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再游岱岳-《清虚伏魔录》

  挂了和乔乔的电话,二师姐的来电几乎立刻就追了过来。听筒里传来她语速飞快、条理清晰的转述。当听到林秀的毕业证书问题有望解决时,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我的心头,奔波斗鬼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充满人情味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至于乔院长那个净化校园的请求…

  “师姐,”我握着电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城市灯火,“乔叔叔的心意我理解,但‘造盘科仪’这种大范围收煞的法事,讲究的是‘地气相接’,必须在目标区域附近设坛作法,才能引动方圆地脉阴煞之气。远程?隔着千山万水念咒烧符就想净化一个聚阴之地?那跟隔靴搔痒没区别,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必须得去现场。”

  电话那头,二师姐似乎毫不意外,轻轻“嗯”了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那…乔叔叔那边怎么说?他提了,只要能做,不进学校也行,找个靠近的地方,尽量隐蔽点。”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我略一思索:“靠近…最好是贴着学校围墙,尤其是阴气最重的那片区域。地方要绝对僻静,最好是个独门独院,左右没有邻居的,因为科仪最后要烧化‘花盘’,动静和烟尘都不小,免得惊扰旁人惹麻烦。安全也要有保障。”

  “明白了,”二师姐利落地应下,“我跟乔乔和她爸沟通。地方和物料,你尽快列个单子发给我。”

  接下来的几天,沟通的细流在电话和微信间频繁穿梭。乔院长那边展现了惊人的行动力。他很快锁定了一个绝佳的地点——大学西门外一片待拆迁的旧家属区。这片红砖老楼早已人去楼空,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被一圈高高的、锈迹斑斑的蓝色铁皮墙严密地包围着,仅剩一个厚重的大铁门,用粗大的铁链和挂锁紧紧锁着。关键的是,这片废墟与校园仅一墙之隔,墙的另一边,正是闹鬼传闻最盛的老宿舍区和那片阴森森的湖水!更巧的是,学校扩建规划恰好涉及这片区域,而负责此事的,正是乔院长本人。他手里,正好握着那把打开铁皮大门的钥匙。

  我将所需物料的清单详细列出:上好的朱砂、特制的黄裱纸等等,最重要的,是一个崭新的、足够大的竹编花盘,还有足够量的纸钱元宝、香烛供品。清单通过二师姐转给了乔乔。

  最终,我们约定:下周六晚上,月隐星稀之时,在那片拆迁废墟中,开坛作法。

  时间敲定,我对正在擦拭他那柄宝贝七星法剑的虚乙扬了扬下巴:“师弟,收拾家伙,准备下扬州了。”

  虚乙头也不抬:“不是去南京做法事吗?怎么又扬州了?”

  “顺道!”我走过去,拿起桌上一本摊开的泰山导游图册敲了敲他的脑袋,“周三中午咱俩开车出发,当天晚上赶到山东泰安。周四一早去岱庙烧香,然后带你爬泰山,领略五岳之尊的风采。周五一早从泰安出发,下午就能到南京。时间正好。”

  虚乙的眼睛瞬间亮了,放下手中的法剑,兴奋地搓着手:“泰山?岱庙?师兄英明!早就想去看看了!听说那煎饼卷大葱,倍儿香!”

  周三中午,阳光有些刺眼。虚乙开着那辆饱经风霜的越野车,准时停在了我公司楼下。后座和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法衣、法器箱、装着符纸的背包、登山包,还有各种零食——充分体现了虚乙“走到哪吃到哪”的人生信条。

  “出发!”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车子汇入了北京拥挤的车流。出北京,过廊坊,穿天津,掠过沧州空旷的盐碱地。车窗外单调的华北平原景色逐渐被抛在身后。进入山东境内,当“德州”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时,虚乙的肚子准时地、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他可怜巴巴地转过头:“师兄…那个…德州…扒鸡?”

  看着他这副“不吃到扒鸡今天就不走了”的无赖相,我无奈地指了指路牌:“下一个出口,下高速。”

  在德州城区一家老字号门口排了十几分钟队,一只油光红亮、香气四溢的扒鸡终于到手。虚乙迫不及待地在车里就撕下一条鸡腿,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松口,满嘴流油,心满意足地喟叹:“唔…这才叫生活!”车厢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肉香。这美食的慰藉果然有效,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车程,他果然安静如鸡,除了满足的吧唧嘴声,专心对付那只硕大的扒鸡。

  车子继续飞驰。下午时分,前方出现了横亘大地的雄浑黄色带——黄河。巨大的公路桥如同钢铁长龙,稳稳地跨在奔腾的河面上。车子行驶在桥面高处,向下望去,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浩浩荡荡,奔涌向东,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茫力量。母亲河无声的咆哮仿佛透过车轮传递上来,令人心生敬畏。虚乙也暂时放下了鸡骨头,扒着车窗,望着那滚滚波涛,难得地安静下来。

  抵达济南已是傍晚,夕阳给这座泉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在芙蓉街匆匆解决了晚饭,虚乙对九转大肠赞不绝口,趁着暮色,我们驱车去了大明湖。晚风带着水汽拂面,垂柳依依,湖面倒映着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火。站在湖畔,望着那熟悉的波光,几百年前那个雨夜,与王凯、李威在此地的前世记忆涌上心头,如同褪色的画卷,猝不及防地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时光荏苒,此地依旧。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悄然爬上心头。

  当晚,我们便直奔泰安。抵达泰山脚下时,已是深夜。找了家干净的酒店住下,窗外就是泰山巨大的、沉默的轮廓,在深蓝天幕的映衬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周四清晨,天还未亮透,山间弥漫着清冽湿润的雾气。我和虚乙早早起身,直奔岱庙。这座历代帝王封禅泰山时驻跸和举行大典的古老庙宇,殿宇巍峨,古柏参天,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我们随着稀疏的香客,在香烟缭绕的正殿内虔诚地上香叩拜,感受着千年积淀的厚重与神性。阳光穿透高大的殿门,在青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时光仿佛在此凝滞。

  从岱庙北门出来,便是登山的起点——红门。真正的攀登开始了。起初的石阶还算平缓,两旁古树遮天蔽日,鸟鸣清脆。过斗姆宫,经壶天阁,山路渐陡。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虚乙起初还兴致勃勃,举着手机到处拍,不时对着山谷怪叫几声听回音。但到了中天门,巨大的石坊下,他已是气喘如牛,扶着膝盖,脸色发白。

  “师…师兄…歇…歇会儿…补给站到了!”他指着路边的休息点,像看到了救星。

  我们在简陋的小吃摊坐下,一人泡了一碗泡面。滚烫的面汤下肚,驱散了山风的微寒。虚乙又买了两个山东大煎饼,抹上甜面酱,卷上几段洗得水灵灵的大葱,狠狠咬了一大口,辛辣的葱香混合着麦饼的韧劲直冲脑门,他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嘟囔:“爬山的精髓…就在这口煎饼卷大葱!值了!”

  吃饱喝足,体力恢复了不少。接下来的“十八盘”,才是真正的考验。一千六百余级陡峭的石阶,宛如天梯,直挂南天门。抬头望去,石阶尽头隐没在云雾之中,令人望而生畏。攀登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步都需手脚并用,石阶狭窄湿滑,身旁便是深谷。汗水流进眼睛,腿肚子像灌了铅,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的灼痛。虚乙早已没了拍照的兴致,只剩下机械地抬腿、攀爬,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咒语还是给自己打气。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当南天门那古朴的石坊终于巍然耸立在眼前时,巨大的成就感和脱力感同时袭来。穿过天门,踏入“天街”,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云雾在身边缭绕,远处峰峦如黛,山风强劲而清凉,吹干了身上的汗湿,疲惫似乎也随风消散了大半。

  我们没有停留,直奔泰山极顶的象征——玉皇顶。在供奉玉皇大帝的玉皇庙前,点燃三炷高香,青烟袅袅直上云霄。接着又去了碧霞祠。这座供奉泰山女神碧霞元君的祠庙香火极盛,殿宇金碧辉煌。跪拜在元君慈和又威严的神像前,默默祈求此行的顺利与平安。

  就在我们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一副景象吸引了我,目光凝神望去,碧霞祠大殿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一角——在那古老的琉璃瓦和鸱吻之间,在凡人肉眼难以察觉的灵光层面,一个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影子安静地盘坐着。那影子穿着鲜艳却陈旧的青衣,长发披散,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种深沉的寂寥和苍茫的气息弥漫开来。它似乎并非恶灵,更像是依附于这座古老祠庙、吸收着千年香火愿力的一缕山魂精魄。它并未看向我们,只是静静地望着云海翻腾的远方,仿佛已坐了千年万年。我没有冒然打扰,悄然退出了祠庙。

  下山选择了轻松快捷的索道。巨大的缆车平稳地滑行在苍翠的山谷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奇峰怪石尽收眼底。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泼洒在层峦叠嶂之上,云海被染成瑰丽的橙红与金紫,壮美得令人窒息。虚乙扒着缆车的玻璃窗,看得如痴如醉,连连惊叹。

  当晚,在泰安城一家老字号菜馆,我们品尝了当地名产赤鳞鱼。鱼肉细嫩无比,烹制得鲜香入味,算是为这辛苦又充实的一天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周五一早,告别了巍巍泰山,我们驱车南下。车子穿行在鲁南丘陵地带,过临沂,经苏北的宿迁,高速公路两旁的风光由雄浑变得温婉。下午时分,当“南京”的路牌出现在视野中时,心头竟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虽然只是短暂停留。

  二师姐和乔乔早已在约定的地点等候。更让我意外的是,乔乔的父母——乔院长和他的夫人,竟然也亲自来了。乔院长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深灰色夹克,学者气质浓厚,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乔夫人则温婉大方,笑容亲切,眼神里满是感激和好奇。

  “一路辛苦!”乔院长主动上前握手,他的手温暖有力,“两位师傅,真是麻烦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

  “叔叔阿姨太客气了,应该的。”我连忙回应。虚乙也收起了一路上的跳脱,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晚餐安排在秦淮河畔一家颇有名气的南京菜馆。盐水鸭皮白肉嫩,咸鲜适口;鸭血粉丝汤汤头醇厚,粉丝滑爽;清炒芦蒿带着独特的清香;还有硕大的清蒸狮子头,软嫩鲜香,入口即化…地道的金陵风味在舌尖次第绽放。席间气氛轻松融洽,乔院长博学健谈,从泰山封禅的历史典故,聊到南京六朝古都的风云变幻,间或也巧妙地探问一些关于道法玄术的“基本原理”,态度谦和而充满求知欲。乔夫人则更关心我们一路的见闻和饮食起居,言语间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关怀。二师姐和乔乔在一旁插科打诨,笑声不断。

  周六白天,二师姐和乔乔当起了尽职的向导。白天的秦淮河少了几分夜晚的旖旎,多了几分市井的鲜活。夫子庙前人流如织,香火鼎盛。在南京博物院的浩瀚馆藏中,那些古老的青铜器、精美的瓷器、厚重的史册,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沧桑。时间在行走与观览中飞快流逝。

  当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之时,乔院长亲自开着商务车,载着我们驶向那片早已约定的拆迁废墟。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蓝色铁皮门前。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和断墙发出的呜呜声。乔院长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挂锁,“嘎吱”一声推开铁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草木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废墟内部比想象中更加荒凉破败。断壁残垣在朦胧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黑影,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睛。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废墟深处,选了一处相对平整、背靠一堵还算完整高墙的角落。这里离校园仅一墙之隔,能清晰地听到围墙那边学生宿舍楼传来的隐约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