里。马车在锦衣卫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冲向紫禁城。

  一路疾驰,陈瑜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入宫?为贵人诊治?哪个贵人?难道是……朱厚照?!他病了?什么病?为何要找他?他一个画春宫图的,懂什么医术?难道是……夜惊症?弘治帝怎么会知道?刘瑾?一定是刘瑾!这死太监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马车直接驶入宫门,在森严的禁卫注视下,一路畅通无阻,最终停在了东宫暖阁外。陈瑜被几乎是架着拖下了车,腿肚子都在转筋。当他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进那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暖阁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龙床上那个蜷缩着、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熟悉身影——朱大郎!

  真的是他!太子朱厚照!

  陈瑜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就想跪下行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但就在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他猛地一个激灵!不对!不能点破!朱厚照一直以“朱大郎”的身份与他交往,从未表明身份。此刻点破,不但显得自己早就知情(欺君之罪?),更可能让本就受惊的太子情绪更加失控!而且,弘治帝和刘瑾就在旁边看着……

  电光火石间,陈瑜硬生生刹住了下跪的动作,脸上瞬间切换成极度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他指着床上的朱厚照,声音因为“过度惊讶”而有些变调,结结巴巴地脱口而出:

  “朱……朱大郎?!怎么……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还……还穿着这么……这么……” 他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懵了,语无伦次,目光在“朱大郎”明黄色的寝衣和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茫然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弘治帝和神色复杂的刘瑾,仿佛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副“震惊到失态”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瞬间的权衡。在弘治帝和刘瑾眼中,这就是一个骤然发现好友竟是当朝太子、被巨大身份落差和眼前景象彻底吓懵了的普通秀才该有的反应。

  弘治帝看着陈瑜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反而微微舒展了一丝。至少,此人看起来不像是处心积虑接近太子的奸佞。刘瑾则深深地看了陈瑜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演得不错。

  “陈瑜!”弘治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焦灼,“收起你的惊讶!朕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太子病重,夜夜惊悸,太医院束手无策!刘瑾举荐你或有奇法!你既与太子交好,当尽力施为!若能救得太子,朕重重有赏!若不能……”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瑜心中苦笑。重重有赏?怕是重重有罪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追究身份的时候,救人要紧!朱厚照那样子,明显不对劲!他快步走到龙床边,目光凝重地看向那个平日里生龙活虎、此刻却脆弱得像风中残烛的少年。

  “朱……公子?”他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安抚。

  朱厚照毫无反应,依旧深陷在噩梦的泥沼中,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惊恐的呜咽。

  陈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朱厚照的额头上。入手冰凉,却布满了黏腻的冷汗。他轻轻翻开朱厚照的眼皮,借着明亮的宫灯仔细查看。瞳孔有些涣散,眼白上……布满了细密的、不正常的血丝!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在朱厚照的眉心印堂处,皮肤下隐隐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青黑色!如同一条盘踞的阴冷小蛇!

  这不是普通的惊吓!这是……祝由术的痕迹!而且是极其阴邪歹毒的那种!陈瑜脑中瞬间警铃大作!老鬼的警告言犹在耳——叛徒修炼“摄魂夺魄”邪术,需汲取生魂精气!难道……他的目标,竟然是当朝太子?!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瑜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浑水,比他想象的深一万倍!也危险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