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骨镜:照见旧君王-《苍麟夜哭》

  冰冷的汗珠沿着萧彻的鬓角滚落,砸在诏狱粘稠的血泊里,晕开一小圈暗色。那张浸在血污中的涂鸦,画纸上歪扭的金色眼睛,仿佛带着孩童天真的恶意,穿透了镇龙香的麻痹,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脏。铁砧上李崇文垂死的抽搐、皮肉焦糊的恶臭、谢衡崩溃的呜咽…炼狱的喧嚣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眩晕和尖锐的耳鸣。

  “哥哥,你的背…还疼吗?”

  幻觉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呃——!”萧彻猛地捂住额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黄金竖瞳在猩红的火光中剧烈收缩,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陛下!”赵无伤阴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上前欲扶。

  “滚开!”萧彻低吼,如同受伤的困兽,粗暴地挥开赵无伤伸来的手。他踉跄一步,几乎是凭着本能,弯腰,一把将血泊中那张被浸透的涂鸦死死攥在手心!蜡笔的油彩混合着温热的血,粘腻地糊在掌心,那抹刺目的金色透过指缝,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神经。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带起一股腥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血腥的刑讯室,将身后李崇文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嚎彻底甩开。

  甬道两侧牢笼里无数道仇恨绝望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咒骂和哭嚎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而来。但此刻的萧彻置若罔闻。脊背深处,那股因血腥刺激而活跃的麻痒悸动,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和撕裂般的痛楚取代。鳞片在皮肤下不安地躁动,每一次翕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只想逃离,逃离这粘稠的血腥,逃离那金色的注视!

  他几乎是撞开了诏狱沉重的铁门。外面阴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驱散他体内的寒意和混乱。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喘息,汗水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因异化而绷紧的脊背上,带来阵阵不适。

  “陛下…”赵无伤无声无息地跟了出来,捧着依旧散发着青烟的狻猊香炉,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带着金属焦糊与腐败甜腻的烟雾再次缠绕上来,贪婪地安抚着萧彻躁动的脊背鳞片,带来短暂的麻痹。“龙气躁动,易伤龙体。奴才…知晓一处静室,或可暂歇。”

  萧彻没有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缝里渗出暗红的血和蜡笔的油彩。他需要冷静。需要答案。这具身体,这该死的系统,还有这诡异的鳞片…和先帝有关?和赵无伤有关?他猛地抬头,黄金竖瞳里燃烧着暴戾和探究的火焰,直刺赵无伤低垂的眼睑:“带路。”

  赵无伤微微躬身,捧着香炉,引着萧彻穿过皇城最偏僻、最荒芜的角落。这里连巡逻的禁军都极少踏足,只有疯长的荒草和颓圮的宫墙。最终,他们停在一座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宫殿前。殿门早已腐朽,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厚重的灰尘簌簌落下。

  殿内一片死寂和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陈年的、类似药材放久了的苦涩气息。几缕惨淡的天光从残破的窗棂缝隙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殿中央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座巨大的、由某种惨白骨骼拼接而成的屏风!那骨骼粗壮扭曲,绝非人骨,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琉璃的、半透明的物质,使得整座屏风散发着一种阴森惨白、不似人间之物的微光。

  “此乃‘白骨镜’,”赵无伤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吟诵的诡异腔调,“乃先帝命人取…龙章大成之遗蜕,辅以天外寒铁精髓,熔铸而成。可观前尘,可照本源。” 他放下香炉,青烟袅袅,缭绕着那座惨白的骨屏。

  萧彻的心脏猛地一沉。“龙章大成之遗蜕”?先帝的遗骨?!他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脊背加剧的刺痛,一步步走向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屏。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骨髓的寒意就越发刺骨。屏风表面那层半透明的琉璃物质下,隐约可见骨骼内部扭曲的纹理和…点点凝固的、暗金色的斑块,如同干涸的血迹。当萧彻最终站在屏风前,距离那惨白的表面不足一尺时,异变陡生!

  屏风光滑如镜的表面,并未映出他此刻苍白扭曲的面容。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惨白的光芒骤然增强,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在其中疯狂旋转、重组!

  萧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黄金竖瞳因惊骇而缩成针尖!

  光影瞬间稳定下来。屏风内,清晰地映照出一个场景——一张巨大的、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黄金龙榻!榻上,躺着一个身着明黄寝衣的身影。那人身形枯槁,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头,脸上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的光芒!正是先帝萧衍!

  而让萧彻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先帝裸露在寝衣外的脖颈、手臂、甚至脸颊上,密密麻麻覆盖着层层叠叠、如同厚重铠甲般的暗金色鳞片!那些鳞片比萧彻背上的大得多,也厚得多,边缘锐利如刀,在昏暗的宫灯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它们已经不再局限于脊背,而是彻底覆盖了先帝大部分的身体!只有枯槁的面部中央和稀疏花白的头顶还残留着些许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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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恐怖的是,那些鳞片似乎在…蠕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甲虫在缓缓爬行!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先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骨骼被挤压摩擦的“咯咯”声,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痉挛。

  画面中,一个年轻许多、面容阴柔的赵无伤,正跪在龙榻边。他手中捧着的,赫然就是那只狻猊鎏金香炉!炉中青烟滚滚,比现在浓郁数倍,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先帝布满鳞片的身躯。赵无伤的眼神专注而狂热,口中念念有词,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晃动,那股机油混合草药的古怪气味仿佛穿透了时空,萦绕在萧彻鼻尖。

  “无伤…香…快…香…” 屏风中传出先帝萧衍嘶哑破碎的声音,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一种病态的渴求。他布满鳞片的手痉挛地抓向香炉。

  “陛下,镇龙香在此,龙气自安。” 年轻的赵无伤声音轻柔,将香炉捧得更近。青烟疯狂地涌入那些蠕动的鳞片缝隙。

  随着青烟的涌入,先帝喉咙里的“咯咯”声似乎减轻了些,他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解脱般的诡异笑容。但就在这笑容浮现的瞬间,异变再起!

  先帝胸口一片覆盖着厚重鳞片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不是血肉横飞,而是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金属碎片,混合着粘稠的、如同融化金液般的暗金色液体,猛地喷射而出!如同内部有什么东西爆裂了!

  “呃啊——!” 先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喷溅出的暗金色液体和金属碎片溅落在龙榻的锦褥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阵阵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而先帝胸口炸开的大洞里,没有内脏,没有骨骼,只有一片蠕动的、由无数细小金色鳞片和幽蓝光点交织而成的、如同金属活物般的诡异组织!那组织深处,似乎还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不规则的多棱暗蓝晶体,正随着先帝的惨嚎而疯狂闪烁!

  画面中的赵无伤,脸上那狂热专注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观察。他没有惊慌,没有救助,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他宽大的袖口中,戴着金丝软甲的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蓝色幽光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嗬…嗬…” 先帝的惨嚎变成了破风箱般的抽气,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胸口的“金属活物”蠕动着,似乎想重新弥合伤口,却徒劳无功。暗金色的液体如同粘稠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浸透了龙袍。他布满鳞片的脸转向赵无伤,那双疯狂的眼睛里,最后残留的一丝属于人类的意识,化为了最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蚀…” 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画面到此骤然扭曲、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面,白骨屏风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死寂的惨白。

  萧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踉跄着倒退数步,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停下!他大口喘息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浸湿了衣领。锁骨下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包扎的白布,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先帝…是被那鳞片…被那“龙章”…不,是被那寄生的怪物,从内而外活活吞噬殆尽的!那喷溅的金属碎片,那胸口的金属活物,那闪烁的暗蓝晶体…还有赵无伤那冰冷的眼神和指尖的蓝光…以及先帝临死前吐出的那个字——“蚀”!

  是系统的名字!是那个在他脑中发布冰冷指令的存在!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萧彻的四肢百骸!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正在走向的终点——不是九五之尊的永恒王座,而是先帝龙榻上那具被金属怪物掏空、在痛苦中腐烂的残躯!

  “呃…”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萧彻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陛下…” 赵无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阴柔平稳,仿佛刚才白骨镜中那恐怖景象与他毫无关系。他捧着香炉再次靠近,浓郁的、带着腐败甜腻气味的青烟执着地缠绕上来,试图安抚萧彻因极度恐惧和恶心而剧烈起伏的脊背。那几片金鳞在青烟的抚慰下,再次传来熟悉的、带着麻痹感的麻痒和微弱的“生长感”。

  这感觉,此刻却比诏狱的酷刑更让萧彻毛骨悚然!

  他猛地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无伤,那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暴戾、探究和最深沉的恐惧。他一把攥住赵无伤捧着香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那香炉里的‘余烬’…” 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袖子里藏着的,又是什么?!”

  赵无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挣扎,任由萧彻攥着,只是微微垂着头,阴柔的声音听不出波澜:“陛下息怒。余烬乃天外寒铁精粹,助陛下稳固龙章。奴才袖中…不过是为陛下调制香料、保养器物所用的寻常工具罢了。” 他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那股机油混合草药的古怪气味再次飘散出来。

  “寻常工具?”萧彻的黄金竖瞳因暴怒而收缩,手指更加用力。白骨镜中,年轻赵无伤指尖那一闪而逝的蓝光,绝非幻觉!“朕刚才看见…”

  他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他暴怒质问的瞬间,面前那座刚刚黯淡下去的白骨屏风,表面那层惨白的琉璃物质,毫无征兆地再次亮了起来!这一次,光芒不再混乱,而是清晰地映照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寒光。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玄冰墙壁。冰壁上凝结着瑰丽却毫无温度的冰晶花纹。一个纤细的雪色身影,蜷缩在冰室中央。银发如同失去生机的月光,铺散在刺骨的冰面上。云昭紧闭着双眼,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颈间那道如曼陀罗缠绕的血纹,在幽蓝的寒光下,显得愈发妖异刺眼。正是被囚禁在寒髓狱第九层的南陈圣女!

  更诡异的是,在那光滑如镜的玄冰墙壁上,在云昭蜷缩身影的倒影旁,竟隐约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慢游移的幽蓝色光点!它们排列组合,构成一行行扭曲跳动的、非此间文字的诡异符号!

  【容器…状态…稳定…血脉活性…压制中…能量汲取…0.01%…】

  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再次穿透萧彻的脑海!

  这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白骨屏风的光芒便彻底熄灭,恢复成死寂的惨白。

  萧彻攥着赵无伤的手,僵在了半空。黄金竖瞳死死盯着屏风,又猛地转向赵无伤。寒髓狱的景象,冰壁上的诡异符号…还有那句“容器”、“血脉活性”、“能量汲取”…无数线索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思维!

  这个圣女…她不仅仅是刺客!她和自己一样,是这“蚀”系统棋盘上的棋子!她被囚禁,被汲取…她的血,她的“血脉”,能干扰自己身上的异化!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瞬间燎原!

  “备驾!”萧彻猛地松开赵无伤的手腕,声音因激动和某种绝境中的孤注一掷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去寒髓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