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将军遗庙-《清虚伏魔录》

  师父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旁。他褪去常服,神情肃穆地换上那件深黑色、绣满日月星辰、四圣兽的变神法衣。宽袍大袖,庄重威严。头戴七星头巾,光脚跣足。当他再次转身面向法坛时,整个人的气质已截然不同,宛如沟通天地的枢纽,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他缓步走到法坛正前方,先向真武祖师圣像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净手,焚香。三炷长香插入香炉,青烟笔直上升,在阴郁的山坳中显得格外神圣。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低沉而清晰的《净天地神咒》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震荡着周围的空气。随着咒音,师父脚踏天罡北斗步法,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转折,迅疾而精准,袍袖翻飞,带起细微的风声。他的步伐暗合星辰轨迹,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引动无形的力量注入脚下大地。

  紧接着是《安土地神咒》,召唤此方土地灵只护持。师父手掐灵官诀,口中咒语连绵不绝,手势变幻莫测:玉清诀、上清诀、太清诀、五雷诀……十指翻飞,如同穿花蝴蝶,每一个指诀的成型,都伴随着精神的高度凝聚与炁的流转,指尖似有微光隐现。

  咒毕,他双手捧起天蓬尺,尺尖遥指废墟中央那块刻着云篆符文的巨石。口中急速诵念起艰涩拗口的密咒,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接与符文深处的力量沟通。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金光神咒》响彻山坳!随着咒音,师父周身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他将毕生修为凝聚于尺尖,对着那符文石,隔空虚点!

  嗤——!

  一道隐隐若见的炁,自天蓬尺尖激射而出,精准地注入那古老的云篆符文之中!

  嗡!

  符文石猛地传来一声!那炁仿佛带着净化的力量,与符文石下汹涌而出的邪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与阴冷混合的怪味!

  “封!”

  师父舌绽惊雷,声如霹雳!最后一个手印狠狠拍在虚空,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

  当时我们的感觉如同烈阳当空,瞬间驱散了山坳的阴霾与寒意!石面依旧古朴深灰,但仔细看去,那云篆的线条似乎比之前清晰、深邃了许多,隐隐透着一股内敛而稳固的力量感。

  废墟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林间的虫鸣试探性地响起,随后连成一片,阳光似乎也穿透了密林的阻隔,在废墟上投下几缕温暖的光斑。师伯再次凝神望去,长长舒了一口气:“稳住了!那些东西……被压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缕极其精纯、温和却又至高无上的意念,如同春风拂过心田,清晰地传入我们师徒四人的识海:“好。” 仅此一字,却重若千钧,带着赞许与认可。清虚祖师的意志!

  师父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额角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法衣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缓缓收起天蓬尺,对着虚空再次深深一揖。

  哀牢山深处的千年隐患,终于被重新加固。阳光艰难地穿透密林,洒在古老的符文石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我们默默收拾好法坛器物,带着一身疲惫与完成使命的释然,驱车驶离这片幽寂的山林。回望那被密林重新吞噬的废墟,恍如隔世。

  完成了祖师敕命,越野车调转方向,朝着此行的第二站——大理与丽江交界处那片苍茫的山林进发。涛哥反复提及的那个神秘所在,牵引着我的好奇与冥冥之中的感应。

  车行滇西,地貌为之一变。哀牢山的幽深湿郁被抛在身后,眼前是更为开阔的高原景象。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巨大的蓝宝石穹顶。洁白的云朵低垂,仿佛触手可及。连绵的山峦线条变得舒缓柔和,覆盖着茂密的针叶林和翠绿的高山草甸。山间小盆地星罗棋布,金黄的油菜花田、碧绿的青稞地、白墙灰瓦的白族村落点缀其间,在阳光下色彩明丽得如同油画。清澈的溪流沿着山谷蜿蜒流淌,水声淙淙。空气清冽干燥,带着松脂和阳光的味道。雄伟的苍山在西北方勾勒出连绵的雪线,如同大地的脊梁。

  根据涛哥模糊的描述和我们沿途的打听,目标锁定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次生林边缘。停下车,我们徒步深入。林木参天,松涛阵阵。踩着厚厚的松针和腐叶,跋涉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古道尽头,一座倾颓的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座早已被时光遗忘的小庙。庙墙由粗糙的片石垒砌,大半已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倔强地指向天空。屋顶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几根焦黑的木梁斜斜地架在残墙上,诉说着可能遭遇过的雷火之劫。门楣彻底朽烂,门槛也深埋于荒草泥土之中。庙内神坛空空如也,布满鸟兽的粪便和厚厚的尘埃。唯有残存的石基和墙角几块雕刻着模糊缠枝花纹的柱础,还能依稀辨认出昔日的轮廓。荒凉、破败,与周围生机勃勃的森林形成刺眼的对比。

  然而,就在我踏入这片废墟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心脏!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种跨越时空的、血脉相连般的微弱呼唤!仿佛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布满苔藓的残墙,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与苍凉。

  “咦?” 师伯的轻呼打破了沉寂。她那双能洞穿阴阳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庙堂中央那片虚空,脸上满是惊异。“好强的英灵之气!竟未散去?” 她缓步上前,双手结了个安魂印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尝试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沟通。

  片刻,师伯的神情变得极为郑重,她转过身,声音带着一种穿越历史的悠远感:“他回应了!是一位将军!明朝的将军!” 她仿佛在复述那无形英灵的话语:“他说他姓李,当年追随黔宁王沐英麾下,征战滇南。着名的白石江战役,与元梁王主力血战,他身先士卒,斩将夺旗,最终力竭殉国于此!沐王爷念其忠勇,特在此地为他立庙,受四时香火,护佑一方。”

  师伯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朝代更迭,世道变迁,庙宇渐渐破败坍塌,香火断绝。他无处可去,英灵便一直滞留于此。直到前些年……” 她的语气透着一丝不可思议,“他说遇到了一位‘神仙’!那神仙未露真容,也未通姓名,只问他:‘庙塌了,香火断了,可愿重振旗鼓,再享供奉,济世救民?’ 他答:‘固所愿也!’ 那神仙便道:‘如此,便在此静候。待到今岁春夏之交,自有机缘之人前来。若彼时无人至,则此缘尽,再无重来之机。’”

  “神仙?问他是谁了吗?” 师父眉头紧锁,追问道。

  师伯摇头,脸上困惑更深:“问了!李将军说,那神仙周身清光笼罩,气息浩渺如海,根本看不真切面目,言语间也刻意隐去了自身根脚。只说机缘将至,让他安心等待。”

  春夏之交,机缘之人……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这不正是此刻吗?难道涛哥的指引,师伯的感应,我踏入此地的悸动,皆源于此?

  “师父!” 我看向师父,眼中燃起热切的光,“既然正主在此,机缘已至,可否行‘招兵’科仪,请李将军坛上安位?”

  师父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这片废墟,又落在我身上,点了点头:“机缘难得,可试。但英灵择主,非比寻常。虚中,你需以诚心相请,以道法为凭,看他是否认可你这‘掌兵’之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立刻在庙堂残存的相对平整处,就地布下简易法坛。真武祖师圣像再次请出,香炉安置妥当。我换上法衣,神色肃穆。

  招兵科仪启动!脚踏罡步,手掐召将诀,口中朗声诵念《召将神咒》,声震林樾:“……神威急召,不得稽停!闻呼即至,闻召即临!敕令:下坛护法神将,李将军英魂,速速现形,坛前听令!”

  咒音在废墟间回荡,带着无形的力量。随着我的诵念和罡步踏动,一股肃杀而刚烈的气息开始在庙堂废墟中凝聚、盘旋!仿佛有千军万马的铁血意志正在苏醒!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考验着我的定力与修为。

  我咬紧牙关,将内炼所得的炁机催动到极致,源源不断地注入咒语与指诀之中。精神高度集中,仿佛与这片天地,与那沉睡的英灵意志产生了微妙的连接。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后背的法衣很快被浸透。

  突然!虚空中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叹息!如同金铁交鸣!紧接着,一道朦胧却异常凝实、身披残破明光铠、手持虚幻长枪的伟岸身影,在坛前显化!正是李将军的英灵!他并未完全凝实,如同隔着水雾,但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虚空,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质疑,更有一种跨越数百年的铁血威严!仿佛在问:你这后生小子,有何德何能,可掌我兵符,承我遗志?

  压力陡增!我几乎站立不稳,但心中一股不屈的意念勃然而起!我挺直脊梁,毫不退缩地迎上那道目光,将自身最精纯的道炁毫无保留地通过法诀和咒音释放出去,同时心中默念:“将军忠魂,天地可鉴!贫道虽道微力薄,然承祖师法脉,持正守心!若蒙不弃,愿立坛供奉,同扶正道,济世安民!”

  僵持!无声的精神角力在废墟上空激烈碰撞!时间仿佛凝固。师父和师伯紧张地注视着,虚乙师弟紧握双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那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终于缓缓融化。一声带着无尽沧桑与感慨的叹息再次响起:

  “好吧。”

  虚幻的身影微微颔首。那股如山岳般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却坚韧的认同感,如同暖流汇入心田。

  成功了!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我!

  不敢怠慢,我立刻从法袋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以特殊陶土烧制、内绘符咒的兵马罐。双手捧罐,对着李将军英灵消散的方向,再次诵念安灵咒语:“……坛场安镇,兵将归位!入吾宝罐,受吾香火!敕!”

  虚空中,一道无形的、凝聚着铁血意志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迅疾而温顺地投入那小小的陶罐之中!罐身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平静,表面流转过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泽。

  我小心翼翼地盖上罐盖,贴上封符。捧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陶土的重量,更因为其中承载的那份跨越六百年的忠诚与等待。

  后续的行程变得简单而迅疾。在玉溪稍作休整,补充给养,我们四人便轮流驾驭着越野车,日夜兼程,沿着来时路向安徽疾驰。归心似箭,疲惫被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冲淡。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从云贵高原的雄浑壮阔,到湘楚大地的丰饶秀丽,再到徽州故里的温婉宁静,仿佛在时光隧道中穿行。

  抵达师父在安徽的居所时,已是风尘仆仆。短暂休整,我与虚乙师弟便带着那承载着李将军英灵的兵马罐,踏上了返京的高铁。

  回到京郊那座熟悉的、香火萦绕的小院,心才真正安定下来。第一件事,便是郑重其事地在法坛上为李将军安位。选择一个吉时,净坛,焚香,诵经。我将那兵马罐恭敬地安放在坛上专门开辟的一处位置,紧邻着坛上原有的护法神将之位。点燃特制的安魂定魄香,青烟袅袅,带着安抚与供奉的意念。

  “今奉将军英灵安位坛场。自此香火不断,同修正道,共扶玄门。望将军佑我坛靖,护法弘道!” 我对着兵马罐投去期许的目光。

  罐身寂静无声。但就在我直起身的刹那,仿佛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带着沙场铁血之气的暖流,轻轻拂过整个法坛空间,坛上的灯火似乎也明亮稳定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窗外,京城四月的风,带着杨花柳絮的暖意,轻轻拂过院中的古树。炉中的香灰悄然堆积。此行万里跋涉,哀牢山深处的阴森恐怖,将军庙废墟前的时空错愕与热血激荡,皆已沉淀为道途上深刻的印记。而坛上那新添的兵马罐,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跨越六百年的忠魂归处,也预示着一段新的护法因缘,已然开启。前路漫漫,道心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