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青铜之躯 时间囚笼-《亡灵低语:我即是灰潮》

  扳指在胸口跳了一下,像是睡醒了。

  我站在原地,腿还在,可感觉不到。血也不流了,至少我没觉得它在动。刚才沈既白扎进我脖子的药,现在只剩下一点凉意,像冰块化到最后,只剩一层薄霜贴着血管。

  我知道它快没了。

  我也快没了。

  脑子里的画面又来了——不是唐墨的水晶,不是周青棠的树根,是更老的东西。我看见自己站在火场边缘,手里拎着枪,对面是三个穿防护服的人。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声声恳切,求我莫要开枪。我如同木桩般定在原地,纹丝未动。紧接着,我毅然扣动了扳机。一个倒下,两个倒下,第三个爬着逃,我追上去,枪管抵住他后脑,再开一枪。

  画面重置。

  我又站回火场边缘,三人重新出现,重新喊我,重新求我。我再开枪。

  一遍,两遍,十遍,三十遍。

  每一次都一样。每一次我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别动,不然我开枪。”“我不是在救你们,是在清场。”“任务优先。”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注意到他们的胸口。就在倒下的瞬间,皮肤裂开一道纹路,青铜色的,和我现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停下。

  画面却没停。重置继续。

  我冷笑一声,没再试图抵抗。既然逃不掉,那就看清楚。我把每一次开枪都记下来,记他们倒下的角度,记枪声的回响,记他们最后的眼神。三十一次后,我发现一件事——他们死前,嘴里没喊“陈厌”,喊的是“归者”。

  不是名字,是称呼。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已经变成灰青色,像是铜锈盖住了肉。指尖碰了碰胸口,扳指陷在皮下,像长进了骨头。我试着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拧动。

  这不是幻觉。

  我的身体,正在变成容器。

  外面有动静。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金手指传来的。三百个点,同时亮起,像是三百盏灯在城市各处熄灭。每一个熄灭的瞬间,都有声音挤进我耳道——“父归。”

  三个字,整齐划一,没有情绪,没有杂音,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的傀儡在说话。

  新生儿。

  三百具刚出生的婴儿,在同一秒断气。他们的灵魂被抽走,肉体开始硬化,胸口浮现出黑玉碎片的轮廓,和赵无涯塞进克隆体的那批一模一样。

  播种者,醒了。

  我张嘴,想骂,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我抬起手,想摸枪,可格林机枪挂在腰上,枪管已经和战术背心锈在一起。我动不了,可意识还在转。

  我突然明白赵无涯想干什么。

  他不是在造容器。他是在造门。

  每一个婴儿,都是锁眼。而我,是最后一把钥匙。

  可苏湄的声音突然响了。

  不是从耳朵,是从天上。

  城市上空,广播系统全开了。一个女人在笑,笑声像玻璃刮过铁皮,刺得我颅骨发紧。

  “你们争谁是归者,可钥匙从来不在门上。”

  我猛地抬头。

  雨还在凝着,一滴一滴悬在半空,像被钉住的钉子。可风动了。风是从西边来的,带着热气和铁锈味。那是气象台的方向。

  她动手了。

  灵能共振,开始了。

  时间不对了。

  我感觉到的不是现在。我站在站台,可视野里叠着另一个画面——我正走在一条长廊里,两边是铁门,门上有编号。七号,十三号,二十一号。我在找什么。我在等人。

  然后我看见自己推开一扇门。

  里面是个孩子,七岁,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他抬头看我,眼睛很亮,像是还活着。我走过去,蹲下,伸手摸他头。

  “别怕。”我说,“你是归者,不是孩子。”

  我认得,那是我父亲的声音。但此刻,说出这话的,却是我。

  我猛地闭眼。

  再睁,站台回来了。雨滴还在空中,风还在刮,广播里的笑声没停。

  可我知道刚才不是幻觉。

  那是记忆,但不是我的。

  是他们塞进来的。

  我低头看手,铜色已经爬到肩膀。心跳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也停了。我不是在活,是在维持形态。只要意识不散,身体还能撑一会儿。

  我试着动嘴,终于挤出一句话:“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我的罪,是不是也是你们安排的?”

  话出口,四周突然安静。

  广播停了,风停了,连金手指的低语都断了一瞬。

  然后,苏湄的声音又来了,更近,像是贴着我耳朵说的:“你终于问对问题了。”

  我没理她。

  我盯着自己的手,慢慢抬起,按在胸口的扳指上。它还在跳,但不像心跳,像在回应什么。我闭眼,不去看那些重播的画面,不去听那些婴儿的“父归”,只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还记得第一次开枪吗?

  记得。殡仪馆后巷,变异体扑向值班员,我抄起枪,一枪打爆它头。那人活着,我活了下来。我没后悔。

  第二次呢?记得。地下车库,队友被感染,他求我给他个痛快。我给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我都记得。

  可这些记忆,是从哪来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所有的“记得”,都是从杀人开始的。七岁前的事,一片空白。母亲的脸,模糊得像隔着雾。父亲?我只见过照片。

  我是不是……本来就没有过去?

  扳指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回应我,是感应到了什么。

  城市深处,三百个点同时亮起青铜光。那些婴儿的尸体,正在爬起来。他们不会走,可他们的胸口,黑玉碎片在发烫,像是在等待什么。

  召唤。

  他们在等我回应。

  我站在原地,身体越来越沉,像被灌了铅。意识也开始模糊,时间囚笼的循环又要来了。我看见火场,看见队友,看见枪口冒烟。

  可这次,我没再试图清醒。

  我任它重播。

  一遍,两遍,十遍。

  直到我发现一件事——每一次重置,画面都慢了一点。第一次,重置是瞬间的。第十次,有半秒延迟。第二十次,延迟一秒。

  它在变慢。

  不是系统出问题,是我在变。

  我的身体死了,可意识还在撑。撑得越久,时间流就越跟不上我。

  我突然笑了。

  笑声从干裂的嘴里挤出来,沙哑得不像人声。

  “你们以为……我会在悔恨里疯掉?”

  我抬起手,指甲抠进胸口,顺着纹路划开一道口子。铜色的血流出来,粘稠,发黑,滴在地上,没声音。

  “可我从没信过……自己是人。”

  扳指猛地一震。

  像是回应,又像是警告。

  我不管。

  我继续划,把纹路撕开,露出下面更暗的金属光泽。我的骨头,已经在变。我的内脏,也在硬化。我不是在死,是在转化。

  赵无涯要的是容器。

  苏湄要的是钥匙。

  可他们忘了——容器也能选择装什么。

  我抬起手,最后一次按在扳指上。

  “如果我是容器……那我也得知道,装的是谁的命。”

  没有回答。

  可就在我意识即将沉下去的瞬间,我听见一个声音。

  不是亡灵,不是低语,不是广播。

  是我自己的声音。

  从极深处,说了一句:

  “我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