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会议中心顶层的小会议室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半光线。椭圆形的会议桌上，七位评审专家面前的茶杯升腾着氤氲的热气，却几乎没人去碰。
空气里有种沉甸甸的滞涩感。
“我依然认为，宸星的技术路线代表的是未来。”坐在右侧的一位微胖专家打破了沉默，他是来自电子协会的顾问，姓吴，“柔性显示之所以叫‘柔性’，核心就在于可变形、可折叠、可卷曲。燧人的方案，说到底还是在优化‘刚性’基础上的透明导电膜，顶多算是在现有技术轨道上的改良。而宸星是在开拓新轨道。”
他对面，一位面容清癯、来自工业技术研究院的女专家摇了摇头：“吴老，新轨道固然重要，但首先要确保轨道本身是坚实的。宸星的演示视频和中试线事故，暴露了他们在机械可靠性、材料疲劳寿命这些基础工程问题上的严重不足。产业化不是科幻小说，我们要对国家的投资负责。”
“事故只是个别样品的偶然现象。”吴专家立刻反驳，“任何新技术在成熟过程中都会遇到问题。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否定整个方向。他们公布的第二代参数非常亮眼，而且已经和国际大厂有了合作意向，这本身就能降低市场风险。”
“意向不是订单。”女专家语气冷静，“参数也需要验证。更重要的是——”她调出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在‘供应链安全与抗风险能力’这项新加的评审标准下，宸星的得分很低。他们的核心设备完全依赖一家有复杂股权关联的美国公司，关键辅料供应商也存在质量隐患。这已经触碰到了‘自主可控’的红线。”
会议桌首席，李老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但没有喝。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坐在他左手边、来自发改委的一位中年官员清了清嗓子：“从拉动投资和塑造国际形象的角度看，宸星的故事确实更有吸引力。‘颠覆性创新’、‘全球领先’这些标签，对地方招商引资和产业宣传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燧人那边……扎实是扎实，但听起来不那么‘性感’。”
“我们需要的是‘性感’的故事，还是能实实在在落地的产业能力？”女专家反问，“‘四万亿’投下去，是要形成有效产能和核心竞争力的，不是制造一堆泡沫。”
争论在继续。支持宸星的专家强调其“战略价值”和“想象空间”，支持燧人的专家则紧扣“工程可实现性”和“供应链安全”。双方都有道理，但底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产业哲学在碰撞。
李老终于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木桌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会议室安静下来。
“我来说几个事实。”李老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第一，宸星中试线事故发生时，在场的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海外机构的分析师。事故视频现在已经在某些小范围流传。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把项目给了宸星，一旦他们后续量产再次出现问题，丢脸的不仅是一家企业，更是我们整个评审机制和国家的判断力。”
几位专家神色微动。
“第二，关于供应链。”李老调出一份简单的对比表，“燧人的核心材料（石墨烯、碳化硅）制备工艺全自主，关键设备正在与国内厂家联合开发，且有明确的替代路线图。宸星的核心设备是进口且单一来源，核心发光材料专利布局在外资手里。大家不要忘了去年中兴通讯的教训——一旦国际形势有变，脖子被人卡住，再好的技术也是空中楼阁。”
“第三，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李老顿了顿，“两家企业的技术路线背后，反映的是两种做事的态度。宸星追求的是‘实验室参数的极致’和‘发布会的震撼’，快速融资，快速估值。而燧人，从他们那个诊断系统就能看出来，他们在意的是‘过程的可知可控’和‘问题的提前发现’。对于需要长期投入、持续迭代的基础材料产业，后一种态度，才是能把事情做成的态度。”
他看向那位发改委的官员：“王司，您提到的拉动投资和形象问题，我理解。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支持燧人这样稳扎稳打的企业最终成功，向外界传递的信号是什么？是中国企业不光能讲‘颠覆’的故事，更能把复杂的高端制造实实在在地干出来。这种信号，从长远看，对吸引真正做实业的外资和内资，可能更有价值。”
王司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
“我提议。”李老说，“我们进行一次不记名投票。请各位暂时放下个人偏好，只基于我们今天听到的陈述、看到的材料，以及国家对这个项目的根本期待——是要一个炫酷但高风险的概念，还是要一个可执行、能扛事、能带动产业链的实心锤子——做出选择。”
投票纸分发下去，会议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同一时间，燧人团队所在的酒店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林海在房间里踱步，沈南星对着电脑屏幕反复刷新邮箱，张明远闭目养神，但不时抬眼看墙上的钟。王建国则坐立不安，几次想抽烟，又意识到是禁烟区，只能搓着手。
陆晨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车流如织。城市的脉搏依旧平稳，感觉不到这间小会议室里悬着的心跳。
他知道结果就在今天下午或最迟明天上午公布。但他也知道，公布前的这段时间，往往是暗流最汹涌的时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陆晨走到走廊才接起。
“陆总，恭喜上午的陈述，很扎实。”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有些熟悉，“我是刘建业。”
陆晨眼神一凝。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录音磁带里的“刘主任”。
“刘主任，您好。结果还没出来，谈不上恭喜。”
“呵呵，陆总谦虚。”刘建业笑了一声，“不过呢，有些事情，结果出来前沟通，比出来后再谈，余地更大一些。徐总那边，很有诚意想和燧人交个朋友。‘琉璃’项目盘子很大，一家吃独食，容易撑着。如果能形成某种合作，比如技术共享、市场划分，那对两家企业，对开发区，都是双赢的局面。”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和利益交换。在结果公布前，通过中间人施压，试图让燧人让步，甚至共享成果。
“刘主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陆晨语气平静，“‘琉璃’项目是国家公开竞标，结果应该由评审专家根据规则独立决定。企业之间是否有合作，应该等结果公布后，基于市场和商业规则来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陆总，你还年轻。”刘建业的声音淡了一些，“有些规则，是写在纸上的。有些规则，是人在执行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把路走绝了，对谁都没好处。徐总还让我转告你，他对你们那个诊断系统很感兴趣，如果愿意谈谈技术授权，价格好商量。”
“感谢徐总厚爱。”陆晨说，“不过燧人的核心技术，目前没有授权计划。至于‘琉璃’项目，我相信评审团的专业和公正。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
他没等对方回应，直接结束了通话。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初春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陆晨握着手机，掌心里有汗。
刘建业的这个电话，透露了两个信息：第一，宸星预感到了不妙，在做最后的努力，甚至不惜动用官方关系施压。第二，他们对燧人的诊断系统产生了兴趣，这从侧面印证了这套系统的价值。
压力也是坐标。对手越在意什么，往往就越说明你抓住了要害。
宸星科技临时租用的酒店套房里，气氛降至冰点。
徐景明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崔浩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头。另外两位高管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老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一位高管低声说，“我们私下接触的两位专家刚才都回了消息，说在闭门会议上，李老坚决挺燧人，特别是拿供应链安全说事。我们……很可能要输。”
“输？”徐景明转过身，眼神锐利，“还没公布，就没有输。刘主任那边怎么说？”
“他刚和陆晨通了电话，对方……油盐不进。”
徐景明脸色阴沉了几分。他走到崔浩面前：“崔博，第二代材料的疲劳测试数据，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崔浩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最新一批六个样品，在模拟五万次折叠的加速测试中，全部在四万到四万五千次之间出现封装开裂或亮度显着衰减。问题出在胶粘剂和基板的界面应力弛豫上，材料供应商提供的参数……有水分。”
“你不是说第二代已经解决了吗？！”徐景明的声音陡然提高。
“理论上解决了！但材料品控和工艺窗口比我们想的更苛刻！”崔浩也站了起来，声音激动，“我早就说要换掉周志华那个供应商！他的材料批次稳定性根本达不到要求！是采购部为了那点回扣……”
“够了！”徐景明厉声打断，“现在不是追责任的时候！我要解决方案！如果……如果‘琉璃’丢了，我们怎么跟投资人交代？B轮后续的钱怎么进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
许久，崔浩颓然坐回沙发，声音沙哑：“如果输了……我想带基础研发团队，继续把材料问题啃下来。现在这个方向，急匆匆推向市场，是对技术的不负责。”
徐景明盯着他，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知道，崔浩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公司继续急功近利，他可能会离开。
而崔浩一旦离开，宸星的技术光环将彻底瓦解。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徐景明的。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一凛，快步走到里间去接听。
外面的人隐约能听到他恭敬的“是，是”、“明白”、“我们一定尽力”的声音。
几分钟后，徐景明走出来，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孤注一掷。
“准备一下。”他对两位高管说，“不管评审结果如何，明天上午，召开新闻发布会。主题是‘宸星科技第二代柔性显示技术获突破性进展，与海外顶级实验室达成战略合作’。把声势造出去。”
“可是数据……”一位高管迟疑。
“用实验室最好那组数据！”徐景明几乎是低吼，“另外，联系昭栄材料亚洲区的人，就说……我们愿意就技术授权进行深度洽谈。要快！”
这是他最后的棋：用更大的新闻对冲可能的败局，同时寻找国际巨头的庇护。哪怕代价是丧失独立性。
崔浩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知道，那个最初想专心做技术的宸星，已经死了。
傍晚，陆晨收到沈南星转发的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会议中心会务组，很简短：“‘琉璃’项目评审结果已定。将于明日（3月12日）上午十点，在会议中心七号厅正式公布。请各入围单位准时到场。”
没有透露任何倾向。
陆晨关掉邮件，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亮起，连绵成一片光的海洋。
明天上午十点。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博弈、所有的等待，都将迎来一个句点。
然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新的开始。
他打开系统面板。那个【建立等离子体处理过程特征数据库】的任务，进度条已经走到98%。也许在明天结果公布的时刻，它就会圆满结束。
而新的任务，新的挑战，永远在前方等待。
夜还很长，但黎明总会到来。
空气里有种沉甸甸的滞涩感。
“我依然认为，宸星的技术路线代表的是未来。”坐在右侧的一位微胖专家打破了沉默，他是来自电子协会的顾问，姓吴，“柔性显示之所以叫‘柔性’，核心就在于可变形、可折叠、可卷曲。燧人的方案，说到底还是在优化‘刚性’基础上的透明导电膜，顶多算是在现有技术轨道上的改良。而宸星是在开拓新轨道。”
他对面，一位面容清癯、来自工业技术研究院的女专家摇了摇头：“吴老，新轨道固然重要，但首先要确保轨道本身是坚实的。宸星的演示视频和中试线事故，暴露了他们在机械可靠性、材料疲劳寿命这些基础工程问题上的严重不足。产业化不是科幻小说，我们要对国家的投资负责。”
“事故只是个别样品的偶然现象。”吴专家立刻反驳，“任何新技术在成熟过程中都会遇到问题。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否定整个方向。他们公布的第二代参数非常亮眼，而且已经和国际大厂有了合作意向，这本身就能降低市场风险。”
“意向不是订单。”女专家语气冷静，“参数也需要验证。更重要的是——”她调出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在‘供应链安全与抗风险能力’这项新加的评审标准下，宸星的得分很低。他们的核心设备完全依赖一家有复杂股权关联的美国公司，关键辅料供应商也存在质量隐患。这已经触碰到了‘自主可控’的红线。”
会议桌首席，李老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但没有喝。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坐在他左手边、来自发改委的一位中年官员清了清嗓子：“从拉动投资和塑造国际形象的角度看，宸星的故事确实更有吸引力。‘颠覆性创新’、‘全球领先’这些标签，对地方招商引资和产业宣传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燧人那边……扎实是扎实，但听起来不那么‘性感’。”
“我们需要的是‘性感’的故事，还是能实实在在落地的产业能力？”女专家反问，“‘四万亿’投下去，是要形成有效产能和核心竞争力的，不是制造一堆泡沫。”
争论在继续。支持宸星的专家强调其“战略价值”和“想象空间”，支持燧人的专家则紧扣“工程可实现性”和“供应链安全”。双方都有道理，但底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产业哲学在碰撞。
李老终于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木桌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会议室安静下来。
“我来说几个事实。”李老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第一，宸星中试线事故发生时，在场的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海外机构的分析师。事故视频现在已经在某些小范围流传。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把项目给了宸星，一旦他们后续量产再次出现问题，丢脸的不仅是一家企业，更是我们整个评审机制和国家的判断力。”
几位专家神色微动。
“第二，关于供应链。”李老调出一份简单的对比表，“燧人的核心材料（石墨烯、碳化硅）制备工艺全自主，关键设备正在与国内厂家联合开发，且有明确的替代路线图。宸星的核心设备是进口且单一来源，核心发光材料专利布局在外资手里。大家不要忘了去年中兴通讯的教训——一旦国际形势有变，脖子被人卡住，再好的技术也是空中楼阁。”
“第三，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李老顿了顿，“两家企业的技术路线背后，反映的是两种做事的态度。宸星追求的是‘实验室参数的极致’和‘发布会的震撼’，快速融资，快速估值。而燧人，从他们那个诊断系统就能看出来，他们在意的是‘过程的可知可控’和‘问题的提前发现’。对于需要长期投入、持续迭代的基础材料产业，后一种态度，才是能把事情做成的态度。”
他看向那位发改委的官员：“王司，您提到的拉动投资和形象问题，我理解。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支持燧人这样稳扎稳打的企业最终成功，向外界传递的信号是什么？是中国企业不光能讲‘颠覆’的故事，更能把复杂的高端制造实实在在地干出来。这种信号，从长远看，对吸引真正做实业的外资和内资，可能更有价值。”
王司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
“我提议。”李老说，“我们进行一次不记名投票。请各位暂时放下个人偏好，只基于我们今天听到的陈述、看到的材料，以及国家对这个项目的根本期待——是要一个炫酷但高风险的概念，还是要一个可执行、能扛事、能带动产业链的实心锤子——做出选择。”
投票纸分发下去，会议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同一时间，燧人团队所在的酒店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林海在房间里踱步，沈南星对着电脑屏幕反复刷新邮箱，张明远闭目养神，但不时抬眼看墙上的钟。王建国则坐立不安，几次想抽烟，又意识到是禁烟区，只能搓着手。
陆晨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车流如织。城市的脉搏依旧平稳，感觉不到这间小会议室里悬着的心跳。
他知道结果就在今天下午或最迟明天上午公布。但他也知道，公布前的这段时间，往往是暗流最汹涌的时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陆晨走到走廊才接起。
“陆总，恭喜上午的陈述，很扎实。”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有些熟悉，“我是刘建业。”
陆晨眼神一凝。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录音磁带里的“刘主任”。
“刘主任，您好。结果还没出来，谈不上恭喜。”
“呵呵，陆总谦虚。”刘建业笑了一声，“不过呢，有些事情，结果出来前沟通，比出来后再谈，余地更大一些。徐总那边，很有诚意想和燧人交个朋友。‘琉璃’项目盘子很大，一家吃独食，容易撑着。如果能形成某种合作，比如技术共享、市场划分，那对两家企业，对开发区，都是双赢的局面。”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和利益交换。在结果公布前，通过中间人施压，试图让燧人让步，甚至共享成果。
“刘主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陆晨语气平静，“‘琉璃’项目是国家公开竞标，结果应该由评审专家根据规则独立决定。企业之间是否有合作，应该等结果公布后，基于市场和商业规则来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陆总，你还年轻。”刘建业的声音淡了一些，“有些规则，是写在纸上的。有些规则，是人在执行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把路走绝了，对谁都没好处。徐总还让我转告你，他对你们那个诊断系统很感兴趣，如果愿意谈谈技术授权，价格好商量。”
“感谢徐总厚爱。”陆晨说，“不过燧人的核心技术，目前没有授权计划。至于‘琉璃’项目，我相信评审团的专业和公正。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
他没等对方回应，直接结束了通话。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初春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陆晨握着手机，掌心里有汗。
刘建业的这个电话，透露了两个信息：第一，宸星预感到了不妙，在做最后的努力，甚至不惜动用官方关系施压。第二，他们对燧人的诊断系统产生了兴趣，这从侧面印证了这套系统的价值。
压力也是坐标。对手越在意什么，往往就越说明你抓住了要害。
宸星科技临时租用的酒店套房里，气氛降至冰点。
徐景明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崔浩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头。另外两位高管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老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一位高管低声说，“我们私下接触的两位专家刚才都回了消息，说在闭门会议上，李老坚决挺燧人，特别是拿供应链安全说事。我们……很可能要输。”
“输？”徐景明转过身，眼神锐利，“还没公布，就没有输。刘主任那边怎么说？”
“他刚和陆晨通了电话，对方……油盐不进。”
徐景明脸色阴沉了几分。他走到崔浩面前：“崔博，第二代材料的疲劳测试数据，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崔浩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最新一批六个样品，在模拟五万次折叠的加速测试中，全部在四万到四万五千次之间出现封装开裂或亮度显着衰减。问题出在胶粘剂和基板的界面应力弛豫上，材料供应商提供的参数……有水分。”
“你不是说第二代已经解决了吗？！”徐景明的声音陡然提高。
“理论上解决了！但材料品控和工艺窗口比我们想的更苛刻！”崔浩也站了起来，声音激动，“我早就说要换掉周志华那个供应商！他的材料批次稳定性根本达不到要求！是采购部为了那点回扣……”
“够了！”徐景明厉声打断，“现在不是追责任的时候！我要解决方案！如果……如果‘琉璃’丢了，我们怎么跟投资人交代？B轮后续的钱怎么进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
许久，崔浩颓然坐回沙发，声音沙哑：“如果输了……我想带基础研发团队，继续把材料问题啃下来。现在这个方向，急匆匆推向市场，是对技术的不负责。”
徐景明盯着他，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知道，崔浩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公司继续急功近利，他可能会离开。
而崔浩一旦离开，宸星的技术光环将彻底瓦解。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徐景明的。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一凛，快步走到里间去接听。
外面的人隐约能听到他恭敬的“是，是”、“明白”、“我们一定尽力”的声音。
几分钟后，徐景明走出来，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孤注一掷。
“准备一下。”他对两位高管说，“不管评审结果如何，明天上午，召开新闻发布会。主题是‘宸星科技第二代柔性显示技术获突破性进展，与海外顶级实验室达成战略合作’。把声势造出去。”
“可是数据……”一位高管迟疑。
“用实验室最好那组数据！”徐景明几乎是低吼，“另外，联系昭栄材料亚洲区的人，就说……我们愿意就技术授权进行深度洽谈。要快！”
这是他最后的棋：用更大的新闻对冲可能的败局，同时寻找国际巨头的庇护。哪怕代价是丧失独立性。
崔浩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知道，那个最初想专心做技术的宸星，已经死了。
傍晚，陆晨收到沈南星转发的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会议中心会务组，很简短：“‘琉璃’项目评审结果已定。将于明日（3月12日）上午十点，在会议中心七号厅正式公布。请各入围单位准时到场。”
没有透露任何倾向。
陆晨关掉邮件，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亮起，连绵成一片光的海洋。
明天上午十点。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博弈、所有的等待，都将迎来一个句点。
然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新的开始。
他打开系统面板。那个【建立等离子体处理过程特征数据库】的任务，进度条已经走到98%。也许在明天结果公布的时刻，它就会圆满结束。
而新的任务，新的挑战，永远在前方等待。
夜还很长，但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