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冬天难得放晴，阳光穿透研发楼高大的玻璃幕墙，在实验室白色的环氧树脂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光谱仪的显示屏上，曲线正在平稳爬升。656.3纳米波段的谱线强度，与第三十七号碳化硅样片处理后的表面氧含量，呈现出一条漂亮的负相关曲线——相关系数R2达到了0.91，超过了系统任务要求的0.85阈值。
“第二组验证实验完成，数据重复。”一个研究生盯着屏幕，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二十片样片，同一工艺条件，表面氧含量标准差控制在0.05%以内。陆总，我们好像……找到那个‘脉搏’了。”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轻微的欢呼。林海用力拍了拍操作台，张明远摘下眼镜擦了擦，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陆晨站在数据屏前，看着那条近乎完美的拟合曲线。四十五天的任务期限才过去三分之一，他们已经抓住了第一个关键特征信号。
“不要停。”他转身面对团队，“这只是氢自由基浓度的间接指标。我们需要至少两个独立特征，才能交叉验证，降低误判概率。接下来，重点找与表面粗糙度关联的信号——可能是某种分子谱带，或者等离子体发射的连续背景辐射变化。”
“已经有些眉目了。”张明远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注意到，在500-600纳米波段的连续背景强度，与射频功率的波动呈现同步变化。而功率稳定性，直接影响离子轰击表面的均匀性。如果能把这段背景辐射作为‘功率稳定性监测器’，相当于给设备装了个实时心电图。”
“很好。”陆晨点头，“把这两条线索并进，设计一个简易的硬件原型——光谱仪探头、信号处理板、显示屏。先不用追求高精度，只要能实时显示这两个特征值的变化趋势就行。林工，这件事你牵头，两周内出第一版原型。”
“明白！”林海摩拳擦掌。
“张老师，你们组继续深挖理论模型。等我们积累了足够多的生产数据，迟早要建立定量预测模型。”陆晨顿了顿，“另外，联系江州大学物理系的等离子体实验室，问问有没有合作可能。有些基础研究，借他们的设备做更快。”
任务有条不紊地分解下去。陆晨走出实验室时，系统面板刷新了任务进度：【特征数据库任务】已完成1/2，奖励的《等离子体光谱分析算法（基础版）》蓝图已部分解锁——现在他可以查看算法框架和核心思路了。
算法基于主成分分析和支持向量机，正是处理这类高维、非线性数据的合适工具。系统提供的永远是“渔具”，而不是“鱼”。
刚回到办公室，沈南星就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宸星科技刚刚在行业论坛和几个科技媒体上，发布了一段三分十七秒的视频。”她把笔记本电脑转向陆晨，“您看看。”
视频画质精良，配乐充满科技感。镜头从一片薄如蝉翼的柔性基板开始拉近，上面集成着密密麻麻的微型发光单元。随着画外音介绍，那片屏幕开始缓慢弯曲——对折、再对折，像一张纸般柔韧。折叠过程中，显示的画面始终稳定：一段色彩鲜艳的动画，细节清晰，毫无闪烁或断层。
视频最后定格在完全折叠后的状态，厚度不足一支铅笔。字幕浮现：“宸星科技·下一代柔性显示解决方案——折叠，是为了展开无限可能。”
“点击量三小时破十万，评论区全是惊叹。”沈南星说，“几个知名科技博主已经转发了，标题都是‘国产黑科技’、‘显示技术的革命’。”
陆晨把视频又看了一遍，特别是折叠时的特写镜头。
“没有展示驱动电路。”他注意到细节，“屏幕本身很薄，但视频刻意避开了连接线和控制模块的镜头。折叠时，画面内容是预录的动画，不是实时交互。”
“您的意思是……”
“这很可能是一个‘系统级演示’。”陆晨点开视频属性，查看编码信息，“视频拍摄于两周前，也就是副市长调研之后。我猜，他们当时给领导看的，就是这个演示系统。一块精心调教的样品，加上隐藏起来的笨重驱动设备。”
“但视觉效果确实震撼。”沈南星承认，“已经有人在问量产时间了。”
“问得好。”陆晨关掉视频，“如果他们真有量产能力，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小批量送样，而不是只发视频。柔性显示不是只有屏幕就行，驱动IC、封装、铰链、软件适配……每一步都是难关。”
他想了想：“我们不用直接回应。但可以在这个周末，以‘燧人科技研发进展通报’的名义，发一篇技术博客。重点讲两件事：第一，我们石墨烯透明电极的最新量产良率数据——现在是多少？”
“稳定在73%左右，4K分辨率级别。”
“那就公布这个数据，附上第三方检测报告截图。第二，提一句我们在‘柔性器件界面应力分析’上的新研究进展，不用细说，只抛几个专业术语和初步数据。”陆晨说，“懂行的人自然能看懂——我们在做基础，而基础决定了能不能真的量产。”
沈南星快速记录：“明白了。用扎实的数据，对冲炫酷的视频。”
“还有，邀请几家长期关注我们的专业媒体，下周来新厂区参观。重点看生产线和检测中心，让他们亲眼看到机器在转、产品在下线。”陆晨补充，“实地感受，比任何视频都有说服力。”
下午三点，一个意外的电话打到了陆晨手机上。来电显示：赵广富。
陆晨看着那个名字闪烁了三声，才接起来。
“陆总，忙吗？”赵广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背景音里有关门声，“有点旧事……想跟你聊聊。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
“我在新厂区。”
“我知道位置，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陆晨叫来王建国，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主动找上门？”王建国皱眉，“会不会有诈？”
“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他或许还敢耍花样。来我们这儿，他不敢。”陆晨说，“你去准备个小会议室，就我们三个人。另外，让保安留意他有没有带其他人来。”
“要不要录音？”
“不用。”陆晨摇头，“第一次接触，先听听他说什么。”
赵广富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他开着一辆略显陈旧的黑色轿车，独自一人下车。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老了不少，眼袋很重，西装也不再笔挺。
小会议室里，茶已经泡好。赵广富坐下后，没有寒暄，直接开口。
“老厂的账，你们在查吧？”
这么直接的开场，让王建国愣了一下。陆晨倒很平静：“例行审计，搬迁需要。”
“我知道查到了什么。”赵广富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推到桌子中央，“05年到08年，经我手的采购，一共七笔有问题。总金额四十六万三千。这是当时的私下记录，原件。”
王建国想拿，陆晨抬手制止，自己翻开笔记本。上面是手写的日期、品名、实际采购价和账面价，差额清晰，最后一页有汇总。
“为什么现在拿出来？”陆晨问。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好过。”赵广富点了支烟，陆晨没阻止，“我的贸易公司快倒了，想转手。最近突然冒出好几拨人来查我的账，税务、工商，连消防都来了。我没那么大面子，能同时惊动这么多部门。”
“你觉得是我？”
“你没必要。”赵广富吐出口烟，“你要是想动我，直接把账本交经侦就行。查我的人……是想要别的东西。”
陆晨等着他说下去。
“那些年，我吃回扣不假。但有些采购，不是我想做，是有人让我做。”赵广富盯着陆晨，“比如那批十二万的‘石英坩埚’，实际买的是普通陶瓷坩埚，差价我拿了四成，剩下的六成……给了当时开发区管委会的某位科长。他现在已经是副处长了。”
王建国呼吸一紧。
“类似的事情，一共三笔，涉及两个部门的三个人。”赵广富弹了弹烟灰，“笔记本后面有名字和金额。我留着这个，本来是防着他们过河拆桥。没想到，现在他们想让我彻底闭嘴。”
“所以你想用这个，换什么？”陆晨合上笔记本。
“第一，那些账，你们别继续深究了——对你们也没好处，扯出来都是麻烦。第二，如果可能……帮我牵个线，我想把公司设备卖了，还了债，离开江州。”赵广富说得很干脆，“我手头还有些客户资源，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便宜转给你们。”
陆晨沉默了片刻。
“笔记本我留下。账我们暂时不报了，但保留追究的权利。”他看着赵广富，“至于你公司的事，我不插手。但可以介绍两个做实业的老板给你，他们可能需要设备。价格你们自己谈。”
这比赵广富预想的条件要好。他愣了下，点点头：“那就……谢谢了。”
“我有个问题。”陆晨在他起身前开口，“我父亲当年，知道这些事吗？”
赵广富动作停住。许久，他才低声说：“老厂长最后那半年，已经不太管事了。但他……查过一回账。查完后，把我叫去办公室，说‘厂子现在困难，有些事我不追究。但账要平，东西要见到’。那之后，我就收敛了很多。”
他顿了顿：“你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太信人了。”
赵广富离开后，王建国忍不住问：“陆总，真就这么放过他？”
“不是放过，是时机没到。”陆晨翻着那本笔记本，“这些名字现在动不了。但留着，将来或许有用。至于赵广富……他离开江州，对我们也是好事。”
他把笔记本锁进抽屉。父亲当年或许已经觉察，但重病缠身，又顾及多年情分，最终选择了隐忍。那种无奈，陆晨现在能体会一二。
但时代不同了。有些账，迟早要算清楚。
傍晚，陆晨收到了关于银色手提箱的进一步消息。那个朋友发来几张类似箱子的产品图，并附言：
“确认了，这是‘中科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三年前定制的一批样品转运箱，编号范围SMI-0701至SMI-0710。当时是为某个重大专项课题订制的，要求防震、防磁、恒温。这批箱子理论上应该还在所内使用，或者由课题合作单位保管。”
下面列了十个编号，以及每个编号对应的最初领用部门和负责人。
陆晨的目光停在“SMI-0708”这个编号上。领用部门：先进功能材料课题组。负责人：陈明楷，研究员。
陈明楷。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国内较早研究二维材料的学者之一，五年前发表过一系列关于过渡金属硫化物的论文，后来声音渐少。业内传言他转向了保密性更强的应用研究。
如果箱子是陈明楷课题组的，那照片里的老者很可能就是他。而他交给宸星科技的样品袋……
手机震动，沈南星发来消息：“刚收到通知，省级调研日确定在下周三上午。管委会正式函件明天送达。另外，有两家宸星科技的供应商，今天下午主动联系我们，询问石墨烯导电浆料的报价。”
陆晨回复：“正常报价，但要求他们提供最终用户信息备案。”
放下手机，窗外暮色渐浓。新厂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建筑的轮廓。
三条线都在向前推进：技术找到了突破口，对手露出了更多踪迹，旧账掀开了一角。而下周三，将是燧人第一次在官方层面正式亮相。
陆晨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零星走动的人影。工人们在适应新环境，工程师们在调试新设备，财务和行政在准备调研日的接待方案。
这是一个系统开始运转的迹象。每个部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打开系统面板，查看那个正在进行的【产业升级·第一步】任务。进度条显示78%，还有最后几台设备的搬迁和调试。
任务完成后，新的生产线将具备月产五十万片石墨烯散热膜、二十吨导电浆料的能力。而这，只是起点。
远处传来试机的轰鸣声，在暮色中传得很远。
那是心跳的声音。
光谱仪的显示屏上，曲线正在平稳爬升。656.3纳米波段的谱线强度，与第三十七号碳化硅样片处理后的表面氧含量，呈现出一条漂亮的负相关曲线——相关系数R2达到了0.91，超过了系统任务要求的0.85阈值。
“第二组验证实验完成，数据重复。”一个研究生盯着屏幕，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二十片样片，同一工艺条件，表面氧含量标准差控制在0.05%以内。陆总，我们好像……找到那个‘脉搏’了。”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轻微的欢呼。林海用力拍了拍操作台，张明远摘下眼镜擦了擦，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陆晨站在数据屏前，看着那条近乎完美的拟合曲线。四十五天的任务期限才过去三分之一，他们已经抓住了第一个关键特征信号。
“不要停。”他转身面对团队，“这只是氢自由基浓度的间接指标。我们需要至少两个独立特征，才能交叉验证，降低误判概率。接下来，重点找与表面粗糙度关联的信号——可能是某种分子谱带，或者等离子体发射的连续背景辐射变化。”
“已经有些眉目了。”张明远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注意到，在500-600纳米波段的连续背景强度，与射频功率的波动呈现同步变化。而功率稳定性，直接影响离子轰击表面的均匀性。如果能把这段背景辐射作为‘功率稳定性监测器’，相当于给设备装了个实时心电图。”
“很好。”陆晨点头，“把这两条线索并进，设计一个简易的硬件原型——光谱仪探头、信号处理板、显示屏。先不用追求高精度，只要能实时显示这两个特征值的变化趋势就行。林工，这件事你牵头，两周内出第一版原型。”
“明白！”林海摩拳擦掌。
“张老师，你们组继续深挖理论模型。等我们积累了足够多的生产数据，迟早要建立定量预测模型。”陆晨顿了顿，“另外，联系江州大学物理系的等离子体实验室，问问有没有合作可能。有些基础研究，借他们的设备做更快。”
任务有条不紊地分解下去。陆晨走出实验室时，系统面板刷新了任务进度：【特征数据库任务】已完成1/2，奖励的《等离子体光谱分析算法（基础版）》蓝图已部分解锁——现在他可以查看算法框架和核心思路了。
算法基于主成分分析和支持向量机，正是处理这类高维、非线性数据的合适工具。系统提供的永远是“渔具”，而不是“鱼”。
刚回到办公室，沈南星就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宸星科技刚刚在行业论坛和几个科技媒体上，发布了一段三分十七秒的视频。”她把笔记本电脑转向陆晨，“您看看。”
视频画质精良，配乐充满科技感。镜头从一片薄如蝉翼的柔性基板开始拉近，上面集成着密密麻麻的微型发光单元。随着画外音介绍，那片屏幕开始缓慢弯曲——对折、再对折，像一张纸般柔韧。折叠过程中，显示的画面始终稳定：一段色彩鲜艳的动画，细节清晰，毫无闪烁或断层。
视频最后定格在完全折叠后的状态，厚度不足一支铅笔。字幕浮现：“宸星科技·下一代柔性显示解决方案——折叠，是为了展开无限可能。”
“点击量三小时破十万，评论区全是惊叹。”沈南星说，“几个知名科技博主已经转发了，标题都是‘国产黑科技’、‘显示技术的革命’。”
陆晨把视频又看了一遍，特别是折叠时的特写镜头。
“没有展示驱动电路。”他注意到细节，“屏幕本身很薄，但视频刻意避开了连接线和控制模块的镜头。折叠时，画面内容是预录的动画，不是实时交互。”
“您的意思是……”
“这很可能是一个‘系统级演示’。”陆晨点开视频属性，查看编码信息，“视频拍摄于两周前，也就是副市长调研之后。我猜，他们当时给领导看的，就是这个演示系统。一块精心调教的样品，加上隐藏起来的笨重驱动设备。”
“但视觉效果确实震撼。”沈南星承认，“已经有人在问量产时间了。”
“问得好。”陆晨关掉视频，“如果他们真有量产能力，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小批量送样，而不是只发视频。柔性显示不是只有屏幕就行，驱动IC、封装、铰链、软件适配……每一步都是难关。”
他想了想：“我们不用直接回应。但可以在这个周末，以‘燧人科技研发进展通报’的名义，发一篇技术博客。重点讲两件事：第一，我们石墨烯透明电极的最新量产良率数据——现在是多少？”
“稳定在73%左右，4K分辨率级别。”
“那就公布这个数据，附上第三方检测报告截图。第二，提一句我们在‘柔性器件界面应力分析’上的新研究进展，不用细说，只抛几个专业术语和初步数据。”陆晨说，“懂行的人自然能看懂——我们在做基础，而基础决定了能不能真的量产。”
沈南星快速记录：“明白了。用扎实的数据，对冲炫酷的视频。”
“还有，邀请几家长期关注我们的专业媒体，下周来新厂区参观。重点看生产线和检测中心，让他们亲眼看到机器在转、产品在下线。”陆晨补充，“实地感受，比任何视频都有说服力。”
下午三点，一个意外的电话打到了陆晨手机上。来电显示：赵广富。
陆晨看着那个名字闪烁了三声，才接起来。
“陆总，忙吗？”赵广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背景音里有关门声，“有点旧事……想跟你聊聊。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
“我在新厂区。”
“我知道位置，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陆晨叫来王建国，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主动找上门？”王建国皱眉，“会不会有诈？”
“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他或许还敢耍花样。来我们这儿，他不敢。”陆晨说，“你去准备个小会议室，就我们三个人。另外，让保安留意他有没有带其他人来。”
“要不要录音？”
“不用。”陆晨摇头，“第一次接触，先听听他说什么。”
赵广富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他开着一辆略显陈旧的黑色轿车，独自一人下车。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老了不少，眼袋很重，西装也不再笔挺。
小会议室里，茶已经泡好。赵广富坐下后，没有寒暄，直接开口。
“老厂的账，你们在查吧？”
这么直接的开场，让王建国愣了一下。陆晨倒很平静：“例行审计，搬迁需要。”
“我知道查到了什么。”赵广富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推到桌子中央，“05年到08年，经我手的采购，一共七笔有问题。总金额四十六万三千。这是当时的私下记录，原件。”
王建国想拿，陆晨抬手制止，自己翻开笔记本。上面是手写的日期、品名、实际采购价和账面价，差额清晰，最后一页有汇总。
“为什么现在拿出来？”陆晨问。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好过。”赵广富点了支烟，陆晨没阻止，“我的贸易公司快倒了，想转手。最近突然冒出好几拨人来查我的账，税务、工商，连消防都来了。我没那么大面子，能同时惊动这么多部门。”
“你觉得是我？”
“你没必要。”赵广富吐出口烟，“你要是想动我，直接把账本交经侦就行。查我的人……是想要别的东西。”
陆晨等着他说下去。
“那些年，我吃回扣不假。但有些采购，不是我想做，是有人让我做。”赵广富盯着陆晨，“比如那批十二万的‘石英坩埚’，实际买的是普通陶瓷坩埚，差价我拿了四成，剩下的六成……给了当时开发区管委会的某位科长。他现在已经是副处长了。”
王建国呼吸一紧。
“类似的事情，一共三笔，涉及两个部门的三个人。”赵广富弹了弹烟灰，“笔记本后面有名字和金额。我留着这个，本来是防着他们过河拆桥。没想到，现在他们想让我彻底闭嘴。”
“所以你想用这个，换什么？”陆晨合上笔记本。
“第一，那些账，你们别继续深究了——对你们也没好处，扯出来都是麻烦。第二，如果可能……帮我牵个线，我想把公司设备卖了，还了债，离开江州。”赵广富说得很干脆，“我手头还有些客户资源，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便宜转给你们。”
陆晨沉默了片刻。
“笔记本我留下。账我们暂时不报了，但保留追究的权利。”他看着赵广富，“至于你公司的事，我不插手。但可以介绍两个做实业的老板给你，他们可能需要设备。价格你们自己谈。”
这比赵广富预想的条件要好。他愣了下，点点头：“那就……谢谢了。”
“我有个问题。”陆晨在他起身前开口，“我父亲当年，知道这些事吗？”
赵广富动作停住。许久，他才低声说：“老厂长最后那半年，已经不太管事了。但他……查过一回账。查完后，把我叫去办公室，说‘厂子现在困难，有些事我不追究。但账要平，东西要见到’。那之后，我就收敛了很多。”
他顿了顿：“你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太信人了。”
赵广富离开后，王建国忍不住问：“陆总，真就这么放过他？”
“不是放过，是时机没到。”陆晨翻着那本笔记本，“这些名字现在动不了。但留着，将来或许有用。至于赵广富……他离开江州，对我们也是好事。”
他把笔记本锁进抽屉。父亲当年或许已经觉察，但重病缠身，又顾及多年情分，最终选择了隐忍。那种无奈，陆晨现在能体会一二。
但时代不同了。有些账，迟早要算清楚。
傍晚，陆晨收到了关于银色手提箱的进一步消息。那个朋友发来几张类似箱子的产品图，并附言：
“确认了，这是‘中科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三年前定制的一批样品转运箱，编号范围SMI-0701至SMI-0710。当时是为某个重大专项课题订制的，要求防震、防磁、恒温。这批箱子理论上应该还在所内使用，或者由课题合作单位保管。”
下面列了十个编号，以及每个编号对应的最初领用部门和负责人。
陆晨的目光停在“SMI-0708”这个编号上。领用部门：先进功能材料课题组。负责人：陈明楷，研究员。
陈明楷。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国内较早研究二维材料的学者之一，五年前发表过一系列关于过渡金属硫化物的论文，后来声音渐少。业内传言他转向了保密性更强的应用研究。
如果箱子是陈明楷课题组的，那照片里的老者很可能就是他。而他交给宸星科技的样品袋……
手机震动，沈南星发来消息：“刚收到通知，省级调研日确定在下周三上午。管委会正式函件明天送达。另外，有两家宸星科技的供应商，今天下午主动联系我们，询问石墨烯导电浆料的报价。”
陆晨回复：“正常报价，但要求他们提供最终用户信息备案。”
放下手机，窗外暮色渐浓。新厂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建筑的轮廓。
三条线都在向前推进：技术找到了突破口，对手露出了更多踪迹，旧账掀开了一角。而下周三，将是燧人第一次在官方层面正式亮相。
陆晨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零星走动的人影。工人们在适应新环境，工程师们在调试新设备，财务和行政在准备调研日的接待方案。
这是一个系统开始运转的迹象。每个部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打开系统面板，查看那个正在进行的【产业升级·第一步】任务。进度条显示78%，还有最后几台设备的搬迁和调试。
任务完成后，新的生产线将具备月产五十万片石墨烯散热膜、二十吨导电浆料的能力。而这，只是起点。
远处传来试机的轰鸣声，在暮色中传得很远。
那是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