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年货摊前遇土狗 摊主让利解烦忧-《静听风起时》

  1982 年腊月廿三,小年的风裹着年味,吹得县城主街暖融融的。从街头到街尾,年货摊挤得满满当当,卖春联的老董头趴在木桌上,手里握着毛笔,墨汁在红纸上晕开 “富贵平安” 四个字,旁边的木板上挂满了裁好的对子,“福” 字倒贴在最显眼处,惹得路过的妇人都要驻足挑拣;卖糖果的刘婶守着玻璃罐,罐里的水果糖分了好几种 —— 橘子味的裹着橙皮纸,苹果味的是粉白包装,奶糖则藏在透明玻璃纸里,两毛钱一两的价格写在硬纸板上,孩子们围着罐口,鼻尖都快贴到玻璃上,咽着口水不肯走;最热闹的是卖冻梨、冻柿子的摊,泡沫箱裹着三层厚棉被,掀开时白气 “腾” 地冒出来,摊主老李头吆喝着 “冻梨 —— 甜掉牙 —— 一毛钱俩 ——”,手里的铁钩勾着冻梨,在箱里敲得 “当当” 响。

  麦秋赶着老灰驴,车斗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角还绣着朵褪色的麦花 —— 是娘去年缝的。他的布包里揣着刚从县农业银行取的两百块,钱被叠得整整齐齐,夹在公社发的红色存折里。早上取钱时,银行的木质柜台比他胸口还高,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捏着钢笔,在单据上一笔一划写着 “取款人:麦秋,金额:贰佰元整”,写完还对着阳光照了照,确认印泥没晕开,才把钱和存折递出来,搪瓷杯里的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柜台上。

  “一部分给家里买年货,娘要块耐脏的布料做新衣裳,爹的胶鞋裂了口得换双新的,弟妹还等着买练习本;剩下的攒着买条狗 —— 村里的驴车总停在村口,去年丢了半车麦秸,张老根大爷说‘养条土狗看着,比人守着还尽心’,以后进城送货,狗能跟着护货,夜里还能帮家里看院。” 麦秋一边盘算,一边把驴车停在春联摊旁,老灰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盯着旁边摊位的干草垛。

  刚拴好驴,就听到巷口传来 “汪呜” 的轻叫,不是凶巴巴的吠声,而是软乎乎的,像小猫哼唧。麦秋循声走过去,巷口的转角处,一个卖菜的老摊主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稻草,慢慢捆着剩下的几棵白菜。摊主姓马,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藏在旧棉帽里,脸上的皱纹里沾着点泥土,却透着股利索劲儿。他脚边卧着条黄棕色土狗,巴掌大的小狗崽,耳朵耷拉着,边缘还沾着点胎毛,尾巴像小鞭子似的,见人过来也不躲,反而颤巍巍地站起来,凑过来蹭了蹭麦秋的裤腿,爪子软乎乎的,没长硬的指甲刮过布裤,不疼,只觉得痒。

  “小伙子,想买狗?” 马大爷抬起头,声音有点沙哑,却很温和。他放下手里的稻草,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膝头,“这是俺家大狗下的崽,一窝生了五只,剩下最后一只了。大狗前儿个受了凉,咳嗽得厉害,兽医说要抓药,俺急着凑药钱,才舍得卖。这崽通人性,不咬人,你看,摸它也不闹。”

  麦秋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狗的头,绒毛软得像刚晒过的棉絮,顺着脊梁摸下去,能感觉到细细的骨头。小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盯着麦秋的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温温的,带着点湿润。“大爷,这狗咋卖?”

  马大爷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挠着小狗的下巴,小狗舒服地眯起眼:“要不是快过年了想清货凑药钱,俺还舍不得卖。给十块吧,俺再给你带半袋玉米面,够它吃半个月,刚断奶,还不能吃硬的。”

  麦秋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包 —— 他只带了五块钱买狗,剩下的要给娘买布料、给爹买胶鞋,弟妹的练习本也不能少。“大爷,俺…… 俺就带了五块,能不能少点?” 他把布包打开条缝,露出里面的五块钱,是两张两块的和一张一块的,边角都磨得发毛,“俺是红星村的,家里靠种庄稼和编点手作过日子,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马大爷顺着麦秋的手,看了看他沾着麦秸的袖口,又望了望巷口的驴车,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沉默了几秒,抱着小狗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五块就五块!俺看你是实在人,狗跟着你,肯定不受罪。要是落到不心疼狗的人手里,说不定还得挨饿。” 他起身走到旁边的麻袋旁,舀了半袋玉米面,用粗麻绳扎紧袋口,又找了个旧布兜 —— 是装过化肥的袋子,洗得发白,剪了个口子,正好能装下小狗,“这布兜你拿着,别让它冻着。这狗认主,你多喊它‘阿黄’,喊顺了,以后你一叫就来。”

  麦秋赶紧接过布兜,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放进去,布兜的 温暖裹着小狗,它探出头,对着马大爷 “汪呜” 叫了一声,像是在告别。马大爷摸了摸小狗的耳朵,又从口袋里掏出根粗麻绳,递过来:“拴着点,别让它跑丢了。城里车多,不像乡下敞亮,万一被车碰着就糟了。”

  “谢谢您大爷!等俺下次进城,再给您带点俺们村腌的萝卜!” 麦秋攥着麻绳,心里暖烘烘的,五块钱买了狗,还得了半袋玉米面,马大爷的体谅像小年的太阳,晒得人心里舒服。

  抱着布兜去买糖果,刘婶看到布兜里的阿黄,笑着停下手里的杆秤:“小伙子,这狗真乖,不像别的狗,见人就吠。” 她从玻璃罐里捏了颗水果糖,剥了纸,递到阿黄嘴边,“给它尝尝?甜的。” 阿黄凑过去,轻轻叼住糖果,含在嘴里,没嚼,只是尾巴摇得更欢了,从布兜里探出头,舔了舔麦秋的手,像是在分享甜味。

  麦秋买了两斤水果糖,刘婶用牛皮纸包好,还多放了两颗奶糖:“给你弟妹的,小孩子都爱吃这个。”

  接下来是买布料,国营布店的门脸亮堂,柜台里摆着各种颜色的布料,的确良、卡其布、灯芯绒,分类挂得整齐。售货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蓝的确良衬衫,手里嗑着瓜子,翻着本《大众电影》,看到麦秋进来,头也没抬:“买啥?”

  “同志,俺想给俺娘买块布料,要耐脏的,最好是藏蓝色的。” 麦秋走到柜台前,指着里面的布料。

  售货员把杂志往柜台上一扔,吐掉瓜子壳:“藏蓝色没货了,只剩红色的,喜庆,乡下姑娘穿正好。” 她指了指柜台角落的红色的确良,“要就一尺八毛,不要拉倒,后面还有人等着。”

  麦秋皱了皱眉 —— 娘平时要下地、做饭,红色太不禁脏了。“同志,您再找找?俺娘年纪大了,穿红色不合适……”

  “说了没货就是没货!” 售货员不耐烦地打断他,“国营店的货就这些,你爱买不买,别耽误我看杂志。”

  麦秋正犯愁,旁边私营布摊的老板娘凑了过来。老板娘姓赵,四十多岁,穿着件灰卡其布外套,围着块碎花围裙,摊位不大,布料堆在木架上,却整理得干净。“小伙子,俺这儿有藏蓝色的确良,一尺六毛,比国营店便宜两毛,你看看?” 她从木架上取下一匹布,展开来,藏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布耐脏,做上衣正好,你娘穿合适。”

  麦秋摸了摸布料,手感厚实,比国营店的还挺括,心里满是欢喜:“就这个!要三尺,够做件上衣了。”

  赵老板娘麻利地用尺子量好,剪下来,叠得整整齐齐:“三尺一块八,收你一块七。” 她看到布兜里的阿黄,又从摊位底下翻出块碎布 —— 是块浅灰色的棉布,边角整齐,“这块碎布你拿着,给狗做个小垫子,铺在窝里暖和,俺家狗就用这个,睡得可香了。”

  “谢谢您赵姐!” 麦秋接过布料和碎布,心里的纠结全散了,私营店的老板娘就是实在,不像国营店的售货员那样摆架子。

  赶驴车回家时,太阳已经西斜,小年的风软了些。阿黄在布兜里睡着了,小爪子搭在麦秋的腿上,呼吸均匀,偶尔还咂咂嘴,像是在做甜甜的梦。路过老周的砖窑,老周正蹲在门口整理麦秸,看到麦秋的驴车,赶紧站起来:“麦秋,这是买的狗?”

  “周叔,叫阿黄,刚从马大爷那儿买的,能看家。” 麦秋把布兜递过去,老周小心翼翼地掀开点布,看到阿黄熟睡的样子,笑了:“这狗好!毛色亮,看着就精神。以后你进城送货晚了,就把阿黄放俺这儿,俺给它喂点剩饭,省得你担心。”

  “谢谢您周叔!” 麦秋心里更踏实了,有老周照看着,以后进城送货也放心。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擦黑了,娘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看到麦秋的驴车,赶紧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弟妹都等着呢。”

  刚把布兜递过去,娘就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里面的阿黄,眼睛亮了:“这狗真俊!俺去给它找个窝。” 她转身回屋,翻出个旧木盆 —— 是陪嫁时带的,外面还描着淡蓝色的花纹,娘用布擦了又擦,才把赵老板娘给的碎布铺在里面,轻轻把阿黄抱进去,“以后这就是你的窝了,暖和。”

  弟弟妹妹凑过来,妹妹不敢摸,只是睁着大眼睛看,哥哥胆子大,指尖轻轻碰了碰阿黄的耳朵,阿黄醒了,摇着尾巴蹭了蹭哥哥的手,妹妹 “噗嗤” 笑了,也敢伸手摸了。

  麦秋坐在炕沿上,看着娘整理布料,弟妹围着阿黄玩,心里满是踏实 —— 年货买齐了,还多了个阿黄,以后不仅有老伙计驴陪着,还有阿黄护着家,进城的路也多了份盼头。娘拿着布料在身上比划着,嘴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这布真好看,耐脏,做了衣裳能穿好几年。”

  阿黄在木盆里打了个滚,对着麦秋 “汪呜” 叫了一声,像是在说 “以后我就是家里的一员啦”。麦秋摸了摸它的头,心里暖烘烘的 —— 小年这一天,不仅买到了称心的年货,还遇到了马大爷、刘婶、赵老板娘这些实在人,多了个阿黄,这年,注定会过得踏实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