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弄堂雨落拾残簮-《沪上烟雨烬余簮》

  民国二十六年,梅雨季的上海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辰时刚过,细密的雨丝又斜斜织下来,打在静安寺附近老弄堂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墙根下梧桐叶的腐味,漫出一股旧时光的霉气。沈玉微撑着一把黑布伞,裙角还是被雨淋湿了大半,贴在小腿上,凉得她轻轻打了个颤。

  她是来寻苏姨的。苏姨在这弄堂里开了家“苏绣坊”,十年前母亲走时,曾托苏姨照看过一支银簮——那支刻着“玉微”二字、缀着碎白玉的银簮,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找了三年的线索。前几日苏姨托人捎信,说“有簮的消息了”,她便揣着那颗悬了三年的心,冒着雨赶过来。

  绣坊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苏绣坊”三个字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沈玉微推开门,铜环碰撞的“叮铃”声在空荡的屋里格外清晰。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绣架上还搭着半幅没绣完的兰草,丝线散在竹篮里,像是主人走得匆忙。

  “苏姨?”沈玉微轻唤了一声,没人应。她往里走了两步,脚边突然踢到个东西——是个摔碎的青花瓷碗,碗底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咸菜。她心里一紧,苏姨素来爱干净,绝不会把屋子弄得这般狼藉。

  正想转身去问隔壁的邻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嗒嗒”的,越来越近。沈玉微下意识躲到绣架后,透过丝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一个穿黑绸衫、戴圆顶礼帽的男人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颌。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眼神扫过屋里的摆设,最后落在了绣架上的兰草绣品上。

  是他!沈玉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男人她见过两次,一次在父亲的旧商会门口,一次在十六铺码头,每次都像在跟踪她,问起时却只说“认错人了”。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也在找苏姨,找那支银簮?

  男人在屋里站了片刻,没发现人,便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纸,压在绣架上,转身走了。脚步声渐远后,沈玉微才敢从绣架后出来,走到门口捡起那张纸——是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中间是母亲,穿着月白旗袍,手里握着那支银簮,笑得温柔;左边是父亲,还是商会会长时的模样,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右边站着个陌生男人,戴墨镜,穿长衫,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得像冰。照片的右下角,印着“民国十六年,沪上同福里”的字样。

  民国十六年,正是父亲离奇去世、母亲失踪的前一年。这个戴墨镜的男人是谁?和父母、和银簮有什么关系?

  沈玉微攥着照片,指腹蹭过母亲的脸,突然想起什么——母亲走的那天晚上,曾把她抱在怀里,把银簮塞进她枕头下,说“这簮能护你,也能找我,记住,千万别把它拆开来”。那时她才八岁,不懂“拆开来”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这银簮里怕是藏着秘密。

  正出神时,雨突然大了些,风卷着雨丝吹进屋里,把门口的竹篮吹倒了。沈玉微弯腰去捡,目光突然被青石板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半支银簮,躺在雨洼里,银质的簮身被氧化得发黑,可缀着的碎白玉她认得,和母亲那支一模一样!簮身上,还刻着半个“微”字,剩下的那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残簮……”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残簮,雨水顺着簮身往下滴,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这半支簮,肯定是母亲的那支!怎么会断在这里?苏姨呢?是不是出了事?

  “姑娘,你是来找苏绣娘的?”隔壁的王阿婆端着洗衣盆走过来,看到沈玉微手里的残簮,叹了口气,“别找了,昨天下午,巡捕房的人把她带走了,说是牵涉到十年前的鸦片案,还搜走了不少东西呢。”

  “鸦片案?”沈玉微猛地抬头,“王阿婆,您知道是哪桩鸦片案吗?苏姨怎么会牵涉进去?”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王阿婆放下洗衣盆,压低声音,“只听巡捕房的人念叨‘和记洋行’‘沈会长’什么的……姑娘,你是沈会长的女儿吧?当年沈会长就是因为查鸦片船,才没的呀,你忘了?”

  父亲查鸦片船的事,沈玉微是知道的。当年父亲是沪上商会的副会长,为人正直,发现有人借商会的船运鸦片后,执意要揭发,结果没等上报,就在家中“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连尸检都没做。那时她年纪小,只知道哭,后来母亲带着她躲了半年,也走了,只留下那支银簮。

  现在苏姨被抓,牵扯出鸦片案和父亲,还有这半支残簮……所有的线索,好像都绕回了十年前的那场阴谋。

  “王阿婆,您知道巡捕房把苏姨关在哪了吗?”沈玉微握着残簮,急切地问。

  “好像是老闸捕房,”王阿婆想了想,“听说负责这案子的是顾探长,年纪轻轻的,倒挺公正,你要是找他,说不定能问出点消息。”

  顾探长……沈玉微心里一动。顾晏辰,老闸捕房的探长,前两个月在慈善晚宴上见过,他曾帮她解围过一次流氓的骚扰,后来还问过她父亲的事,说“想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客套,现在想来,他或许真的在查十年前的案子。

  她谢过王阿婆,撑着伞往老闸捕房走。雨还在下,弄堂里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摊贩在屋檐下躲雨,吆喝声被雨声盖得模糊。沈玉微走得急,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那穿黑绸衫的男人又出现了,帽檐下的眼睛,正盯着她手里的残簮,闪着冷光。

  老闸捕房的大门气派,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巡捕,手里握着警棍。沈玉微走到门口,说明来意,巡捕却拦着不让进:“顾探长正在审案,闲人免进!”

  “我不是闲人,我是沈明山的女儿,沈玉微,我找顾探长有急事,关于十年前的鸦片案和苏绣娘的事!”沈玉微提高声音,心里又急又慌。

  正争执间,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顾晏辰穿着藏青色的探长制服,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还沾着点墨渍,像是刚在写案卷。他看到沈玉微,愣了一下,随即对巡捕说:“让她进来。”

  走进顾晏辰的办公室,一股烟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桌上堆着厚厚的案卷,角落里放着个白瓷杯,里面的茶已经凉了。顾晏辰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沈小姐,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是为苏绣娘的事?”

  “顾探长,你认识苏姨?”沈玉微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暖意,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认识,十年前鸦片案的证人之一,”顾晏辰坐在她对面,翻开桌上的案卷,抽出一张照片,正是沈玉微刚才看到的那张老照片,只是照片上的墨镜男人,被红笔圈了出来,“沈小姐,你也有这张照片?或者说,你找到那支银簮了?”

  沈玉微愣住了,把手里的残簮和照片放在桌上:“顾探长,你也在查我父亲的案子?这残簮是我刚在苏姨的绣坊门口找到的,是我母亲的东西,照片也是那男人留下的……苏姨到底为什么被抓?那戴墨镜的男人是谁?”

  顾晏辰拿起残簮,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银簮里藏着当年鸦片船的路线图,是你父亲当年偷偷画的,交给你母亲保管,怕被‘和记洋行’的人发现。那戴墨镜的男人,就是‘和记’的老板,赵山河,当年的鸦片贩子,现在改头换面做了洋行生意,成了沪上的富商。”

  “赵山河……”沈玉微重复着这个名字,心里的恨意像潮水般涌上来,“是他害死了我父亲?”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你父亲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顾晏辰放下残簮,语气沉了些,“苏绣娘当年帮你母亲藏过这银簮,后来银簮被赵山河的人抢去,掰成了两半,一半在赵山河手里,一半被苏绣娘藏了起来。这次抓苏绣娘,是赵山河给巡捕房施压,说她‘私藏赃物’,其实是想逼她交出另一半簮。”

  “那苏姨现在怎么样了?我能去见她吗?”沈玉微抓住顾晏辰的胳膊,急切地问。

  “暂时不能,赵山河盯着呢,”顾晏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但我能帮你带话。另外,我查到,你母亲可能还活着,当年她没走,而是躲在租界的教堂里,赵山河一直在找她,想拿到完整的路线图,揭发当年和他一起运鸦片的官员。”

  母亲还活着?沈玉微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三年来的思念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顾探长,你说的是真的?我母亲真的还活着?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教堂在法租界的霞飞路,叫‘圣心堂’,”顾晏辰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但你不能直接去,赵山河的人肯定在那盯着。等我审完苏绣娘,拿到赵山河的证据,我们再一起去,既能保护你母亲,也能把赵山河绳之以法。”

  沈玉微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滴在纸条上,晕开了字迹。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年,现在终于有了母亲的消息,有了父亲案子的线索,她不能急,不能出错。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巡捕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顾探长!不好了!苏绣娘在牢里晕过去了,送医院了!还有,刚才有人在门口放了个包裹,说是给沈小姐的!”

  沈玉微心里一紧,跟着顾晏辰跑到门口。包裹是棕色的纸包,用麻绳捆着,上面没写名字。顾晏辰打开包裹,里面是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另一半银簮,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想要见你母亲,今晚八点,十六铺码头,带好完整的银簮,一个人来。”

  没有署名,但两人都知道,是赵山河写的。

  “他想引你去码头,肯定有陷阱,”顾晏辰把银簮拿出来,和沈玉微手里的残簮拼在一起,正好是一支完整的银簮,簮身内侧,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当年鸦片船的路线图,“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沈玉微看着完整的银簮,眼神坚定,“他手里有我母亲的消息,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顾探长,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可以在码头周围埋伏,等他出现,就抓他。”

  顾晏辰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劝不住她。他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递给她:“拿着,防身用。我会带巡捕在码头附近埋伏,你到了之后,看到绿色的灯笼,就往左边走,那是我们的人。记住,一旦有危险,就开枪,我们会立刻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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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微接过手枪,掌心有些出汗。她握着完整的银簮,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雨还在下,沪上的烟雨裹着危险,也裹着她寻找亲人的希望。

  晚上七点半,沈玉微穿着黑色的旗袍,把银簮藏在袖口里,手里拎着个小皮包,往十六铺码头走。码头上很热闹,渔船、货船来来往往,灯火通明,可她知道,暗处藏着多少双眼睛。她按照约定,一个人走到码头的栈桥上,风很大,吹得她的旗袍下摆飘起来,远处的黄浦江面上,雾气渐渐升起来,模糊了远处的灯火。

  八点整,栈桥上突然亮起一盏红色的灯笼,一个穿黑绸衫的男人从雾气里走出来——正是之前跟踪她的那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刀,眼神冷得像冰。

  “沈小姐,很准时,”男人开口,声音沙哑,“银簮带来了吗?你母亲在那边的仓库里,把银簮给我,我就带你去见她。”

  沈玉微攥紧袖口里的银簮,又摸了摸包里的手枪:“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先让我见我母亲。”

  “想见你母亲,就得先把银簮给我,”男人往前迈了一步,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别耍花样,赵老板说了,要是你不配合,就把你和你母亲一起沉江。”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是顾晏辰的信号!男人脸色一变,举刀朝着沈玉微刺过来。沈玉微往旁边一躲,从包里掏出枪,对着男人的腿开了一枪。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埋伏的巡捕立刻冲了出来,把男人按住。顾晏辰跑到沈玉微身边,扶住她:“没事吧?”

  “我没事,”沈玉微喘着气,“他说我母亲在仓库里,快去找!”

  两人带着巡捕往男人指的仓库跑。仓库是个旧的货仓,门虚掩着。顾晏辰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他打开手电筒,光线扫过去——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子上放着一张照片,是母亲的照片,照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沈小姐,多谢你送来了完整的银簮,路线图我收下了。你母亲在我手里,想救她,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没有署名,但谁都知道是赵山河。他根本没在仓库里,只是用男人引开他们,自己早就拿走了银簮上的路线图,还带走了母亲的消息。

  沈玉微看着照片,腿一软,差点摔倒。顾晏辰扶住她,心里也沉了下去——赵山河拿到了路线图,接下来会干什么?是用路线图要挟当年的官员,还是会伤害沈玉微的母亲?而他们,只抓住了一个小喽啰,连赵山河的影子都没见到。

  雾气越来越浓,笼罩了整个码头,黄浦江的水声在耳边响着,像是在诉说着沪上的烟雨里,那些未完结的阴谋和危险。沈玉微握着母亲的照片,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她和赵山河的较量,还有寻找母亲的路,都还很长。而那支失而复得、又差点再次失去的银簮,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赵山河拿到路线图后,又会有什么更大的动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