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添置农具遇刁难 私营店主伸援手-《静听风起时》

  1983 年正月初二的县城,年味还没完全散。主街的石板路上留着暗红的鞭炮碎屑,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发暗,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碎纸,落在路边还没拆的红灯笼上 —— 那是年前挂的,有的灯笼纸被烟花烧了个小洞,却依旧透着热闹。零散的摊位已经营业,卖鞭炮的摊主裹着厚棉袄,手里捏着香火,时不时点燃一挂小鞭炮,“噼里啪啦” 的声响惊得路过的孩子又躲又笑;还有卖糖糕的,油锅冒着热气,糖香混着油烟味飘得老远,赶早拜年的人手里提着纸包的点心,匆匆走过,互相道着 “过年好”。

  麦秋赶着老灰驴,车斗里铺着层干草,布兜里揣着村里的集体款 —— 四十七块八毛,是昨天分红后大家凑的,用红布包着,缝了两层,生怕漏了。阿黄跟在车旁跑,爪子上还套着娘缝的棉套,是用旧棉袄改的,怕它在冻硬的路上跑伤了脚。“今天得买十把锰钢镰刀、一个青石磨盘,再给驴车换副新辐条,春耕就靠这些了。” 麦秋一边念叨,一边拍了拍驴脖子,老灰驴打了个响鼻,像是应和。

  村里的农具早就该换了 —— 去年的镰刀钝得割不动麦秆,磨盘裂了缝,磨面时总混着碎石子,张老根大爷上周开会时敲着烟袋锅说:“麦秋,你进城多跑趟腿,买些好农具,别耽误了春耕,今年的收成全靠这了。” 当时村民们凑钱的样子还在眼前,张大妈掏出的是卖鸡蛋攒的零钱,李婶递的是腌菜结的货款,每一张都带着体温,麦秋攥着布包,心里沉甸甸的,只想着 “千万别出岔子”。

  国营农具店在主街西头,是栋青砖房,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 “县农业工具供应站”,木牌边缘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推开门,一股机油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的光线有点暗,柜台是深棕色的木质,上面摆着个蒙尘的算盘,几串钥匙挂在柜台角,晃来晃去。靠墙的货架上堆着各种农具,旧的镰刀、锄头堆在下层,锈迹斑斑,新的工具摆在上层,却用塑料布盖着,像是怕人碰坏。

  一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售货员趴在柜台上,手里拿着本旧杂志,脚边放着个搪瓷杯,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听到脚步声,他慢悠悠抬起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角有块疤,眼神里带着不耐烦:“买啥?”

  “同志,俺要十把锰钢镰刀、一个青石磨盘,再要副驴车的新辐条。” 麦秋赶紧走到柜台前,把红布包放在手边,声音放得很轻,“要新的,质量好点的,春耕要用。”

  售货员扫了眼麦秋沾着麦秸的袖口,又看了看他脚边的阿黄,眉头皱了皱:“狗别进来,弄脏了地面。” 麦秋赶紧把阿黄牵到门口,阿黄很听话,趴在门槛边,不吵也不闹,只是盯着店里的动静。

  售货员站起身,慢悠悠走到货架前,伸手掀开塑料布的一角,露出几把镰刀,刀身泛着暗灰色,不是锰钢该有的亮银色。“就这些了,十把镰刀,一把一块五;磨盘没货,青石的早卖完了,只剩个铸铁的,沉得很,你要吗?” 他拿起一把镰刀,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发出 “嗡嗡” 的闷响,“辐条也只剩三副,都是旧的,你要就一起算钱,不要就算了。”

  麦秋心里一沉,凑过去看镰刀 —— 刀刃上有缺口,刀柄是松动的,显然是积压的旧款,不是他要的锰钢镰刀。“同志,俺要的是锰钢镰刀,刀身亮,锋利,您再找找?磨盘也要青石的,铸铁的磨面不好吃。”

  “找啥找?” 售货员把镰刀往货架上一扔,发出 “哐当” 的声响,“国营店就这些货,锰钢的供了公社农机站,你要就等着,说不定下个月有;不要就去别处,别在这儿耽误我看杂志。” 他走回柜台,拿起算盘,胡乱拨了几下,算珠碰撞的 “噼啪” 声格外刺耳,“要就赶紧掏钱,不买我要关门了,还得去亲戚家拜年。”

  麦秋攥紧了红布包,指节泛白 —— 要是买了这些旧农具,春耕时肯定出问题,镰刀割不动麦秆,磨盘磨不出好面,村民们的心血就白费了。他想起张老根大爷期待的眼神,想起李婶说 “今年要多种两亩麦”,心里又急又委屈,却不敢跟售货员吵 —— 国营店是村里能买到农具的主要地方,吵僵了,连这些旧的都买不到。

  “同志,俺们村春耕真的急,您再想想办法……” 麦秋还想再争取,售货员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没货就是没货!你个乡下农民懂啥?有得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起身就要锁门,阿黄在门口 “汪” 了一声,像是在替麦秋抱不平,却被售货员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

  麦秋只能牵着阿黄走出店门,心里又凉又慌,站在路边不知该往哪儿去。“难道真要拿着旧农具回去?” 他蹲下来,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正在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路过,车后座绑着把新镰刀,看到麦秋的样子,停下来问:“小伙子,买农具遇着难处了?”

  男人姓王,是私营农具铺的店主,五十多岁,穿着件灰布外套,袖口沾着点机油,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跟工具打交道的。他看到麦秋手里的红布包,又看了看国营店的方向,大概猜着了:“国营店没货?走,去俺的铺里看看,俺那儿有你要的锰钢镰刀和青石磨盘。”

  麦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跟着王师傅走。私营农具铺在巷子里,是间小平房,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 “王记农具铺”,木牌上刻着把小镰刀,是王师傅自己雕的。推开门,店里比国营店亮堂,墙上挂着各种农具,新的镰刀、锄头排列整齐,刀柄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桌上摆着个机油瓶,旁边放着把磨得发亮的卡尺,角落里堆着几个青石磨盘,上面还沾着点新鲜的磨痕。

  “俺以前也种过地,知道好农具的重要性。” 王师傅一边给麦秋倒热水,一边说,“国营店的货要么供大单位,要么就是旧的,俺这儿都是从县农具厂直接进的新货,便宜还好用。”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镰刀,递过来:“你试试,这是锰钢的,刀身亮,锋利得很,割麦秆不卷刃。”

  麦秋接过镰刀,刀身泛着银亮的光,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刀刃,很锋利,却不割手。他试着砍了砍门口的柴禾,“咔嚓” 一声,柴禾断成两截,刀刃没半点损伤。“就是这种!要十把!” 麦秋的眼睛亮了,心里的慌劲散了大半。

  王师傅又领着麦秋看磨盘,是块青石的,直径有两尺多,表面光滑,纹路均匀。“你敲敲,听听声音。” 王师傅用锤子轻轻敲了敲磨盘,发出 “当当” 的清脆声响,“声音脆,就是好磨盘,磨面细,还不混石子。” 他还蹲下来,指着磨盘的纹路:“这是手工凿的,比机器打的好用,俺自己家也用这种。”

  “磨盘要一个,再要副驴车的新辐条。” 麦秋赶紧说,生怕再没货了。

  王师傅拿出算盘,仔细算了算:“十把镰刀,一把一块二,共十二块;青石磨盘三十五块;辐条两块八,总共四十九块八。你是乡下过来的,俺再让你一块,收四十八块八,咋样?”

  麦秋心里一暖 —— 比预算还少了一块,王师傅还主动让利。他赶紧从红布包里数出四十八块八,递过去:“谢谢您王师傅,您真是救了俺们村的急!”

  “谢啥,都是农民,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王师傅接过钱,仔细数了数,又从抽屉里拿出张纸条,写了个收条,“给你写个条,要是农具出问题,你来找俺,俺给你换。” 他还找了根粗麻绳,帮着把磨盘和镰刀捆好,往驴车上搬:“这磨盘沉,俺帮你绑紧点,路上别晃掉了。”

  阿黄在旁边跑前跑后,时不时用鼻子蹭蹭王师傅的裤腿,王师傅笑着从兜里掏出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它:“饿了吧?吃点垫垫。” 阿黄叼着馒头,蹲在旁边慢慢啃,尾巴摇得欢。

  等把农具都装上车,王师傅又叮嘱:“镰刀用之前先磨磨,更锋利;磨盘第一次用,先磨点粗糠,把表面磨光滑;辐条安装时别太用力,免得崩了。” 他还指了指巷口:“从这儿走能绕开国营店,路上车少,你慢点赶。”

  麦秋赶着驴车往回走,阿黄跟在车旁,嘴里还叼着剩下的馒头屑。路过卖糖糕的摊位,麦秋买了两块,递给阿黄一块,自己吃一块,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满是踏实。“王师傅真是实在人,以后买农具就找他。” 麦秋在心里盘算着,又拍了拍驴车上的磨盘,“今年春耕肯定没问题了。”

  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偏西,张老根大爷、李婶他们都在村口等着。看到驴车上的新农具,大家都围了过来。张老根大爷拿起一把镰刀,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听着清脆的声响,笑着说:“好镰刀!锰钢的就是不一样,今年割麦不用愁了。” 李婶摸了摸磨盘,光滑的青石透着凉,也笑着说:“这磨盘好,磨出来的面肯定细,以后蒸馒头不用挑石子了。”

  孩子们围着驴车,好奇地摸镰刀的刀柄,阿黄在旁边守着,不让他们碰锋利的刀身,惹得大家都笑。麦秋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满是欢喜 —— 虽然在国营店遇了刁难,却遇到了王师傅这样的好人,买到了好农具,春耕有了保障,这趟进城,值了。

  娘早已在家门口等着,看到新农具,赶紧招呼大家帮忙搬进屋,又给麦秋端来热水:“累坏了吧?赶紧喝点热的。” 阿黄趴在磨盘旁,舔着爪子,时不时抬头看看麦秋,眼神里满是亲昵。

  麦秋坐在炕沿上,喝着热水,看着墙角堆着的新农具,心里踏实得很 —— 有了好农具,有了阿黄的陪伴,有了村民们的支持,今年的春耕,肯定能有个好收成。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村里的炊烟升了起来,混着年味,飘得很远,麦秋知道,新的一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