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暗珠索命-《清虚伏魔录》

  五月的北京,像一头缓缓苏醒的炎热巨兽。下午四点的阳光,早已失去了午时的毒辣,却依旧带着执拗的余温,透过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室内烘烤得如同一个精致的温室。冷气开得很足,但那股子闷热仿佛能穿透墙壁,渗入骨髓,与连续一周加班带来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我靠在工椅上,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文档里的字迹似乎都在热浪中扭曲、模糊。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片带着冷气的凝滞。屏幕上跳动着“阿杰”的名字。一种莫名的预感,像细微的电流,窜过我的脊梁。

  “喂?”我接通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下班在公司等着。”阿杰的声音传来,语速比平时快,背景里夹杂着细微却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在匆忙整理什么工具,“保定的大雄刚联系,他一个朋友在沧州的厂子里出事了,邪门得很。”

  我心里一紧。“出事?什么事?”

  “上吊,死了人。”阿杰言简意赅,语气里没了往日的轻松,“而且不止一个。厂子里现在人心惶惶,之前请的道士看了一眼就撂挑子跑了,钱都没敢要。大雄托到我们这儿了。”

  “道士都跑了?”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喉咙有些发紧。

  “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大雄也语焉不详。我和虚乙、涛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下了班直接过来接你。我们先去保定接上大雄,然后连夜赶去沧州。今晚估计是没法好好休息了。”阿杰顿了顿,补充道,“感觉这次……有点不一样,你有点心理准备。”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同事间的低语,仿佛瞬间被拉远,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上吊”、“邪门”、“道士跑路”这些字眼,却像几滴浓墨,滴入我心里的清水中,迅速晕染开一片不安的阴霾。

  五点整,下班铃声像是赦令,我几乎是立刻抓起背包,逃离了这座被冷气禁锢的牢笼。室外的热浪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反而给人一种畸形的真实感。

  在楼下等了近二十分钟,一辆熟悉的银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阿杰略显紧绷的脸庞。他冲我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拉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线香、陈年纸张和淡淡草药气息的清凉空气涌出,瞬间将外界的燥热与喧嚣隔绝。这辆车,俨然成了我们移动的“安全屋”。

  “这天气,可真是热啊。”我钻进车厢,坐下了。

  涛哥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麂皮,正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一面古朴的八卦镜。那镜子边缘泛着幽暗的铜绿,镜面却光可鉴人,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反射出流动的微光。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指尖流淌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无声的仪式。

  阿杰重新发动车子,熟练地汇入晚高峰缓慢蠕动的车流中。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次的事,怕是不简单。”他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连着两条人命,现场据说都很邪性。之前的处理者,连照面都没敢多打就直接跑路了。大雄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在发颤。”

  虚乙依旧闭着眼,薄薄的嘴唇却轻轻开合,声音空灵而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煞气缠连,怨念如索……未临其地,已感其凶。非是寻常新丧之鬼,恐有积年老怨盘踞,或是……异物凭依,凶戾非常。”

  涛哥将擦拭好的八卦镜小心翼翼地放回一个衬着暗红色软绒的木盒里,“咔哒”一声轻响,扣上了黄铜搭扣。“家伙都带齐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声音低沉有力,“到了地方,先听大雄那个朋友怎么说,把来龙去脉摸清楚。情况不明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等明天白天,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再进厂区查看。”

  车载广播里,主持人用轻快的语调播报着路况信息,背景音乐轻松愉悦。但这声音与车厢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反而像是一层虚假的幕布,遮盖着正在逼近的未知恐惧。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这座庞大的城市依旧在有序运转,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而我们这辆车,却像一艘孤舟,正义无反顾地驶向一个被死亡和诡异阴影笼罩的漩涡。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我一阵心悸。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挣脱了城市拥堵的枷锁,驶入了相对通畅的高速公路。天色迅速沉黯下来,远天最后一抹残存的暗红色霞光,也被浓稠的墨色彻底吞没。车头的大灯像两柄孤寂的光剑,顽强地劈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道路两侧的田野、树林和偶尔闪过的村庄,都化作了模糊不清、飞速倒退的黑影,沉默地注视着这辆奔赴未知的车辆。

  晚上七点左右,我们抵达了保定。在约定的高速路口附近,借着昏黄的路灯光晕,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雄。他健壮的身材在灯下显得格外醒目,但此刻,他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圆脸上,却布满了焦虑和惊惶。他不停地搓着双手,在原地踱来踱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车子稳稳停在他面前。大雄几乎是扑过来的,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夏夜微凉的晚风钻了进来。“各位师兄!你们可算来了!再晚点,我……我都要自己先开车过去了!”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阿杰递给他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大雄接过来,手指哆嗦着拧了几下才拧开,仰头猛灌了几大口,清澈的水液顺着他的嘴角和下颚流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也浑然不觉。

  车子再次启动,朝着沧州方向加速驶去。窗外是彻底浓郁的黑暗,只有我们的车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移动的光源。

  我看着大雄惊魂未定的样子,直接切入主题:“大雄,现在没外人了,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详细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大雄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和下巴的水渍,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恐惧全都吐出来。“是我一个朋友,叫郭亮,关系铁得很。他家在沧州下面一个县里,开了个五金加工厂,规模还不小。”他开始了叙述,语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快。

  “就是前天晚上,快半夜了,我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一看是郭亮。接起来,他那边声音……我的天,抖得不成样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大雄模仿着当时郭亮的语气,脸上也浮现出后怕的神情,“他带着哭腔问我,认不认识真正有道行、能处理‘脏东西’的高人?说他家厂子里……闹鬼了!还是索命的那种!”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压着恐惧:“他说,厂子里先是有一个老师傅,姓何,在厂里干了十几年了,技术好,人也特别和善,跟谁都笑眯眯的。就在大概十天前,轮到何师傅值夜班。头天晚上九点多,他还跟厂里的保安大爷在门口抽烟聊天,一切正常得很。结果第二天一早,工人们来上班,发现车间大门还锁着,觉得奇怪,就推开进去……然后就……就看见何师傅……他……他吊死在了车间最大的那台冲压机的操作台上!”

  大雄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报了警,也调了监控。监控里看到,何师傅是在半夜一点多钟的时候,自己从值班宿舍走出来的。那走路的姿势,特别怪,僵直僵直的,眼睛好像也没完全睁开,就跟……就跟梦游一模一样!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车间大门,走进去,也不开灯,就在里面黑灯瞎火地来回走,东摸摸,西翻翻,那动作,分明就是在找什么东西!就这么找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然后……他就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一捆机器上用的备用缆绳,爬上了操作台,把绳子往横梁上一挂……就……就把自己给挂上去了!”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嗡嗡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加快的心跳声。一个和善的老师傅,半夜梦游般在车间里寻找某物,然后毅然决然地自缢身亡……这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没完!”大雄的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说道,“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厂子里又出事了!这次死的,是何师傅的表亲兄弟,姓许,两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死法……死法跟何师傅一模一样!也是半夜,也是像梦游一样走进车间,也是一通翻找,然后……也是在同一个车间,用同样的方式,上吊自杀了!”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老天爷!连续两条人命,同一个地方,几乎一样的死法!厂子里当时就炸开锅了!白天上班都没几个人敢进那个车间,更别说晚上了,给双倍工资都没人愿意值夜班!郭亮他爸,老郭老板,差点急疯了!”

  “郭老板报了警,也带着钱亲自去慰问了何师傅和许师傅的家属。”大雄继续说道,“就是在慰问的时候,问出点不对劲的地方了。何师傅的爱人说,出事前几天,何师傅和许师傅一起调休,晚上出去钓过夜鱼。回来的时候,何师傅还挺兴奋,说和老许捡到了个‘宝贝’,像个暗红色的珠子,还说要找厂里一个对古玩有点研究的金师傅给看看,要是值钱就卖了换酒喝。”

  “宝贝?珠子?”涛哥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眉头锁得更紧。

  “对!就是个珠子!”大雄连连点头,“许师傅的爱人也说,自从何师傅出事以后,老许整个人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嘴里老是念叨着什么‘不关我的事’、‘别找我’、‘东西不在我这’之类的胡话。结果,没两天,许师傅也出事了。”

  “而那个懂古玩的金师傅,”大雄的声音再次压低,充满了神秘和恐惧,“在许师傅出事后的第二天,就给车间主任打电话请假,说是家里有急事。然后,人就失踪了!家里人都联系不上他!”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钓鱼捡到的神秘珠子,随后两人诡异自杀,知情者失踪……

  “就在老郭和警察都觉得,这个金师傅是关键,那珠子很可能就在他手里,准备全力找他的时候,”大雄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的惨白,“最邪门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失踪了好几天的金师傅,他自己……出现了!”

  “怎么出现的?”阿杰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他也是半夜!但不是从大门进去的,他是从工厂后面的围墙翻进去的!”大雄的声音尖利起来,“监控拍到,他走到车间门口,那车间门晚上是锁死的,他……他居然用双手,徒手把那个铁挂锁,连同锁鼻,一起从门上给生生拽了下来!那得是多大的力气?!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他进了车间,直接奔着员工的储物柜去了,又是一通疯狂地翻找,把柜子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最后……最后他也找了根绳子,在何师傅和许师傅上吊的同一个车间里,把自己吊死了!”

  三条人命!

  同一个地点,近乎相同的诡异前置行为,然后走向同样的终点!

  车厢内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味道。虚乙膝上的罗盘,那磁针的颤动似乎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嗡”声。

  “连续三个……”涛哥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放着八卦镜的木盒,“都在找东西……找那个他们捡来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