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哀牢幽墟-《清虚伏魔录》

  又是一年光阴如水,在老家过完喧闹又透着烟火暖意的新年假期,返京后便一头扎进钢筋水泥森林的忙碌里。我与虚乙师弟的道法修行亦未曾懈怠,内炼功夫已悄然迈入新境。静坐时,能清晰感知体内似有涓涓细流,沿玄奥轨迹流转不息,那是炁的脉动,无声却充盈着生命本源的力量。北京的春天总是恰到好处,褪去冬的凛冽,尚未沾染夏的燥热,和煦的阳光穿过抽芽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万物复苏的清新。北方的春意,便在这无声的暖意中,慢慢洇染开来。

  二月某个寻常工作日的下午,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师父的名字。接通后,师父那带着几分慵懒又隐含威严的声音传来:“下月得跑趟云南,办点祖师爷交代的差事。记得你提过云南那边有个挺特别的小镇?正好问问你,要不要一道去见识见识?”

  心头猛地一跳!涛哥曾反复提及、描绘得如同秘境般的地方,竟真有机会亲临!然而,兴奋之余,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滋生——前方究竟等待着什么?是奇遇还是凶险?我无法预知。但听闻此行将与师父、师伯,以及虚乙师弟四人同行,那份对未知的忐忑瞬间被踏实的底气冲淡了大半。

  “去!师父,必须去!” 我毫不犹豫。

  师父在电话那头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祖师爷下了敕令,哀牢山深处有个老封印松动了,得去加固加固。唉,你知道我这性子,能在家躺着绝不挪窝,这回还得自掏腰包搭上时间,真是……” 他语气里满是“被迫营业”的怨念。

  我忍不住打趣:“师父,这趟公差,清虚祖师总得给点‘出差补贴’吧?”

  “补贴?” 师父嗤笑一声,“不罚我就烧高香了!你是不知道,我试探着问清虚祖师,要是不去会怎样?你猜祖师爷怎么说?”

  “怎么说?” 我好奇追问。

  “清虚祖师说了,” 师父模仿着那缥缈威严的语调,“‘若敢懈怠,便将尔财库封禁,令尔分文难进!’ 你说,吓不吓人?” 末了,他自己也忍不住带上了点笑意。

  想象着师父对着虚空告饶的样子,我瞬间在工位上笑出了声。这威胁,对“宅”属性点满的师父来说,真是直击要害。

  此行所需法器仪轨之物甚多——真武祖师庄严的圣像、沉重的青铜香炉、绣满云纹符咒的法衣、封存着坛上兵马的陶罐、七星法剑……林林总总,别说飞机安检,便是高铁也绝计通不过。道士远行,自驾是唯一选择,虽耗时耗力,却能省去无数麻烦。往返至少十日,幸而公司年假与调休尚有盈余,足够支撑这场跨越山河的敕命之旅。

  计划既定,我与虚乙师弟先行南下安徽与师父、师伯会合。从安徽启程,目的地云南,全程两千余公里山重水复。四人轮换驾驭,日夜兼程,目标直指三日抵达。

  师父那辆饱经沧桑却依旧可靠的越野车,此刻被塞得如同移动的道场仓库。真武祖师的圣像被小心固定在第二排,香炉、法剑等物以软布层层包裹,安置在后备箱深处。兵马罐被师伯郑重地抱在怀中,如同怀抱婴孩。行李与干粮则见缝插针,将车内空间利用到了极致。车轮碾过徽州大地,一场承载着古老使命与个人探寻的长途奔袭,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日:徽韵赣风

  引擎轰鸣,载着满车法器与沉甸甸的使命,越野车驶离了粉墙黛瓦的温婉,一头扎进皖南的春山碧水。目标江西南昌,沿途将掠过黄山奇崛的云海、庐山飞瀑的轰鸣、鄱阳湖万顷的波光。

  车行皖南,黄山群峰如黛,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奇松怪石勾勒出泼墨山水般的轮廓,流云似玉带缠绕山腰,瞬息万变。虽只是高速路旁惊鸿一瞥,那磅礴的仙灵之气已扑面而来,涤荡着长途奔波的倦意。虚乙师弟望着窗外,轻声诵念起一段清净经,车内浮躁的空气似乎也随之沉淀。

  过九江,庐山在望。虽未深入,但见群山巍峨,林木葱茏,遥想“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盛景,耳边仿佛已闻水声轰隆。鄱阳湖烟波浩渺,水天相接处,点点白帆与越冬未归的候鸟构成一幅生动的画卷。夕阳熔金,洒在浩淼的湖面上,碎成万点金光。抵达南昌时,华灯初上,赣江两岸灯火璀璨。匆匆用过一碗地道的瓦罐煨汤,便寻了住处休整。夜宿江畔,隐隐能听到江水拍岸的轻响,如同大地沉稳的脉搏。

  第二日:湘楚烟火

  晨光熹微,我们并未贪恋洪都新府的繁华,而是驱车直奔城郊的西山万寿宫,静卧于苍翠之间,飞檐斗拱,古意盎然。这是道教净明忠孝道的祖庭,供奉着四大天师之一的许逊许天师。步入肃穆的大殿,香火袅袅,钟磬清越。师父神情肃穆,亲手点燃三炷上好的线香,青烟笔直上升。我们随师父深深三拜,将心中的敬意与此行顺利的祈愿,默默诉于这千年道场。

  拜别祖师,车轮再次转动。一路向西,穿越浏阳河畔的锦绣田园。春日里,两岸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铺满大地,与蜿蜒的碧水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香的清新气息。傍晚时分,抵达烟火鼎盛的星城长沙。

  夜幕下的坡子街人声鼎沸,霓虹闪烁。我们汇入觅食的人流,将法事的庄重暂时抛却。火宫殿前,臭豆腐在滚油中欢快翻滚,激发出独特而霸道的“异香”,勾引着饕客的味蕾。师父竟也放下矜持,捏着鼻子尝了一块,随即被那外焦里嫩、蘸着辣酱的奇妙口感征服,连呼“过瘾”。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桌,雪白的粉,鲜红的剁椒,翠绿的葱花,浇上浓香的骨汤。吸溜一口,酸辣鲜香直冲脑门,旅途的疲惫仿佛被这浓烈的烟火气瞬间驱散。小龙虾红艳诱人,师父和师伯戴上手套,剥壳吮指,辣得额头冒汗却停不下手。虚乙师弟则对糖油粑粑情有独钟,软糯香甜,抚慰着被辣椒冲击的味蕾。置身于这喧嚣滚烫的市井烟火中,感受着最真实的人间滋味,紧绷的心弦也悄然松弛下来。

  第三日:梅山古韵与梵天净土

  离开长沙的喧嚣,继续西行。车入娄底、邵阳、怀化地界,窗外山势渐趋雄奇险峻。师伯望着莽莽苍苍的群山,目光悠远:“此地乃梅山文化发祥之所,古巫傩风炽盛,至今遗韵犹存。梅山教法,刚猛凌厉,驱邪赶煞,自成一体。” 她的话语仿佛为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途经一些小村镇,偶尔能瞥见古朴的傩戏面具悬挂于门楣,或残留着朱砂符箓痕迹的土墙,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古老而独特的信仰传承。

  傍晚时分,抵达此日行程的终点——贵州铜仁梵净山脚下。虽未登山,但见暮色中,梵净山金顶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孤峰耸峙,直插云霄,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圣洁与庄严。山脚下苗寨木楼依山而建,灯火星星点点,与远处肃穆的山影构成奇异的和谐。晚餐是地道的酸汤鱼,酸香开胃,鱼肉细嫩,佐以山野时蔬,熨帖了辘辘饥肠。夜宿山脚客栈,推开窗,清冽的空气带着草木的芬芳涌入,隐隐能听到山涧流水的淙淙声,涤荡心神。

  第四日:黔中悟道与天河飞落

  告别梵净山的清幽,穿越黔东南层峦叠嶂的翠色画廊,掠过贵阳的都市轮廓,傍晚抵达安顺。此地因两处人文与自然的奇观而闻名。

  我们首先寻访了龙场驿旧址。五百年前,心学大师王阳明谪居于此蛮荒之地。石洞犹在,简陋得仅可容身。洞前立着“玩易窝”石碑,字迹古朴苍劲。站在这方寸之地,遥想当年阳明先生于困顿绝望之中,日夜端居默坐,澄心静虑,“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终得“心即理”、“知行合一”的千古真谛。荒洞无言,却仿佛仍回荡着那石破天惊的悟道之音。师父抚摸着冰凉的石壁,默然良久,叹道:“境随心转,阳明先生于此绝境得道,足见心性之力,通天彻地。” 这份在至暗时刻迸发的智慧光芒,穿透时空,令人肃然起敬。

  次日清晨,我们驱车直扑亚洲第一大瀑布——黄果树。未近其前,已闻其声。那轰鸣如同万千闷雷滚过大地,又似天河倾泻,震人心魄。穿过葱郁的水帘洞植被带,沿着湿滑的石阶下行,巨大的水幕终于毫无保留地撞入眼帘!白水河从七十余米高的断崖上轰然砸下,激起千堆雪浪,万斛珠玉。阳光穿透水雾,折射出道道绚丽的彩虹,横跨于奔腾咆哮的巨流之上。水汽弥漫,沾衣欲湿,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与胸腔,人在其下,顿感自身渺小如尘埃。这大自然的磅礴伟力,带着一种原始而蛮横的震撼,冲刷着灵魂。

  第五日:高原明珠与哀牢使命

  离开安顺的震撼,车轮继续在云贵高原的褶皱间盘旋爬升。过曲靖,抵昆明,这座“春城”以和煦的阳光与繁花相迎,但我们无暇驻足。匆匆掠过滇池浩渺的烟波,那“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的壮阔只留下一抹远去的蓝影。

  目标明确,直奔玉溪。途中,特意绕行至传说中的抚仙湖畔。湖水澄澈至极,呈现出梦幻般的蓝绿色,几近透明,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红土高原之上。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细碎如鱼鳞的波纹,在高原强烈的日照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湖岸线曲折,远山如黛,倒映水中,空灵静谧得不似凡间。相传湖下有古滇国遗迹,更添神秘。我们停车在观景台,默默注视这片深邃的碧水,感受着它亿万年的沉静与莫测,旅途的劳顿似乎也被这纯净的蓝色悄然抚平。

  傍晚抵达玉溪,这座因烟叶与聂耳故乡而闻名的城市。寻了家干净的酒店,饱餐一顿当地特色的铜锅鱼,鱼肉鲜甜,汤色奶白,佐以新鲜的时令野菜,为明日即将深入哀牢山的行动积蓄体力。夜,格外安静。窗外是玉溪城的点点灯火,而思绪已飘向那幽深莫测的群山。

  第六日,天光未亮,我们便已驱车驶离玉溪城区,一头扎进哀牢山脉莽莽苍苍的怀抱。山路崎岖,九曲十八弯,一侧是刀劈斧削般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中,缠绕着粗壮的藤蔓和附生的蕨类植物。空气潮湿而沉重,弥漫着浓烈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高空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仅有零星的光斑艰难地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湿滑落叶的地面投下诡谲的光影。鸟鸣稀少,偶有不知名的兽类在密林深处发出一两声短促尖锐的嘶叫,更添死寂与压抑。车轮碾过泥泞,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头收紧。清虚祖师只给了大致方位,反复叮嘱只在边缘活动,绝不可深入——那支专业科考队全员失踪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寒气,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几经辗转、下车徒步探路,直至午后,我们才在一处背阴的山坳里,发现了目标。那根本算不得庙宇,只是一片被疯狂生长的荆棘和蕨类植物吞噬的废墟。断壁残垣早已与山石融为一体,覆满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和滑腻的地衣。几根巨大的、半朽的石柱歪斜地支撑着,其上雕刻的花纹模糊难辨,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面目全非。若非刻意寻找,极易被忽略。

  “就是这里了!” 师父目光锐利,指向废墟中心一块半埋于泥土和腐叶下的巨石。我们合力清理开周围的杂物,一块约莫磨盘大小、表面相对平整的深灰色岩石显露出来。石面中央,赫然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线条古朴苍劲,转折处带着一种难以模仿的、源自上古的韵味,并非寻常符文,而是更为古老神秘的云篆!那笔画间流转的意蕴,厚重如承载着千年时光。

  “云篆天书!” 师伯低呼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刻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这风骨气韵,必是宋以前的手笔……这封印,已在此镇压了千年之久!” 千年时光的重量,仿佛随着她的话语,沉甸甸地压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师伯的阴阳眼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她凝神望向那块符文石下的虚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异常,甚至微微发白:“封印……松动了!下面……下面有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无数扭曲的、充满怨毒的黑影在冲击!像沸腾的油锅!它们……快出来了!”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被那景象灼伤。

  气氛骤然紧张!阴冷的山风打着旋穿过废墟,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地底传来的呜咽。周围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从符文石下丝丝缕缕地渗出,缠绕在脚踝,冰冷刺骨。连林间的虫鸣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心跳如鼓的声响。

  “布坛!” 师父断喝一声,声音斩钉截铁,驱散了瞬间的寒意。

  我们立刻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平整的地面。虚乙师弟从背包里取出折叠的黄布法坛,迅速铺开。我则小心翼翼地将真武祖师圣像取出,恭敬地安放在坛中正位。沉重的青铜香炉置于像前,师伯将带来的清水注入。七星法剑、令牌、符纸、朱砂、线香……一切法物井然有序地陈列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