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四十七分，李明恺站在开发区管委会三楼会议室的窗前。
窗外能看到燧人科技的厂区，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二号车间的屋顶。三天前，原理样机就在那里接受了审查组的考核。现在，车间的排气管道正冒出白色蒸汽，那是又一炉晶体在生长。
“李工，请坐。”
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胸前别着管委会的工作牌——政策研究室，陈涛。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女性，面前摆着录音笔和记录本。
“只是例行补充访谈。”陈涛笑了笑，翻开文件夹，“上次知识产权局的突击检查，有些技术细节需要再确认一下。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李明恺在会议桌对面坐下。“请问。”
“第一个问题。”陈涛推过来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专利文件的截图，“根据昭栄公司提供的专利对比报告，他们的ZL.6号专利中，权利要求3描述了一种‘通过等离子体能量在0.9-1.1eV范围内调制晶格缺陷分布的方法’。而贵司在提交给‘琉璃’项目组的技术方案中，提到了‘等离子体能量窗口优化’——能否具体说明，你们的能量窗口范围是多少？”
问题精准得让人脊背发凉。
李明恺保持表情平静。“这是我们的工艺参数细节，涉及未公开的技术诀窍，不便透露具体数值。”
“理解。”陈涛点头，但紧接着问，“那么，这个‘优化窗口’是贵司独立研发得出的，还是参考了某些公开或非公开的技术资料？”
第二个问题更锋利。
李明恺想起陆晨的叮嘱：如实回答，除了专利未公开的工艺参数。
“我们的研发基于公开的学术文献和自主研发的实验数据。”他回答，“具体来说，我们从《等离子体与表面工程》期刊2007年第4期的一篇综述中得到启发，结合了自身大量工艺试验的结果。”
“那篇综述的作者是日本东北大学的教授，”陈涛几乎立刻接话，“而那位教授，同时也是昭栄材料的技术顾问。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李明恺实话实说，“我们参考的是公开发表的科学结论，不关心作者背景。”
陈涛看了他几秒，然后笑了。“李工，别紧张。我不是在审问，只是想把技术脉络理清楚。毕竟，管委会也希望开发区的企业能合规经营，避免知识产权纠纷。”
他合上文件夹，“最后一个问题：您之前在宸星科技工作期间，是否接触过与抗辐照材料相关的研究？”
话题突然跳转。
李明恺心跳快了半拍。“接触过一些基础性的文献调研，但没有参与具体项目。”
“那么，您是否知道，昭栄材料在日本有一个专门的‘极端环境材料研究所’，其研究方向就包括中子辐照损伤机制？”
“听说过。”李明恺谨慎地回答，“这是行业公开信息。”
“很好。”陈涛站起身，伸出手，“感谢您的配合。如果后续还有需要确认的细节，可能还会麻烦您。”
握手时，李明恺感觉到对方手掌干燥，力道适中。
离开管委会大楼，刚坐进沈南星的车里，李明恺就立刻说：“他们问的问题很专业，而且……有引导性。”
沈南星启动车子，“引导向哪里？”
“引导我承认，我们的技术可能借鉴了昭栄的专利，或者至少受到了他们技术体系的影响。”李明恺系好安全带，“还有，他们特意问了我在宸星时是否接触过抗辐照材料——这和新要求直接相关。”
“时间点太巧。”沈南星皱眉，“审查组刚提中子辐照要求，管委会就来问这个。”
“更巧的是，”李明恺压低声音，“访谈结束时，我透过会议室窗户看到对面楼的走廊里，有个人在打电话。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人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很像高桥。”
沈南星猛地转头看他。
“你确定？”
“不确定。但身形和着装风格很像。”李明恺说，“而且他打电话时，脸朝着我们这栋楼的方向。”
车子驶出管委会大院。沈南星沉默地开了一段，才开口：“陆总让你访谈结束后立刻回公司。可行性报告最终版下午两点前必须定稿，三点前要发给‘琉璃’项目组。”
“还来得及吗？”
“林工和张教授在改最后一稿。”沈南星看了眼车载时钟，“陆总说，报告里要加一个‘特别说明’。”
“什么说明？”
“关于三条技术路径的资源需求优先级。”沈南星说，“陆总决定，把主要资源押在路径B——改性YSZ掺杂路线上。”
李明恺愣住了。“可路径A有西南所合作基础，成功率更高……”
“但路径A的知识产权主导权在西南所手里。”沈南星解释，“如果我们把主要资源投给A，就算做成了，也只是西南所的技术配套工厂。但路径B是我们自主的，哪怕难度大，一旦突破，燧人就有了自己的核心材料牌。”
“西南所会同意吗？”
“所以陆总中午要和西南所开紧急电话会议。”沈南星说，“筹码是，如果我们把路径B作为主攻方向，那么路径A需要的资源就会减少，西南所如果想保住LZ-8在项目中的主导地位，就必须在合作条件上让步——比如降低知识产权占比要求。”
李明恺明白了。
这不是单纯的技术选择，是技术路线背后的产业话语权博弈。
中午十二点半，燧人科技会议室。
电话会议刚结束。西南所陈主任最终接受了陆晨的方案：燧人主攻改性YSZ掺杂路线（路径B），西南所主攻LZ-8强化路线（路径A），双方定期交流进展，最终无论哪条路线突破，知识产权都按五五开共享。
但附加条件是：燧人要向西南所开放改性YSZ的全套工艺数据库，而西南所则承诺，未经燧人同意，不向第三方透露任何技术细节。
“他们答应了，反而让我不安。”张明远摘下耳机，“太顺利了。”
“因为他们也需要我们的数据。”陆晨说，“西南所擅长基础材料研发，但工程化落地一直是短板。我们的工艺数据库对他们优化LZ-8的产线适配性，价值很大。”
“风险在于，”林海提醒，“如果西南所内部真有昭栄的人，这些数据流出去……”
“所以数据库要分级。”陆晨早有准备，“核心的等离子体修饰参数和掺杂配方，单独加密，访问需要我的动态口令。其他常规工艺数据，可以开放。”
他看了眼时间，“报告最终版怎么样了？”
“还有两个数据要更新。”张明远点开文档，“李工带回来的仿真趋势图已经整合进去了，但我们需要补充一句免责声明——‘仿真结果基于简化模型，实际性能需实验验证’。”
“加上。”陆晨说，“另外，在报告最后加一页‘风险与应对’。”
“写什么？”
陆晨想了想。“写三条。第一，技术路径不确定性风险——应对措施：保持双线并行，定期评估。第二，供应链风险——特别是抗辐照测试所需的稀有元素供应；应对措施：与西南所联合建立储备库。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
“第三，知识产权纠纷风险。应对措施：已启动自主专利布局，并与专业律所建立合作，准备应对可能的法律挑战。”
林海快速记下。“第三条，是不是写得太直接了？项目组可能觉得我们在惹麻烦。”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准备。”陆晨说，“而且，我猜项目组手里，可能已经有昭栄发来的‘风险提示函’了。”
话音未落，王建国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陆总，刚收到‘琉璃’项目组的加密邮件。不是正式公文，是杨总师私人转发过来的。”
他把平板电脑递过来。
屏幕上是一封邮件的截图，发件人是高桥健一，收件人是“琉璃”项目组的技术协调办公室。邮件正文很短，礼貌地提醒项目组“关注供应链安全”，并附了一份清单，列出几种抗辐照材料研发所需的“关键战略物资”，其中两种稀土元素的全球主要供应商……都是昭栄的长期合作伙伴。
邮件的最后一句是：“昭栄愿为项目提供稳定的原材料供应保障，并开放部分基础专利，以共同推进国家重大项目的顺利实施。”
落款时间：昨天下午五点。
比燧人收到正式邀请函，还早了一天。
“他们在绕开我们，直接对接项目组。”张明远声音发沉。
“不止。”陆晨把平板还回去，“他们是在告诉项目组：燧人的技术路线再好看，但如果关键原材料被卡脖子，一切都是空谈。而他们昭栄，能解决这个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窗外的阳光很亮，但照不进每个人心里的阴影。
“报告还发吗？”林海问。
“发。”陆晨站起来，“而且要比原定时间提前发。现在就去发。”
下午一点二十分，燧人科技“关于碳化硅材料抗中子辐照性能提升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正式提交。
三点零七分，“琉璃”项目组回复收到。
三点半，陆晨召集核心团队。
“报告发了，对方收到了。接下来是等待期。”他看着会议室里的每个人，“但我们在等的，不只是项目组的评估结果。”
“还有什么？”李明恺问。
“等昭栄的下一步。”陆晨说，“高桥的邮件是阳谋。接下来，他们要么会通过项目组向我们施压，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供应链保障’——那意味着要开放技术接口。要么……”
他顿了顿。
“要么，他们会在上海谈判时，直接亮出这张牌。”
沈南星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抬起头：“上海那边确认了。谈判时间定在五天后上午十点，地点是昭栄中国总部大楼28层会议室。对方参会名单里……有高桥健一，还有一位从日本总部来的技术总监，姓名未透露。”
“日本总部的人。”陆晨重复了一遍，“看来，他们真的很重视这次谈判。”
或者说，很重视燧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对手。
会议在四点十分结束。
李明恺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走回自己的工位时，透过走廊窗户，再次看向开发区管委会的方向。
对面那栋楼的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还在看着这边。
也许是错觉。
也许不是。
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去上海谈判要带的技术资料。文件夹里，有改性YSZ的完整工艺流程图，有抗辐照仿真的初步报告，还有一份他昨晚自己悄悄写的“技术风险分析”——列出了昭栄可能用来攻击燧人的所有专利漏洞和技术弱点。
这份分析，他没给任何人看过。
因为其中一些漏洞，只有真正在昭栄体系内工作过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比如，昭栄那些看似严密的专利，其实在“等离子体能量窗口”的界定上，存在一个微妙的前后矛盾——早期专利写得宽泛，后期专利又收得太窄。如果能抓住这个矛盾，在专利复审中发起挑战，至少能拖住他们半年时间。
半年，够燧人做很多事了。
他把这份分析加密保存，文件名改为“技术预案_补充”。
窗外，天色渐暗。
第三天，就要过去了。
而上海的五天后，正在一秒一秒地逼近。
窗外能看到燧人科技的厂区，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二号车间的屋顶。三天前，原理样机就在那里接受了审查组的考核。现在，车间的排气管道正冒出白色蒸汽，那是又一炉晶体在生长。
“李工，请坐。”
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胸前别着管委会的工作牌——政策研究室，陈涛。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女性，面前摆着录音笔和记录本。
“只是例行补充访谈。”陈涛笑了笑，翻开文件夹，“上次知识产权局的突击检查，有些技术细节需要再确认一下。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李明恺在会议桌对面坐下。“请问。”
“第一个问题。”陈涛推过来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专利文件的截图，“根据昭栄公司提供的专利对比报告，他们的ZL.6号专利中，权利要求3描述了一种‘通过等离子体能量在0.9-1.1eV范围内调制晶格缺陷分布的方法’。而贵司在提交给‘琉璃’项目组的技术方案中，提到了‘等离子体能量窗口优化’——能否具体说明，你们的能量窗口范围是多少？”
问题精准得让人脊背发凉。
李明恺保持表情平静。“这是我们的工艺参数细节，涉及未公开的技术诀窍，不便透露具体数值。”
“理解。”陈涛点头，但紧接着问，“那么，这个‘优化窗口’是贵司独立研发得出的，还是参考了某些公开或非公开的技术资料？”
第二个问题更锋利。
李明恺想起陆晨的叮嘱：如实回答，除了专利未公开的工艺参数。
“我们的研发基于公开的学术文献和自主研发的实验数据。”他回答，“具体来说，我们从《等离子体与表面工程》期刊2007年第4期的一篇综述中得到启发，结合了自身大量工艺试验的结果。”
“那篇综述的作者是日本东北大学的教授，”陈涛几乎立刻接话，“而那位教授，同时也是昭栄材料的技术顾问。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李明恺实话实说，“我们参考的是公开发表的科学结论，不关心作者背景。”
陈涛看了他几秒，然后笑了。“李工，别紧张。我不是在审问，只是想把技术脉络理清楚。毕竟，管委会也希望开发区的企业能合规经营，避免知识产权纠纷。”
他合上文件夹，“最后一个问题：您之前在宸星科技工作期间，是否接触过与抗辐照材料相关的研究？”
话题突然跳转。
李明恺心跳快了半拍。“接触过一些基础性的文献调研，但没有参与具体项目。”
“那么，您是否知道，昭栄材料在日本有一个专门的‘极端环境材料研究所’，其研究方向就包括中子辐照损伤机制？”
“听说过。”李明恺谨慎地回答，“这是行业公开信息。”
“很好。”陈涛站起身，伸出手，“感谢您的配合。如果后续还有需要确认的细节，可能还会麻烦您。”
握手时，李明恺感觉到对方手掌干燥，力道适中。
离开管委会大楼，刚坐进沈南星的车里，李明恺就立刻说：“他们问的问题很专业，而且……有引导性。”
沈南星启动车子，“引导向哪里？”
“引导我承认，我们的技术可能借鉴了昭栄的专利，或者至少受到了他们技术体系的影响。”李明恺系好安全带，“还有，他们特意问了我在宸星时是否接触过抗辐照材料——这和新要求直接相关。”
“时间点太巧。”沈南星皱眉，“审查组刚提中子辐照要求，管委会就来问这个。”
“更巧的是，”李明恺压低声音，“访谈结束时，我透过会议室窗户看到对面楼的走廊里，有个人在打电话。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人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很像高桥。”
沈南星猛地转头看他。
“你确定？”
“不确定。但身形和着装风格很像。”李明恺说，“而且他打电话时，脸朝着我们这栋楼的方向。”
车子驶出管委会大院。沈南星沉默地开了一段，才开口：“陆总让你访谈结束后立刻回公司。可行性报告最终版下午两点前必须定稿，三点前要发给‘琉璃’项目组。”
“还来得及吗？”
“林工和张教授在改最后一稿。”沈南星看了眼车载时钟，“陆总说，报告里要加一个‘特别说明’。”
“什么说明？”
“关于三条技术路径的资源需求优先级。”沈南星说，“陆总决定，把主要资源押在路径B——改性YSZ掺杂路线上。”
李明恺愣住了。“可路径A有西南所合作基础，成功率更高……”
“但路径A的知识产权主导权在西南所手里。”沈南星解释，“如果我们把主要资源投给A，就算做成了，也只是西南所的技术配套工厂。但路径B是我们自主的，哪怕难度大，一旦突破，燧人就有了自己的核心材料牌。”
“西南所会同意吗？”
“所以陆总中午要和西南所开紧急电话会议。”沈南星说，“筹码是，如果我们把路径B作为主攻方向，那么路径A需要的资源就会减少，西南所如果想保住LZ-8在项目中的主导地位，就必须在合作条件上让步——比如降低知识产权占比要求。”
李明恺明白了。
这不是单纯的技术选择，是技术路线背后的产业话语权博弈。
中午十二点半，燧人科技会议室。
电话会议刚结束。西南所陈主任最终接受了陆晨的方案：燧人主攻改性YSZ掺杂路线（路径B），西南所主攻LZ-8强化路线（路径A），双方定期交流进展，最终无论哪条路线突破，知识产权都按五五开共享。
但附加条件是：燧人要向西南所开放改性YSZ的全套工艺数据库，而西南所则承诺，未经燧人同意，不向第三方透露任何技术细节。
“他们答应了，反而让我不安。”张明远摘下耳机，“太顺利了。”
“因为他们也需要我们的数据。”陆晨说，“西南所擅长基础材料研发，但工程化落地一直是短板。我们的工艺数据库对他们优化LZ-8的产线适配性，价值很大。”
“风险在于，”林海提醒，“如果西南所内部真有昭栄的人，这些数据流出去……”
“所以数据库要分级。”陆晨早有准备，“核心的等离子体修饰参数和掺杂配方，单独加密，访问需要我的动态口令。其他常规工艺数据，可以开放。”
他看了眼时间，“报告最终版怎么样了？”
“还有两个数据要更新。”张明远点开文档，“李工带回来的仿真趋势图已经整合进去了，但我们需要补充一句免责声明——‘仿真结果基于简化模型，实际性能需实验验证’。”
“加上。”陆晨说，“另外，在报告最后加一页‘风险与应对’。”
“写什么？”
陆晨想了想。“写三条。第一，技术路径不确定性风险——应对措施：保持双线并行，定期评估。第二，供应链风险——特别是抗辐照测试所需的稀有元素供应；应对措施：与西南所联合建立储备库。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
“第三，知识产权纠纷风险。应对措施：已启动自主专利布局，并与专业律所建立合作，准备应对可能的法律挑战。”
林海快速记下。“第三条，是不是写得太直接了？项目组可能觉得我们在惹麻烦。”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准备。”陆晨说，“而且，我猜项目组手里，可能已经有昭栄发来的‘风险提示函’了。”
话音未落，王建国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陆总，刚收到‘琉璃’项目组的加密邮件。不是正式公文，是杨总师私人转发过来的。”
他把平板电脑递过来。
屏幕上是一封邮件的截图，发件人是高桥健一，收件人是“琉璃”项目组的技术协调办公室。邮件正文很短，礼貌地提醒项目组“关注供应链安全”，并附了一份清单，列出几种抗辐照材料研发所需的“关键战略物资”，其中两种稀土元素的全球主要供应商……都是昭栄的长期合作伙伴。
邮件的最后一句是：“昭栄愿为项目提供稳定的原材料供应保障，并开放部分基础专利，以共同推进国家重大项目的顺利实施。”
落款时间：昨天下午五点。
比燧人收到正式邀请函，还早了一天。
“他们在绕开我们，直接对接项目组。”张明远声音发沉。
“不止。”陆晨把平板还回去，“他们是在告诉项目组：燧人的技术路线再好看，但如果关键原材料被卡脖子，一切都是空谈。而他们昭栄，能解决这个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窗外的阳光很亮，但照不进每个人心里的阴影。
“报告还发吗？”林海问。
“发。”陆晨站起来，“而且要比原定时间提前发。现在就去发。”
下午一点二十分，燧人科技“关于碳化硅材料抗中子辐照性能提升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正式提交。
三点零七分，“琉璃”项目组回复收到。
三点半，陆晨召集核心团队。
“报告发了，对方收到了。接下来是等待期。”他看着会议室里的每个人，“但我们在等的，不只是项目组的评估结果。”
“还有什么？”李明恺问。
“等昭栄的下一步。”陆晨说，“高桥的邮件是阳谋。接下来，他们要么会通过项目组向我们施压，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供应链保障’——那意味着要开放技术接口。要么……”
他顿了顿。
“要么，他们会在上海谈判时，直接亮出这张牌。”
沈南星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抬起头：“上海那边确认了。谈判时间定在五天后上午十点，地点是昭栄中国总部大楼28层会议室。对方参会名单里……有高桥健一，还有一位从日本总部来的技术总监，姓名未透露。”
“日本总部的人。”陆晨重复了一遍，“看来，他们真的很重视这次谈判。”
或者说，很重视燧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对手。
会议在四点十分结束。
李明恺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走回自己的工位时，透过走廊窗户，再次看向开发区管委会的方向。
对面那栋楼的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还在看着这边。
也许是错觉。
也许不是。
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去上海谈判要带的技术资料。文件夹里，有改性YSZ的完整工艺流程图，有抗辐照仿真的初步报告，还有一份他昨晚自己悄悄写的“技术风险分析”——列出了昭栄可能用来攻击燧人的所有专利漏洞和技术弱点。
这份分析，他没给任何人看过。
因为其中一些漏洞，只有真正在昭栄体系内工作过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比如，昭栄那些看似严密的专利，其实在“等离子体能量窗口”的界定上，存在一个微妙的前后矛盾——早期专利写得宽泛，后期专利又收得太窄。如果能抓住这个矛盾，在专利复审中发起挑战，至少能拖住他们半年时间。
半年，够燧人做很多事了。
他把这份分析加密保存，文件名改为“技术预案_补充”。
窗外，天色渐暗。
第三天，就要过去了。
而上海的五天后，正在一秒一秒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