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哭诏:孤儿画面金瞳-《苍麟夜哭》

  通往寒髓狱的路,深埋在皇城地底,仿佛一条钻向九幽核心的巨蟒肠道。石阶盘旋而下,越往下走,空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附着在冰冷的石壁上,结成厚厚的霜花。火把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极其微弱,油脂燃烧的噼啪声被一种更深沉的、永恒的寂静吞噬,只剩下靴底踩在薄霜上的细微碎裂声,在这死寂中无限放大。

  萧彻裹紧了玄色大氅,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穿透衣料,渗入骨髓,试图冻结他滚烫的血液和脊背上那无休止的麻痒。这股来自地核深处的酷寒,竟让他锁骨下的伤口疼痛都麻木了几分,连带着那几片贪婪的金鳞,也似乎在这极致低温下瑟缩蛰伏起来,麻痒感减弱了不少。

  赵无伤捧着那只狻猊香炉,亦步亦趋。炉中散发出的青烟,在这冰寒之地显得格外稀薄无力,那股金属焦糊与腐败甜腻的气味也淡了许多,几乎被纯粹的、冻结灵魂的寒冷所覆盖。他低垂着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平坦的宫道。只是他捧着香炉的手指,在冰冷空气中微微泛着青白。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却又陷入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幽蓝黑暗。

  寒髓狱第九层。

  没有铁栅,没有刑具。只有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光滑如镜的玄冰地面。穹顶高远,同样由玄冰构成,倒映着下方死寂的冰面,形成无限循环的幽蓝空间。惨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光芒充斥着这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仿佛凝固的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肺腑生疼。绝对的寂静,如同沉重的棺盖,死死压在所有声音之上。

  冰室中央,一个雪色的身影蜷缩着。

  云昭。

  她那件华贵的雪狐裘此刻如同沉重的冰壳,覆盖着她。及踝的银发铺散在光滑的玄冰上,与冰面融为一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她蜷缩着,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身体因极致的寒冷而微微颤抖。冰蓝色的眼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着厚厚的、细小的白色冰晶,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雪。瓷白的脸庞毫无血色,嘴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紫色。只有颈间那道如曼陀罗缠绕的血纹,在幽蓝的冰光下,依旧顽强地透着一丝妖异的暗红,如同冰封地狱里唯一残留的活物印记。

  萧彻站在冰室边缘,黄金竖瞳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死死锁定着冰室中央那个脆弱的身影。白骨镜中看到的景象再次浮现——冰壁上那些游移的幽蓝光点,诡异的符号,还有那句冰冷的“能量汲取…0.01%”!

  他一步步走向冰室中央。靴子踩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随时会滑入这幽蓝的深渊。寒气如同活物,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袍,试图钻进他的骨头缝里。脊背上那几片金鳞传来一阵阵被冻结般的刺痛和僵木感,但更深处,一种源自异化本能的、对那血纹气息的微弱渴望,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距离云昭蜷缩的身影不足三步时,萧彻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这极致的寒冷中,她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艺术品。

  “圣女。”萧彻的声音响起,嘶哑低沉,打破了这死寂空间的平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看来这寒髓狱,也冻不哑你这‘神眷’的舌头。”

  蜷缩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覆盖在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几颗。云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也被这酷寒冻住,失去了往日的空灵和神性,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致的麻木和深沉的冰寒。她的目光聚焦在萧彻脸上,落在他那双在幽蓝光线下异常显眼的黄金竖瞳上,一丝极淡的、混杂着憎恶和果然如此的嘲弄在眼底掠过。

  “暴君…”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冰碴摩擦的嘶哑,“这地底的寒冰…可还配得上…你的‘龙章’?”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萧彻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蹲下身,玄色大氅的下摆铺展在冰面上。这个动作让他脊背的金鳞与冰面寒气直接接触,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数冰针刺入!他强忍着,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探究,猛地抓住了云昭冰冷刺骨的手腕!

  触手的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万年玄冰中凿出的寒玉。刺骨的冰冷瞬间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而上!

  就在他手指接触到云昭皮肤的刹那——

  滋啦——!

  熟悉的电流杂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强烈!仿佛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脑髓!

  【警告!…高活性…古文明血脉…接触…干扰度提升…滋啦…寄生体稳定度…波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充满了被强烈干扰的“愤怒”和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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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接触点猛地涌入萧彻体内!那并非温暖,而是一种极其纯净、极其霸道的冰寒能量!这股能量如同奔涌的冰河,瞬间冲向他脊背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异化点!

  “呃啊——!” 萧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僵!脊背上那几片金鳞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又像是被极寒的冰锥贯穿!一股强烈的、仿佛要被从内部撕裂的剧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麻痒和僵木!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云昭的手腕,但那剧痛中,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清明?仿佛脑中那层被系统、被暴戾、被恐惧蒙上的厚重血污,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寒能量狠狠冲刷掉了一角!

  云昭同样浑身剧震!她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瞳孔深处细碎的银色纹路疯狂闪烁!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感,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猛地从被萧彻抓住的手腕处爆发开来,逆流而上,狠狠冲撞着她被酷寒冻结的四肢百骸!颈间那道曼陀罗血纹,颜色骤然变得鲜艳欲滴,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了一下!

  “放开!”她嘶声喊道,声音因剧烈的能量冲突而颤抖,冰封的麻木被一种强烈的排斥和痛苦取代。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萧彻却猛地攥得更紧!黄金竖瞳因剧痛和某种新奇的发现而疯狂闪烁!他清晰地感觉到,当云昭的血脉能量冲击他脊背的异化点时,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之后,是系统提示音明显的紊乱!是那些金鳞短暂的“僵死”!是脑中片刻的、近乎奢侈的清明!

  “你的血…”萧彻的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带着一种发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和残忍,“…能镇住它?!” 他猛地将云昭的手腕拉向自己,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自己大氅的衣襟,露出锁骨下狰狞的伤口和旁边那几片因剧痛而翕动不止的金色鳞片!“告诉朕!怎么用?!”

  云昭被他这疯狂的举动拉扯得几乎扑倒。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和血脉被强行刺激的灼热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萧彻近在咫尺的、因痛苦和渴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伤口渗出的暗红血珠在极致低温下迅速凝结成血色的冰晶,看着他脊背上那几片蠕动的、非人的金色鳞片…一股混杂着恶心、恐惧和宿命般悲哀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疯子…”她喘息着,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萧彻的黄金竖瞳,声音虚弱却充满刻骨的恨意,“你体内的…蚀…正在把你…变成…怪物…就像…先帝…” 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诅咒。

  “先帝”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萧彻的神经!白骨镜中那具被金属活物掏空、在鳞片蠕动中腐烂的恐怖残躯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暴戾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

  “闭嘴!”萧彻低吼,眼中凶光毕露,攥着云昭手腕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朕不是他!朕不会变成那样!” 他猛地将云昭狠狠掼回冰面!

  砰!

  云昭的身体重重摔在光滑坚硬的玄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银发凌乱地铺散开,颈间的血纹因剧烈的能量冲击和撞击而颜色变幻不定。

  萧彻喘息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冰面上脆弱不堪的圣女。脊背的剧痛在云昭的血脉能量被强行中断后开始缓缓消退,但那种被撕扯的余韵和系统提示音残留的噪点依旧让他心烦意乱。镇龙香的麻痹感在寒冷中本就微弱,此刻更是荡然无存。他需要她的血!需要那能带来片刻清明、能干扰系统的东西!但…怎么用?

  就在他暴戾的目光在云昭颈间那道妖异的血纹和苍白手腕间逡巡,如同屠夫审视砧板上的肉时,赵无伤那阴柔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

  “陛下,龙体为重。此地酷寒,不宜久留。圣女…还需静养,方是长久之计。” 他捧着香炉,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炉中青烟虽然稀薄,却执着地飘向萧彻,试图重新缠绕上他躁动的脊背。“奴才…略通岐黄,或可调制些温养血脉的方子,徐徐图之…”

  萧彻猛地回头,黄金竖瞳死死盯住赵无伤那张在幽蓝冰光下更显惨白阴柔的脸。徐徐图之?这阉奴在白骨镜中那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他是在拖延?还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像先帝一样彻底异化、爆裂而亡?

  “滚!”萧彻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暴戾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赵无伤深深俯首,不再言语,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

  萧彻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也无法浇灭心中的燥火和恐惧。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冰面上、生死不知的云昭,又猛地转向赵无伤,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备纸墨!现在!就在这里!”

  赵无伤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诧异,但依旧躬身:“是。”

  很快,在这极寒的地狱中心,一方小小的紫檀木案被摆上冰面,上面铺着明黄的贡绢。赵无伤亲自研墨,墨条在冰寒中似乎都凝滞了,墨汁带着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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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彻抓起冰冷的紫毫笔。笔尖饱蘸着浓稠的、几乎要冻结的墨汁。他赤红着双眼,黄金竖瞳在幽蓝冰光下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白骨镜中的恐怖残躯、诏狱里的血肉模糊、脊背上蠢蠢欲动的金鳞、云昭颈间那道妖异的血纹…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

  他需要发泄!需要掌控!需要在这无边绝望的冰寒里,抓住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是人”的东西!

  饱蘸墨汁的笔,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在冰冷的明黄绢帛上!不是书写圣旨的端庄字体,而是狂乱、潦草、带着疯魔般力道的涂鸦!

  他画了一座歪歪扭扭的、破旧的房子,窗户上贴着歪斜的窗花。他画了几个火柴棍一样的小人,在房子周围奔跑。然后,他的笔尖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其中一个小人的眼睛位置涂抹!浓黑的墨汁几乎要浸透绢帛!他要把那双该死的、总是出现在他幻觉里的、歪歪扭扭的金色眼睛彻底涂黑!覆盖掉!

  浓黑的墨团在明黄的绢帛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画着画着,萧彻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墨汁滴落在冰面上,瞬间冻结成黑色的冰珠。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疲惫和…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画不下去了。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冰冷的绢帛上,在那浓黑的墨团旁边,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湿痕。

  不是汗。

  萧彻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绢帛上那滴突兀的、温热的湿痕。他抬手,颤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湿的。

  他竟然…哭了?

  在这吞噬一切的冰寒地狱里,在这被系统寄生、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绝境中,在刚刚制造了诏狱惨剧之后…他竟然像个软弱无能的废物一样…哭了?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和暴怒瞬间冲垮了那短暂的脆弱!他猛地抓起那幅未完成的、滴着泪痕的涂鸦,连同那方紫檀木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光滑如镜的玄冰墙壁!

  “滚!都给朕滚——!”

  砰!哗啦!

  木案碎裂!墨汁和绢帛如同肮脏的破布,在幽蓝的冰光下四散飞溅,又迅速被冻结,粘附在冰壁上,形成一幅扭曲、绝望、凝固的末日图景。

  萧彻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背对着冰室中央蜷缩的云昭和阴影中的赵无伤,肩膀因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脚下的玄冰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寒髓狱第九层。

  只有萧彻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在这幽蓝的冰窟里孤独地回荡。

  冰面上,蜷缩的云昭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透过凌乱的银发缝隙,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那个在绝望和暴戾中崩溃颤抖的玄色背影。她的目光掠过他脊背上那几片在幽蓝光线下若隐若现的金鳞,最终落在他脚下冰面上,那几颗刚刚凝结的、如同微小钻石般的…泪滴冰晶上。

  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微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