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焦土策:焚粮断归路-《苍麟夜哭》

  赵无伤那“青鸾宴”三个字,阴柔得如同毒蛇在耳廓内爬行,带着冰碴摩擦的寒意。赫连山覆盖着铁浮屠重甲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丝线骤然拉扯的傀儡,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沉重的凝滞。他覆盖着面甲的头颅深深低下,发出金属摩擦的滞涩声音:

  “末将…遵命!谢…公公恩典!”

  那声音恭敬,却死气沉沉,如同墓穴中回荡的余音。

  赵无伤枯瘦的手指随意一摆,如同驱赶一只苍蝇。侍立的心腹太监立刻上前,引着赫连山那铁塔般沉重、每一步都在金砖上留下冰冷回响的身影,缓缓退出死寂的武英殿偏殿。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那身带着血腥、硝烟与不祥寒气的重甲。

  殿内的空气并未因赫连山的离去而回暖。皇陵爬出怪物的噩耗与残太子“尸骨无存”的消息,如同两座无形冰山,将恐惧冻结在每一个人的骨髓深处。兵部尚书李崇文依旧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京营总兵周武魁死死攥着刀柄,目光呆滞地望着沙盘,仿佛那精细的模型能吸走他所有的魂魄。

  赵无伤的目光却已从那幅屈辱的“降书”图画上移开,阴鸷的眼眸深处,那抹幽蓝的光芒无声燃烧,冰冷地扫过殿内失魂落魄的群臣,最后落在一名穿着绛紫色蟒袍、一直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中年太监身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魏大伴。”赵无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威压,穿透了殿内凝固的恐惧。

  魏忠贤如同鬼魅般无声地从阴影中滑步而出,躬身垂首,动作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老祖宗吩咐。”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在低垂的眼帘下闪烁着冷硬如铁的光芒。

  “带李尚书去偏厢,灌一碗参汤,让他定定神。”赵无伤枯指随意一点瘫软如泥的李崇文,“京营…不能乱。”

  “是。”魏忠贤应声,毫无波澜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李崇文,如同在看一件待处理的物件。

  “周总兵,”赵无伤的目光转向僵立的周武魁,“即刻点齐你京营所有能战之兵,分驻九门!尤其是…西直门!”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沙盘上西直门的位置,指尖点在代表守军的小木人上,“告诉你的兵,把眼睛给杂家睁大!把耳朵给杂家竖起来!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进城!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周武魁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骇,猛地抱拳,甲胄铿锵作响:“末将遵命!誓死守住京城!”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恢复了武将的悍勇。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冲出殿门,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工部,”赵无伤的目光转向沙盘旁几名面无人色的工部吏员,“所有库存的火油、硝石、硫磺,立刻清点装车!集中到…永定门内库区待命!不得有误!”

  “户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刺向一名须发皆白、瑟瑟发抖的老臣,“京城所有官仓、义仓、米铺存粮,即刻封存!一粒米…都不许动!”

  封存存粮?!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这无异于掐断全城数十万军民的咽喉!

  赵无伤无视那些惊疑恐惧的目光,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紫檀案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如同丧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慌什么?”

  “北狄狼崽子,还有那从皇陵爬出来的…脏东西…想要这京城?”

  “想要这大梁的锦绣江山?”

  他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缓缓扫过每一张惨白的脸:

  “杂家…成全他们!”

  “传令!”

  “着内廷司、东厂、锦衣卫协同!”

  “除…通惠河沿岸三大仓!其余官仓…义仓…所有存粮…”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仿佛要将掌心的空气捏碎,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和疯狂:

  “给杂家…烧!”

  “一粒麦子…一颗谷子…都不留!”

  轰!

  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开!

  烧粮?!焚尽京城存粮?!

  这已不是断腕求生,这是要拉着全城军民一起…化为焦土!

  “公公!不可啊!”一名户部老侍郎噗通跪倒,涕泪横流,“京城存粮乃是百万军民活命之本!一旦焚毁,不等北狄破城,城内…城内就要大乱了!易子而食,人相啖啊!公公三思!”

  “三思?”赵无伤枯槁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眼底的幽蓝光芒如同鬼火跳跃,“等北狄的铁蹄踏破城门,等皇陵里爬出来的怪物嚼碎了你们的骨头,你们的妻女被拖入敌营,那时候…你们再跟杂家说…三思?!”

  他猛地一拂袖,宽大的蟒袍袖口带起一股阴冷的寒风:

  “妇人之仁!愚不可及!”

  “杂家要的,就是这‘乱’!”

  “断了所有人的退路,让他们知道,除了拼死守住这京城,把北狄蛮子和那些地底爬出来的脏东西…一起拖进地狱…再无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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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唯一的生机!”

  “焦土!焦土!唯焦土…方能绝境逢生!”

  “执行!”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斩断了所有争辩的可能。

  魏忠贤早已躬身领命,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奴才即刻去办。”他细长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即将去执行的不是焚毁百万军民口粮的绝户计,而只是清理一处杂草。他无声地退入阴影,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

  殿内只剩下铜壶滴漏那单调而沉重的水滴声,以及群臣粗重压抑的喘息。恐惧依旧,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寒意,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焚粮…焦土…这大梁,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赵无伤不再看他们。他枯瘦的手指重新落回案上那幅“降书”图画,指尖在那踏在龙首的蛮族战靴上反复摩挲,感受着那暗金“墨汁”中残留的、属于谢衡的冰冷狂暴气息。他阴鸷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西北皇陵方向那片翻涌的、不祥的阴云。

  【警告!…皇陵污染源能量波动…持续增强!…接触点…锁定…通惠河仓!…重复…通惠河仓!…】

  系统冰冷的杂音再次在他识海中尖啸,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通惠河仓!

  赵无伤枯槁的眼皮猛地一跳!魏忠贤负责焚毁的是除通惠河仓之外的所有粮仓!系统却偏偏锁定了通惠河仓?!那里面…除了粮食,还有什么?!

  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枯瘦的手指在袍袖下猛地捏紧了那块灼热刺骨、内部碎裂声越发清晰的狻猊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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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京城。白日里“有东西爬出皇陵”的恐怖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死寂的街巷间无声蔓延,混合着“残太子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噩耗,将整座帝都浸泡在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

  然而,比流言更快的,是冰冷的铁蹄和刺鼻的火油味。

  内城,靠近东安门的一处巨大官仓——太平仓。

  沉重的仓门被数名东厂番子用铁锤强行砸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仓内堆积如山的麻袋粮垛,散发出陈年谷物的干燥气息。

  “倒油!”一名穿着飞鱼服、脸色冷硬的锦衣卫百户厉声喝道。

  几辆蒙着黑布的大车被推了上来,粗大的木桶被撬开。刺鼻的、粘稠的黑黄色火油,如同恶臭的瀑布,被番子们用长柄木勺疯狂泼洒向那些堆积的粮垛!粘稠的液体迅速浸透麻袋,顺着粮垛间的缝隙流淌,在地面积聚成一片片反光的油洼。

  “点火!”

  一支燃烧的火把被狠狠掷入油洼!

  轰——!

  沉闷的爆燃声瞬间响起!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猛地从地面窜起,瞬间舔舐上最近的粮垛!干燥的麻袋、浸透火油的谷物,遇火即燃!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爆鸣,迅速蔓延、升高!浓烟滚滚而起,带着谷物焦糊的奇异气味和火油的恶臭,直冲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下一仓!快!”锦衣卫百户冷酷地挥手。

  同样的一幕,在京城各处大大小小的官仓、义仓、甚至一些被查抄的富商米铺上演!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的身影在火光中如同鬼魅,沉默地执行着焚毁的命令。火油泼洒,火把投入。一座座粮仓,如同巨大的火炬,在京城各处次第点燃!火光映天,浓烟翻滚,将漆黑的夜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终于打破了死寂的街巷!无数被火光惊醒的百姓冲出自己的破屋,望着那些象征着他们活命希望的粮仓在熊熊燃烧,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天杀的阉狗!烧我们的命根子啊!”

  “没活路了!没活路了!”

  “跟他们拼了!”

  绝望催生暴戾!一些红了眼的青壮,抓起棍棒、菜刀,疯狂地冲向那些点火焚仓的番子缇骑!

  “噗嗤!”

  刀光闪过!血光迸溅!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汉子被锦衣卫缇骑冷酷地一刀劈翻在地!冰冷的呵斥声响彻夜空:

  “奉九千岁钧旨焚仓!冲击官差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血腥的镇压瞬间扑灭了小规模的骚动。更多的百姓在刀锋的寒光下,只能绝望地看着赖以生存的粮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火光映照着他们麻木而扭曲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焦糊的臭味、火油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整个京城,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底部,在火焰与浓烟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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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城,通惠河畔。

  这里是京城漕运命脉,沿岸分布着规模最大的三大官仓:永丰仓、裕民仓、广备仓。巨大的仓廒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漆黑的河道旁。与其他仓区死寂中透着绝望的混乱不同,这里戒备森严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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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岸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全是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强弩的京营士兵!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照亮了他们头盔下紧绷而警惕的脸。河面上,数艘水师的战船静静停泊,船头弩炮冰冷的铁矢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对准了河岸和仓廒区。空气凝重得如同铁板,只有河水拍打堤岸的哗哗声和士兵甲胄偶尔摩擦的轻响。

  魏忠贤一身暗紫色蟒袍,如同幽灵般站在永丰仓最高处一座仓廒的了望台上。夜风卷动他的袍角,露出下面冰冷的软甲。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在下方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如同庙里剥落了彩绘的泥胎神像,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灯火通明的仓区、森严的守卫、以及远处其他城区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

  “魏公公,各仓已按老祖宗吩咐,重兵封锁,连只耗子也钻不进去。火油车也已备在仓外,只等……”一名东厂大档头垂手肃立在他身后,低声禀报,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

  魏忠贤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完工的巨大祭品。他的声音平板无波:“不急。老祖宗严令,通惠河仓…不到万不得已,一粒米也不能动。火油车…看好了。”

  “是!”大档头躬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如同巨兽在地底深处翻了个身,透过坚固的仓廒砖木结构,传递到魏忠贤的脚底!

  嗡——!

  震动转瞬即逝。

  但魏忠贤细长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并非错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脚下这座巨大的永丰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粘稠、带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和怨恨气息,如同地底渗出的寒泉,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粮垛和砖石,拂过他的脚踝!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古遗族基因污染源…活性激增!…位置…通惠河仓地下深层!…关联…皇陵污染源!…极度危险!…】

  系统冰冷的警报如同钢针,瞬间刺入魏忠贤的意识!他并非系统宿主,这警报却清晰地如同在他脑中炸响!是老祖宗赵无伤通过某种秘法传递的警讯!

  古遗族?皇陵?地下深层?!

  魏忠贤那张泥胎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坚实的仓廒地面!那冰冷粘稠的腐朽气息…仿佛就来自这地底深处!

  “加派双倍人手!守住所有通往地下的入口!没有杂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魏忠贤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金属质地。

  “是!”大档头虽然不明所以,但感受到魏忠贤身上骤然散发的寒意,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传令。

  魏忠贤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京城各处焚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如同狰狞的黑龙翻滚。然而,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些火焰上。他死死盯着脚下这片被重兵把守、灯火通明的仓区,仿佛在凝视一个随时可能爆开的、深埋地底的恐怖脓疮。

  老祖宗要烧粮断归路,以焦土逼军民死战…可这通惠河仓…这地底深处的东西…恐怕才是真正能决定京城存亡的…灭顶之灾!

  一丝寒意,顺着魏忠贤的脊椎悄然爬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冰冷的短刃,仿佛那是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东西。夜色更深,火光更烈,而通惠河仓巨大的阴影,在跳跃的火光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正无声地酝酿着吞噬一切的凶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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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英殿偏殿的阴影深处。

  赵无伤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黑暗,只有案头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阴鸷如同石刻的脸。殿外,京城各处焚粮的火光透过高窗,将殿内染上一层不安的橘红色调,空气中隐隐传来粮食焦糊的臭味。

  他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按在案上那块狻猊吞云玄铁令牌之上!令牌灼热得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其内部那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密集得如同暴雨!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在令牌幽暗的表面上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

  【警告!…狻猊核心封印…破损度37%…持续恶化!…关联点…皇陵污染源、通惠河仓深层异常…能量共鸣!…】

  【警告!…通惠河仓地下深层…古遗族污染源活性突破临界点!…物理屏障…预计失效时间…72时辰!…】

  冰冷的系统杂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崩溃”意味,疯狂地冲击着赵无伤的识海!七十二个时辰?!三天?!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呛咳猛地爆发!赵无伤枯瘦的身体剧烈地佝偻起来,他死死用手帕捂住嘴,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咳声暂歇。

  他缓缓移开手帕。

  素白的丝绢上,赫然是一小滩粘稠的、闪烁着微弱暗金色泽的…液体!如同融化的金屑混合着污血!

  黄金血!

  赵无伤阴鸷的眼眸死死盯着手帕上那滩不祥的金色,瞳孔深处那抹幽蓝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反噬…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狻猊封印的碎裂,与皇陵、通惠河仓下那东西的苏醒,形成了可怕的共鸣!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猛地将染血的手帕攥紧,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阴鸷的目光投向殿外,穿透重重宫墙,仿佛看到了通惠河畔那片被重兵把守的巨大仓廒区,也看到了其下深不可测的黑暗。

  焦土…已燃。

  归路…已断。

  而真正的深渊…正在脚下…裂开巨口!

  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了惊疑,在他枯槁的脸上蔓延。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布满裂痕、灼热刺骨的狻猊令牌静静躺在掌心,幽光闪烁,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