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战云压顶,砥柱倾危-《冷王的心尖宠》

  扬州的盐务风波在夜曦铁腕介入与紧急补救下,虽未完全平息,但总算遏制住了恶性蔓延的势头。然而,帝国的多事之秋,仿佛故意要考验这位年轻亲王的极限。来自南方海疆的阴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烈度,滚滚压向帝国的中枢,将本已绷紧的弦,拉到了濒临断裂的边缘。

  总览衙门值房内,彻夜未熄的灯火映照着夜曦因极度疲惫而更显冷峻的面容。他刚刚批复完关于扬州盐案后续处置及涉事官员惩处的最后一批文书,正准备略作歇息,门外骤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和近乎破音的“急报”声,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来者是风尘仆仆、浑身湿透的督行司南方特使,他几乎是扑到案前,双手呈上一封被海水浸渍、火漆已模糊的密函,声音嘶哑颤抖:“殿下!满剌加……满剌加前哨,六日前……失守了!守将周世宏将军……力战殉国!”

  短短一句话,如同万钧雷霆在夜曦脑中炸响!他一把夺过密函,手指竟有些颤抖。函件是随突围而出的残兵拼死带出的,字迹潦草,沾染着暗红的血渍:

  “……阿尔瓦雷斯得费尔南多归队后,攻势骤急。敌以主力巨舰日夜炮击高地炮台,工事尽毁。复以小船载重兵,趁大潮、暴雨之夜,多路同时抢滩强攻。我部浴血死战,击退敌数次。然火药将尽,炮台尽毁,伤亡过半,外援杳无……周将军身被数创,犹持刀立阵前,高呼杀敌,力竭而亡……末将等愧对朝廷,愧对周将军,率残部二百余,趁乱乘小舟突出,报此凶讯……满剌加已陷敌手……”

  密函末尾,是几个歪斜的血指印。

  夜曦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眼前仿佛浮现出暴雨如注、炮火连天的孤岛,浮现出那位坚毅果敢的北疆老兵在阵地前轰然倒下的身影,浮现出浴血奋战到最后、绝望突围的帝国将士……一种混合着愤怒、悲痛与巨大压力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满剌加失守,不仅意味着帝国在南洋的第一个立足点、监视东西海道的眼睛被剜去,更意味着葡萄牙舰队彻底掌握了马六甲海峡的主动权,帝国增援舰队与南洋的联系被拦腰截断!阿尔瓦雷斯可以更加从容地选择下一个目标——是继续北上威胁帝国本土沿海,还是西进巩固其在印度洋的霸权,甚至……以满剌加为跳板,支持库蔑儿残部,再现南北夹击之局?

  “周将军……忠勇可嘉,以身殉国。”夜曦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血红,却异常冷静,“详细战况,突围将士现在何处?”

  “回殿下,突围将士分乘三艘小船,仅一艘成功抵达琼州,报信者即为此船幸存军官。另两艘……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突围将士所言,与密函所述一致,且补充,敌在攻占满剌加后,似在加紧修复港口,并驱使俘虏修筑新的炮台,显有长期占据、作为前进基地之意图。”

  夜曦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从最初的冲击中恢复思考能力:“妥善安置突围将士,厚恤周将军及所有阵亡者家属。令广东水师提督,加强琼州、雷州防务,严密监视海峡方向敌舰动向。满剌加失守之事,暂不对外公开,尤其要防止消息过早传入京城,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在朝野传开,引发的震动将远超闽海之战失利。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夜曦极力封锁,但满剌加失守、守将殉国的消息,还是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其中不乏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在数日之后,如同瘟疫般在京城官场迅速蔓延开来。

  这一次,引发的不是震动,而是近乎恐慌的巨浪!如果说闽海之战是挫折,那么满剌加彻底陷落,则被许多人视为帝国海防被洞穿、西夷势不可挡的象征。

  大朝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夜宸高坐,面色沉凝如铁。苏浅月垂帘后端坐,亦能感受到前朝传来的巨大压力。

  果然,以苏清云为首的一批官员,这一次不再是含蓄的批评或迂回的劝谏,而是近乎弹劾式的猛烈攻击!奏章雪片般飞上御案,言辞之激烈,指控之严重,前所未有。

  “满剌加沦陷,藩篱尽失,海疆门户洞开!此皆因主事者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轻视西夷,贸然启衅所致!耗费国帑千万,葬送忠勇将士,损兵折将,丧师失地,此非误国,何为误国?!”一位老臣涕泪俱下,以头抢地。

  “当务之急,非再言战!乃应立即罢黜应对失当、难辞其咎之臣,遣使与佛郎机重修旧好,哪怕暂作退让,以空间换时间,保全东南财富之地与沿海亿万生灵!”另一位官员疾呼。

  “臣闻,佛郎机使团离去前,曾言若帝国愿开放口岸通商,可保和平。今局势糜烂至此,当初若从其议,何至有今日之祸?恳请陛下悬崖勒马,更易国策,启用老成持重之臣,主理和议!”苏清云本人虽未直接点夜曦之名,但其奏章中“主事者”、“年轻气盛”、“不纳忠言”等词,已是昭然若揭。

  更有人将扬州盐政波折与海疆失利联系起来,指责夜曦“内外举措失当,新政扰民,外战丧师”,要求对其进行“追责”。

  支持夜曦的官员自然奋力反驳,强调西夷侵略本性,指出妥协退让只会换来更大勒索,满剌加之失虽痛,但帝国根基未损,水师主力犹存,正当总结经验,整军再战。然而,在满剌加陷落这个残酷事实面前,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汹涌的质疑与恐慌之中。

  朝堂之上,几乎形成了要求“换帅”、“议和”的压倒性舆论。夜曦站在班列之中,面色平静,甚至没有出言辩解一句。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担忧,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质疑、不满甚至幸灾乐祸。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政治生涯最危险的悬崖边缘。父皇母后的信任,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但这份信任,在如此巨大的失败和朝野压力下,还能保持多久?

  退朝之后,夜曦直接被召入养心殿。殿内气氛凝重,夜宸与苏浅月皆在。

  “曦儿,满剌加之事,详细情形如何?”夜宸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夜曦将密函内容、突围将士报告以及自己的分析,详细复述一遍,未加任何修饰与辩解。

  “儿臣调度失当,援军迟缓,致使周将军孤军血战,壮烈殉国,满剌加陷落。此皆儿臣之过,请父皇母后责罚。”夜曦撩袍跪倒,以额触地。

  苏浅月眼中闪过心疼,却未开口。夜宸沉默片刻,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敌强我弱,初战海上。周世宏忠勇殉国,朝廷自有哀荣。然曦儿,如今朝议汹汹,皆言你之过。你待如何?”

  夜曦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父皇,母后。满剌加之失,痛彻心扉。然若因此便改弦更张,与虎谋皮,则非但周将军与数千将士血白流,我朝海疆将永无宁日,国威扫地,后患无穷!佛郎机占据满剌加,其志绝非仅此一岛。下一步,必是窥伺我沿海富庶之地,或挟此胜之威,逼我签订城下之盟!”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决绝:“儿臣以为,此刻退让,即是万丈深渊。唯有一途:趁敌新占满剌加,立足未稳,补给线拉长,且可能分兵驻守之际,集中我广东、福建水师全部精锐,并调集最新成军之江浙水师部分力量,汇聚琼州,寻找战机,与阿尔瓦雷斯主力舰队进行一场决战!即便不能尽复失地,也务必予敌重创,打破其不可战胜之神话,迫使其无法从容经营满剌加,更不敢轻易进犯我沿海!”

  “决战?”夜宸眉头紧锁,“闽海之战,已见敌舰炮利。集结主力决战,胜算几何?若再败,东南海防将彻底洞开!”

  “儿臣自知风险极大。”夜曦坦然道,“然此险不得不冒。若不战,敌气焰更炽,我军民士气将溃。儿臣已令工部、格物斋倾尽全力,新一批改良火炮、弹药及数艘特制火攻快船已秘密运抵广东。前线将士经闽海之役,亦更熟悉敌之战术。儿臣愿亲赴前线督师!若胜,可挽狂澜于既倒;若败……儿臣愿与舰同沉,以谢天下!”

  “胡闹!”苏浅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颤音,“你是一国亲王,未来储君,岂可轻言生死,亲蹈险地?!”

  夜曦看向母亲,目光恳切:“母后,此战关乎国运,非主帅亲临,无以激励三军死战之心。儿臣在后方,如何面对前线将士?且儿臣若不去,朝中那些要求‘换帅’‘议和’之声,将更加理直气壮。唯有儿臣亲往,并立下军令状,方能暂时压下非议,争取到这最后一战的机会!”

  养心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夜宸与苏浅月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与决断。最终,夜宸重重叹了口气:“朕准你所请。调集水师,准备决战。但你不可亲任前锋,须坐镇中军,统筹全局。另,朕会下旨,晋你为‘钦差总理海疆军务、讨逆大将军’,赐尚方剑,东南沿海一切军政,皆由你节制。此战,许胜不许败!若败……你也不必回来了。”

  “儿臣,领旨谢恩!”夜曦重重叩首,眼中已隐有泪光,那是感激,更是决绝。

  决战之议已定,出征在即。夜曦回到睿亲王府,已是深夜。府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离别气氛。

  韩薇早已得到消息(苏浅月派人告知),她没有哭泣,没有抱怨,只是默默为他收拾行装,检查铠甲兵器,将能想到的药品、护身之物一一备好。

  夜曦走进房间,看到她沉静而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与歉疚。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薇儿,我……”

  韩薇转过身,抬手掩住他的唇,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笑:“殿下不必多说,薇儿都懂。家国危难,殿下身负重任,自当挺身而出。薇儿只是后悔,自己不通武艺,不能随殿下并肩杀敌。”

  “薇儿,”夜曦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你在这里,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你的聪慧、坚韧,早已是我不可或缺的力量。此番南下,凶险异常,我……”

  “殿下定要平安归来。”韩薇打断他,语气坚定,“薇儿会在京城,日日为殿下祈福,也会替殿下照看好王府,关注朝中动向。若有人再敢背后中伤,薇儿虽力薄,亦不会坐视。”她拿出一个亲手绣制的平安香囊,放入他贴身衣袋,“这里面有安神的药材,还有……薇儿的一缕头发。见它如见薇儿。殿下记住,无论胜负,无论多久,薇儿都会在这里,等您回来。”

  夜曦紧紧拥住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

  窗外,夜风呼啸,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决定帝国命运的海上风暴。砥柱已倾危,然其志更坚。年轻的亲王将以身为剑,投入那怒海狂涛之中,为自己,为帝国,劈开一条生路。而京城的红颜,将成为他心中最温暖也是最坚固的港湾,支撑着他,去面对前方的一切未知与凶险。离别,是为了更盛大的重逢,还是永恒的诀别?答案,即将在浩瀚的南海上空,由炮火与鲜血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