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电子钟显示：21:47。
距离收到中子辐照新要求，已经过去九小时十七分钟。桌上摊满了打印出来的论文、材料手册和草稿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焦虑混合的味道。
“关键问题有三个。”张明远在白板上写下要点，“第一，中子辐照会在碳化硅晶格中产生位移损伤，形成空位-间隙原子对，这会成为后续缺陷扩散的源头。第二，辐照后缺陷密度增长率不超过10%——这意味着我们现有的材料，哪怕能稳定在720的缺陷密度，辐照后也不能超过792。”
他顿了顿，“但军标是500。所以实际上，我们辐照前的缺陷密度必须压到……450左右。”
这个数字让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吸了口气。
“第三，”张明远继续写，“辐照后的性能衰退不是均匀的。西南所那篇2015年的内部报告提到，LZ-8材料在辐照初期会出现‘缺陷湮灭窗口’，大概在辐照剂量达到5×10^14 n/c时，部分早期产生的空位会重新结合。但如果撑过这个窗口，后续衰退会加速。”
“所以关键在于控制缺陷的类型和分布，”林海接话，“让它们在辐照初期就互相湮灭，而不是积累成团簇。”
“理论可行。”李明恺坐在角落，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十几个文献页面，“但需要精确调控晶格中的掺杂元素。硼和氮都可以作为缺陷陷阱，但硼会降低材料的高温稳定性，氮的引入工艺又太复杂……”
他停住了，因为陆晨推门走了进来。
陆晨手里拿着三份装订好的文件，分给张明远、林海和李明恺。“这是沈总从西南所带回来的。”
文件封面上印着“射线装置实验室技术能力简介（非密版）”。翻开内页，有实验室的设备清单、可模拟的辐照类型、以及……收费标准。
“每小时八千。”林海看到数字时挑了挑眉。
“他们愿意给我们优先安排机时。”陆晨坐下，“但条件是，如果测试结果良好，相关数据要共享，且后续正式辐照验证必须全部在他们实验室做。”
“捆绑销售。”张明远合上文件，“不过合理，他们有设备垄断优势。”
“还有别的信息吗？”林海问。
陆晨沉默了两秒。“沈总打听到，上周有一家‘材料技术咨询公司’去接触过西南所射线实验室，询问大剂量中子辐照测试的档期。那家公司注册在香港，但实际控制方……大概率是昭栄。”
会议室再次安静。
“所以昭栄不仅知道新要求，”李明恺低声说，“他们已经在做准备了。”
“甚至可能比我们更早。”陆晨看向白板上的数字，“三天时间，我们需要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报告里至少要包含：技术路径分析、初步实验方案、风险评估、以及时间表和预算。”
“这不可能。”张明远脱口而出，“光是设计实验方案就需要一周，还要协调设备、准备样品……”
“所以我们要换个思路。”陆晨打断他，“不做完整的实验设计，做‘技术路径的推演和验证节点规划’。报告的重点不是‘我们一定能做到’，而是‘我们有清晰的思路知道怎么去验证能不能做到’。”
这个微妙的差别，让几个人都抬起头。
“具体来说，”陆晨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我们需要在报告里明确三条技术路径。”
他在白板上画出三个分支：
路径A：LZ-8强化路线
——利用西南所现有材料的抗辐照特性，通过工艺优化进一步降低初始缺陷密度。
关键验证节点：与西南所联合开展小剂量（1×10^14 n/c）预辐照实验，观察缺陷演化行为。
路径B：改性YSZ掺杂路线
——在YSZ体系中引入特定稀土元素（如钆、铕）作为缺陷捕获中心。
关键验证节点：先做理论计算筛选最佳掺杂元素，再制备微量掺杂样品进行辐照测试。
路径C：复合结构路线
——参考李明恺之前提出的“多层复合结构”概念，在关键受力层使用LZ-8，在缓冲层使用掺杂YSZ。
关键验证节：界面结合强度的模拟计算与实验验证。
“三条路都写进报告，”陆晨说，“但权重不同。A路线权重50%，因为西南所是合作伙伴，有基础。B路线权重30%，这是我们自主的方向。C路线权重20%，作为技术储备。”
“时间呢？”林海问，“验证这些节点需要多久？”
“初步验证，三个月。全面验证，六个月。”陆晨写下时间，“但报告里要写：‘在获得必要资源支持的前提下，六个月内可完成技术可行性确认，十二个月内可提供满足工程化需求的材料批次’。”
“这是画饼。”张明远直言。
“是画路线图。”陆晨纠正，“而且我们确实有基础。李工，你之前在宸星接触过辐照相关的模拟软件吗？”
李明恺愣了一下，“接触过。昭栄总部开发了一套‘缺陷演化模拟平台’，我在宸星时参加过线上培训。但那平台需要授权……”
“不用他们的。”陆晨说，“西南所有一套国产的‘材料辐照效应仿真系统’，沈总已经拿到了试用账号。李工，今晚你就开始熟悉，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三条路径的初步模拟结果——哪怕是粗糙的定性趋势也行。”
李明恺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但他没犹豫：“好。”
“林工，”陆晨转向林海，“你负责样品准备。从库存里挑三组最好的碳化硅晶片，一组纯样，一组轻微掺硼，一组掺氮。明天下午寄到西南所，请他们帮忙做小剂量预辐照，哪怕只是象征性的1×10^13 n/c，我们也需要实际数据点。”
“西南所会答应吗？”
“沈总在协调，问题不大。”陆晨说，“代价是我们要共享改性YSZ的完整工艺文件——不是数据，是工艺。”
林海皱眉：“这代价太大了。”
“但值得。”陆晨说，“如果西南所看到我们的工艺细节，认为有合作价值，他们在正式谈判中的立场可能会软化。而且……我们也需要借此判断，他们内部有没有人会把我们的工艺泄露给昭栄。”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您怀疑西南所内部有昭栄的人？”张明远压低声音。
“不怀疑。但需要验证。”陆晨收起马克笔，“三天后的可行性报告，五天后上海的谈判，还有西南所的合作……这三件事是联动的。每一步的决策，都会影响另外两步。”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厂区。
“从现在起，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同时考虑三个目标：第一，技术上往军标500迈进；第二，商业上为上海谈判积累筹码；第三，情报上摸清昭栄和西南所的底牌。”
会议室里只剩下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
凌晨一点，李明恺还留在会议室。电脑屏幕上，仿真软件的界面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正尝试输入改性YSZ的简化模型参数。
门被轻轻推开，林海端着一碗泡面进来，放在他手边。
“先吃点东西。”
李明恺道了声谢，但没有停下手里的操作。“林工，这个仿真模型的基础参数库……好像缺了几种稀土元素的辐照截面数据。”
“正常，国产软件还在完善。”林海拉过椅子坐下，“你可以先用手算估算。对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对折的纸条，展开放在桌上。“你之前写的这个等离子体能量阈值范围，0.8-1.2eV。我下午抽空查了文献，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李明恺放下筷子。
“昭栄在2006年申请的一项美国专利，”林海滑动手机屏幕，调出一份专利摘要截图，“里面提到‘等离子体辅助沉积的最佳能量窗口为0.9-1.1eV’。和你的记忆范围高度重合，但更窄。”
李明恺盯着那张截图，心跳快了几拍。
“所以……那确实就是昭栄的核心参数。”他低声说。
“可能是。”林海收起手机，“但李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说。”
“你离开宸星时，带走了多少记忆里的数据？”林海问得很直接，“我不是在审问你，是想评估风险——如果昭栄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是一个行走的技术泄露源？”
李明恺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带走的不多。”他最终开口，“但有些关键数字，就像那个能量窗口，因为反复看过很多遍，忘不掉。还有……还有崔浩总工离职前，私下跟我们几个核心工程师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昭栄的技术路线太封闭，迟早会被更开放的技术生态超越。如果你们将来遇到真正在做事的中国公司，可以考虑过去。’”李明恺抬起头，“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在发泄情绪。但现在想想，他可能……早就看到了今天。”
林海静静听着。
“所以我加入燧人，不只是因为宸星不行了。”李明恺继续说，“是因为我觉得，这里在做的事，是崔总说的那种‘更开放的技术生态’。你们愿意分享数据、愿意公开工艺细节、甚至愿意跟西南所这样的国家队深度合作……这和我过去在昭栄体系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窗外传来夜班货车的鸣笛声。
林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吃面吧，要凉了。仿真的事，明天我帮你一起弄。”
他起身离开会议室，但在门口停了一下。
“对了，陆总让我转告你，”林海回头，“明天上午十点，你需要去一趟开发区管委会，配合一个‘知识产权保护座谈会’的后续访谈。大概率是上次突击检查的延续，问你几个技术细节问题。沈总陪你一起去。”
“问什么技术细节？”
“不清楚。”林海说，“但陆总说，如实回答就好，除了专利未公开的工艺参数外，其他都可以说。”
门轻轻关上。
李明恺看着那碗已经有些发胀的泡面，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仿真模型。
他拿起筷子时，注意到那张纸条背面，自己当初草草写下的回复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林海新写的小字：
“记忆也是技术积累的一部分。关键不在于你记得什么，而在于你用它们做什么。——林”
李明恺看了很久，然后把纸条小心折好，放回口袋。
凌晨三点，他完成了三条技术路径的初步仿真趋势图。虽然数据粗糙，但能看出：路径B（改性YSZ掺杂）在低剂量辐照下的缺陷增长率最低，但高剂量下衰退更快；路径A（LZ-8）则相对稳定。
他把结果打包发给陆晨。
十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明早八点，开会讨论报告框架。另外，上海谈判的预案初稿发你邮箱了，抽空看。”
李明恺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附件名为“上海谈判技术预案_V0.9”。
他下载打开。
文件第一页就是谈判目标清单，第一条写着：
核心目标：获取昭栄在抗辐照材料领域的基础专利授权，但避免被捆绑进其封闭技术体系。必要时，以公开改性YSZ工艺细节为筹码，换取其部分核心参数的交叉验证。
下面有一行陆晨手写的批注：
“技术可以交换，但技术路线的主导权必须在我们手里。”
李明恺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色。
第三天，开始了。
距离收到中子辐照新要求，已经过去九小时十七分钟。桌上摊满了打印出来的论文、材料手册和草稿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焦虑混合的味道。
“关键问题有三个。”张明远在白板上写下要点，“第一，中子辐照会在碳化硅晶格中产生位移损伤，形成空位-间隙原子对，这会成为后续缺陷扩散的源头。第二，辐照后缺陷密度增长率不超过10%——这意味着我们现有的材料，哪怕能稳定在720的缺陷密度，辐照后也不能超过792。”
他顿了顿，“但军标是500。所以实际上，我们辐照前的缺陷密度必须压到……450左右。”
这个数字让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吸了口气。
“第三，”张明远继续写，“辐照后的性能衰退不是均匀的。西南所那篇2015年的内部报告提到，LZ-8材料在辐照初期会出现‘缺陷湮灭窗口’，大概在辐照剂量达到5×10^14 n/c时，部分早期产生的空位会重新结合。但如果撑过这个窗口，后续衰退会加速。”
“所以关键在于控制缺陷的类型和分布，”林海接话，“让它们在辐照初期就互相湮灭，而不是积累成团簇。”
“理论可行。”李明恺坐在角落，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十几个文献页面，“但需要精确调控晶格中的掺杂元素。硼和氮都可以作为缺陷陷阱，但硼会降低材料的高温稳定性，氮的引入工艺又太复杂……”
他停住了，因为陆晨推门走了进来。
陆晨手里拿着三份装订好的文件，分给张明远、林海和李明恺。“这是沈总从西南所带回来的。”
文件封面上印着“射线装置实验室技术能力简介（非密版）”。翻开内页，有实验室的设备清单、可模拟的辐照类型、以及……收费标准。
“每小时八千。”林海看到数字时挑了挑眉。
“他们愿意给我们优先安排机时。”陆晨坐下，“但条件是，如果测试结果良好，相关数据要共享，且后续正式辐照验证必须全部在他们实验室做。”
“捆绑销售。”张明远合上文件，“不过合理，他们有设备垄断优势。”
“还有别的信息吗？”林海问。
陆晨沉默了两秒。“沈总打听到，上周有一家‘材料技术咨询公司’去接触过西南所射线实验室，询问大剂量中子辐照测试的档期。那家公司注册在香港，但实际控制方……大概率是昭栄。”
会议室再次安静。
“所以昭栄不仅知道新要求，”李明恺低声说，“他们已经在做准备了。”
“甚至可能比我们更早。”陆晨看向白板上的数字，“三天时间，我们需要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报告里至少要包含：技术路径分析、初步实验方案、风险评估、以及时间表和预算。”
“这不可能。”张明远脱口而出，“光是设计实验方案就需要一周，还要协调设备、准备样品……”
“所以我们要换个思路。”陆晨打断他，“不做完整的实验设计，做‘技术路径的推演和验证节点规划’。报告的重点不是‘我们一定能做到’，而是‘我们有清晰的思路知道怎么去验证能不能做到’。”
这个微妙的差别，让几个人都抬起头。
“具体来说，”陆晨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我们需要在报告里明确三条技术路径。”
他在白板上画出三个分支：
路径A：LZ-8强化路线
——利用西南所现有材料的抗辐照特性，通过工艺优化进一步降低初始缺陷密度。
关键验证节点：与西南所联合开展小剂量（1×10^14 n/c）预辐照实验，观察缺陷演化行为。
路径B：改性YSZ掺杂路线
——在YSZ体系中引入特定稀土元素（如钆、铕）作为缺陷捕获中心。
关键验证节点：先做理论计算筛选最佳掺杂元素，再制备微量掺杂样品进行辐照测试。
路径C：复合结构路线
——参考李明恺之前提出的“多层复合结构”概念，在关键受力层使用LZ-8，在缓冲层使用掺杂YSZ。
关键验证节：界面结合强度的模拟计算与实验验证。
“三条路都写进报告，”陆晨说，“但权重不同。A路线权重50%，因为西南所是合作伙伴，有基础。B路线权重30%，这是我们自主的方向。C路线权重20%，作为技术储备。”
“时间呢？”林海问，“验证这些节点需要多久？”
“初步验证，三个月。全面验证，六个月。”陆晨写下时间，“但报告里要写：‘在获得必要资源支持的前提下，六个月内可完成技术可行性确认，十二个月内可提供满足工程化需求的材料批次’。”
“这是画饼。”张明远直言。
“是画路线图。”陆晨纠正，“而且我们确实有基础。李工，你之前在宸星接触过辐照相关的模拟软件吗？”
李明恺愣了一下，“接触过。昭栄总部开发了一套‘缺陷演化模拟平台’，我在宸星时参加过线上培训。但那平台需要授权……”
“不用他们的。”陆晨说，“西南所有一套国产的‘材料辐照效应仿真系统’，沈总已经拿到了试用账号。李工，今晚你就开始熟悉，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三条路径的初步模拟结果——哪怕是粗糙的定性趋势也行。”
李明恺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但他没犹豫：“好。”
“林工，”陆晨转向林海，“你负责样品准备。从库存里挑三组最好的碳化硅晶片，一组纯样，一组轻微掺硼，一组掺氮。明天下午寄到西南所，请他们帮忙做小剂量预辐照，哪怕只是象征性的1×10^13 n/c，我们也需要实际数据点。”
“西南所会答应吗？”
“沈总在协调，问题不大。”陆晨说，“代价是我们要共享改性YSZ的完整工艺文件——不是数据，是工艺。”
林海皱眉：“这代价太大了。”
“但值得。”陆晨说，“如果西南所看到我们的工艺细节，认为有合作价值，他们在正式谈判中的立场可能会软化。而且……我们也需要借此判断，他们内部有没有人会把我们的工艺泄露给昭栄。”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您怀疑西南所内部有昭栄的人？”张明远压低声音。
“不怀疑。但需要验证。”陆晨收起马克笔，“三天后的可行性报告，五天后上海的谈判，还有西南所的合作……这三件事是联动的。每一步的决策，都会影响另外两步。”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厂区。
“从现在起，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同时考虑三个目标：第一，技术上往军标500迈进；第二，商业上为上海谈判积累筹码；第三，情报上摸清昭栄和西南所的底牌。”
会议室里只剩下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
凌晨一点，李明恺还留在会议室。电脑屏幕上，仿真软件的界面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正尝试输入改性YSZ的简化模型参数。
门被轻轻推开，林海端着一碗泡面进来，放在他手边。
“先吃点东西。”
李明恺道了声谢，但没有停下手里的操作。“林工，这个仿真模型的基础参数库……好像缺了几种稀土元素的辐照截面数据。”
“正常，国产软件还在完善。”林海拉过椅子坐下，“你可以先用手算估算。对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对折的纸条，展开放在桌上。“你之前写的这个等离子体能量阈值范围，0.8-1.2eV。我下午抽空查了文献，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李明恺放下筷子。
“昭栄在2006年申请的一项美国专利，”林海滑动手机屏幕，调出一份专利摘要截图，“里面提到‘等离子体辅助沉积的最佳能量窗口为0.9-1.1eV’。和你的记忆范围高度重合，但更窄。”
李明恺盯着那张截图，心跳快了几拍。
“所以……那确实就是昭栄的核心参数。”他低声说。
“可能是。”林海收起手机，“但李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说。”
“你离开宸星时，带走了多少记忆里的数据？”林海问得很直接，“我不是在审问你，是想评估风险——如果昭栄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是一个行走的技术泄露源？”
李明恺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带走的不多。”他最终开口，“但有些关键数字，就像那个能量窗口，因为反复看过很多遍，忘不掉。还有……还有崔浩总工离职前，私下跟我们几个核心工程师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昭栄的技术路线太封闭，迟早会被更开放的技术生态超越。如果你们将来遇到真正在做事的中国公司，可以考虑过去。’”李明恺抬起头，“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在发泄情绪。但现在想想，他可能……早就看到了今天。”
林海静静听着。
“所以我加入燧人，不只是因为宸星不行了。”李明恺继续说，“是因为我觉得，这里在做的事，是崔总说的那种‘更开放的技术生态’。你们愿意分享数据、愿意公开工艺细节、甚至愿意跟西南所这样的国家队深度合作……这和我过去在昭栄体系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窗外传来夜班货车的鸣笛声。
林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吃面吧，要凉了。仿真的事，明天我帮你一起弄。”
他起身离开会议室，但在门口停了一下。
“对了，陆总让我转告你，”林海回头，“明天上午十点，你需要去一趟开发区管委会，配合一个‘知识产权保护座谈会’的后续访谈。大概率是上次突击检查的延续，问你几个技术细节问题。沈总陪你一起去。”
“问什么技术细节？”
“不清楚。”林海说，“但陆总说，如实回答就好，除了专利未公开的工艺参数外，其他都可以说。”
门轻轻关上。
李明恺看着那碗已经有些发胀的泡面，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仿真模型。
他拿起筷子时，注意到那张纸条背面，自己当初草草写下的回复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林海新写的小字：
“记忆也是技术积累的一部分。关键不在于你记得什么，而在于你用它们做什么。——林”
李明恺看了很久，然后把纸条小心折好，放回口袋。
凌晨三点，他完成了三条技术路径的初步仿真趋势图。虽然数据粗糙，但能看出：路径B（改性YSZ掺杂）在低剂量辐照下的缺陷增长率最低，但高剂量下衰退更快；路径A（LZ-8）则相对稳定。
他把结果打包发给陆晨。
十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明早八点，开会讨论报告框架。另外，上海谈判的预案初稿发你邮箱了，抽空看。”
李明恺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附件名为“上海谈判技术预案_V0.9”。
他下载打开。
文件第一页就是谈判目标清单，第一条写着：
核心目标：获取昭栄在抗辐照材料领域的基础专利授权，但避免被捆绑进其封闭技术体系。必要时，以公开改性YSZ工艺细节为筹码，换取其部分核心参数的交叉验证。
下面有一行陆晨手写的批注：
“技术可以交换，但技术路线的主导权必须在我们手里。”
李明恺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色。
第三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