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证据合流-《别叫她苏书记》

  走出法院那道厚重的大门,冬日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身上,苏清越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空气清冷而自由,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尾气和尘埃的味道。她深深吸了一口,肺叶间那股看守所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霉味,似乎被彻底置换。

  身后,陈佩文律师提着公文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明亮。吴正平派来的车早已等候在旁,两名干练的便衣警卫迅速上前,警惕地扫视四周,护着苏清越上车。

  “先回部里给你安排的临时住处,绝对安全。” 陈佩文坐在副驾,回头说道,“吴厅长和几位领导在等你。周维那边也有新情况,需要当面沟通。”

  车子平稳驶离法院,汇入车流。苏清越透过车窗,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行人、店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仅仅几个月前,她还行走在瑞士的雪原湖畔,为一条线索辗转反侧;如今,身陷囹圄又绝处逢生,重新回到了这片熟悉而又暗藏无数漩涡的土地。

  “庭审效果很好。” 陈佩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仓库录像的冲击力是决定性的。合议庭的裁定也很坚决,退回补充侦查、移送调查赵卫国,这都是正面信号。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这仅仅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张恒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退回补充侦查,程序还在他们熟悉的轨道上,他们可以动用关系拖延、干扰,甚至在新的侦查环节继续做手脚。”

  “我明白。”苏清越点头,目光恢复锐利,“取保候审只是给了我行动的空间。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张为民是关键突破口,必须尽快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周维正在盯这件事。” 陈佩文道,“赵卫国被留置,张为民肯定如惊弓之鸟。但他是老狐狸,也有一定级别,常规手段很难短时间内突破。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找到能让他感到致命威胁的弱点。”

  车子驶入一个保密小区,经过层层检查,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前。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严密。苏清越被引到三楼一个套间,吴正平和另外两位她认识的面孔——部里一位主管反腐的副部长、纪委一位相关室的主任——已经等在客厅。

  “清越同志,辛苦了!” 吴正平大步上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欣慰与疼惜。其他两位领导也纷纷上前慰问,气氛严肃而温暖。

  简短寒暄后,迅速切入正题。

  “法庭的裁定,是阶段性的重大胜利,也是中央高度重视、工作组坚决履职的结果。” 副部长语气沉稳,“但这并不意味着障碍清除。相反,对手的反扑可能会更加隐蔽和疯狂。你的安全仍然是第一位。在这里,有任何需要,直接提。”

  “谢谢领导关心。”苏清越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尽快投入工作。张为民、王洪生,还有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必须尽快查清。”

  “工作要开展,但方式方法要特别注意。” 纪委的主任接口道,“你现在是取保候审身份,不宜公开露面直接参与一线侦查。但你可以作为核心情报分析者和战略制定者,指导外围调查。周维同志、以及我们从其他渠道抽调的精干力量,会负责具体执行。”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周维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瘦了些,但眼神更加锐利沉静,像一块被磨砺过的黑曜石。看到苏清越,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周,辛苦了。”苏清越看着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你更辛苦。”周维声音有些沙哑,随即转向几位领导,“各位领导,苏局,我这边有重要进展。”

  众人落座,周维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电脑。

  “第一,关于张为民。”周维调出几张图表,“我们监控到他最近频繁联系一个境外加密号码,通话时间很短。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溯源,初步判断可能与资金转移或寻求外逃渠道有关。同时,他妻子名下的几个隐秘账户,近期有异常资金转出迹象,目的地是加勒比地区。他很可能在准备后路。”

  “要防止他外逃!”吴正平立刻道。

  “已经布控,并对其采取了必要的边境管控措施。”周维点头,“第二,关于那家违规提取新钞的银行副行长,我们突破了。在确凿证据和强大心理攻势下,他交代了部分事实:那笔五十万连号新钞的提取,是应‘一位老领导打招呼’,他违规加快了审批流程。他承认收受过张为民通过王洪生公司输送的‘咨询费’,但对所谓‘老领导’的具体身份和更深的背景,他声称不知情,只是‘心照不宣’。”

  “老领导……张恒?”副部长皱眉。

  “他没有明指,但暗示级别很高,来自政法系统。”周维道,“这是指向张恒的重要旁证,但还不够直接。第三,”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一份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这是我们整合刘芳之前提供的线索(咨询费、假合同)、何会计的零星信息、以及王洪生海外公司部分流水,初步勾勒出的一个利益输送网络片段。资金从东州多家企业(包括洪生建筑)流出,通过复杂的空壳公司嵌套,一部分进入张为民、赵卫国等个人的关联账户,另一部分则流向几个注册在香港、英属维尔京群岛的离岸公司,最终去向成谜,但疑似与某些‘领导亲属’控制的境外实体有关。”

  图像复杂如蛛网,但核心节点清晰指向东州、王洪生、张为民,并通过张为民等人,隐约连接着更高处。

  “这些资金碎片,就像散落的拼图。”苏清越凝视着图表,缓缓开口,“我们需要找到那块能把所有碎片连起来的‘核心拼图’。孙浩然留下的解码表,可能就是关键。瑞士银行保险柜那边有消息吗?”

  周维摇头:“我们的人尝试开启,但遇到了障碍。保险柜需要密码和原始预留的生物识别信息(虹膜或指纹),孙浩然只留下了密码,生物识别信息可能只有他本人或他设定的共同持有人才能提供。银行方面拒绝在没有合法授权和完整验证的情况下开启。我们正在通过外交和司法协助渠道努力,但这需要时间。”

  “时间……”苏清越沉吟,“对手最想争取的也是时间。我们不能干等。除了这条线,还有其他突破口吗?比如,那个给张恒打招呼的‘老领导’,能否从银行副行长那里打开更具体的缺口?或者,从王洪生身边的人下手?”

  “王洪生本人极其谨慎,身边人也多是死忠或受到严密控制。”周维道,“不过,我们监测到东州商会内部最近有些异常动向。几个原本依附王洪生的中型企业主,近期与商会若即若离,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或风向变化。或许,可以从这些人里寻找分化瓦解的可能。”

  “这是一个方向。”苏清越思索着,“另外,何会计的旧案,如果能重启调查,或许能从历史角度揭开张恒的某些盖子。哪怕只是制造舆论压力,也能让他阵脚大乱。”

  几位领导交换了意见。

  “分头推进。”副部长拍板,“周维,你重点盯紧张为民的外逃迹象和银行副行长的进一步突破,同时尝试接触东州商会内可能动摇的分子。清越同志,你和陈律师一起,深入研究现有所有证据材料,特别是梳理出一条清晰、逻辑严密的指控脉络,为下一步可能的正式立案或移送审理做准备。何会计的旧案,由纪委协调相关省份,尝试启动复查程序。瑞士那边,继续加大交涉力度。”

  策略明确,分工清晰。会议结束,领导们先行离开,留下苏清越、周维和陈佩文。

  “清越,”周维走到她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款式简单的银戒指,“这是孙浩然遗物里找到的,一直放在证物袋,最近才清理出来。内侧刻了一个字母‘S’和一朵很小的玉兰花纹。林薇说,这不是她熟悉的孙浩然的戒指。我们怀疑,这可能与那个瑞士保险柜有关,或许是某种信物或备用验证手段。”

  苏清越接过戒指,入手微凉。玉兰花……孙浩然的故乡清溪镇,以玉兰闻名。故乡的树,玉兰纹的戒指……这之间是否有联系?她仔细查看,戒指内侧除了刻痕,似乎没有其他特殊结构。

  “我让技术部门做过扫描,没有发现隐藏芯片或夹层。”周维道,“但它出现在孙浩然的隐秘遗物中,绝不普通。你心思细,也许能看出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苏清越将戒指握在手心,点了点头。

  陈佩文整理好材料,对苏清越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恢复体力。从明天开始,我们泡在材料里。要把仓库录像、银行记录、刘芳证言、王志的遭遇、张为民的经济问题、银行副行长的交代……所有这些看似独立的点,编织成一张无可辩驳的逻辑之网。”

  苏清越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目光坚定:“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今晚就开始吧。”

  她知道,取保候审的自由是脆弱的,对手的阴影无处不在。但此刻,她手握越来越多的证据碎片,身边是值得信赖的战友,背后是支持的力量。散落的线索,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涓涓细流,终将汇成冲垮一切堤坝的洪流。

  真正的反击,在走出法庭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面展开。而她的战场,从囚室和法庭,转移到了这间堆满卷宗的安静房间,转移到每一条蛛丝马迹的追索中,转移到与时间、与隐蔽敌人的无声赛跑之中。

  夜,还很长。但黎明前的黑暗,正是猎手最清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