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剌加初战的捷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然而，佛郎机——葡萄牙王国——这头来自遥远西方的“海上雄狮”，显然不会因一次爪牙的试探失利而退缩。其反应之迅速与方式之刁钻，超出了许多帝国朝臣的预料。一场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凶险的较量，在帝国的京城悄然拉开了序幕。
就在满剌加捷报抵京、朝廷嘉奖令尚未发出之际，一队由三艘悬挂葡萄牙王室旗帜的帆船组成的使团，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天津外海。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敌对行动，反而打出请求通商的旗号，并派小艇送上一封以拉丁文和粗浅汉文书写的国书，请求觐见“东方伟大的皇帝陛下”。
国书言辞看似恭谨，称葡萄牙国王“对伟大的中华帝国充满敬意与向往”，希望“建立永恒的友谊与通商关系”。然而，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强势：要求帝国“保障葡萄牙商人在满剌加及其他所有港口的自由与安全”、“严惩杀害葡萄牙顾问（指北疆被俘者）的凶手”、“划定明确的贸易区域并给予葡萄牙人最优惠待遇”，并隐晦地暗示，若要求得不到满足，“不幸的误解和冲突可能持续”。
使团首领自称“唐·费尔南多”，是一位拥有伯爵头衔的贵族，随行人员中不仅有商人、学者，更有数名目光锐利、举止沉稳的军官和一位身穿黑袍的耶稣会修士。他们的到来，瞬间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争议再起。部分官员认为，这是佛郎机人“畏威怀德”的表现，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主张隆重接待，开启谈判。而更多官员则嗅到了其中的陷阱与傲慢，认为这是“先兵后礼”的讹诈，其条款实为变相的割地与赔款，绝不可接受。
夜宸将国书副本与使团情报交给夜曦，沉声问道：“曦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夜曦仔细阅读国书，又翻看了督行司紧急搜集的关于这位“费尔南多伯爵”的情报——此人并非普通外交官，而是葡萄牙东方远征军中以强硬和狡黠着称的人物，曾参与多次与印度土邦的“谈判”，结果往往是葡萄牙人获得远超预期的特权。
“父皇，此非善使，乃披着羊皮的豺狼。”夜曦断然道，“其所谓‘通商’、‘友谊’，不过是包裹其侵略野心的糖衣。其条款，实欲将我朝置于藩属之地。若我稍显软弱，其必得寸进尺；若我严词拒绝，其便可借口‘谈判破裂’，为其后续军事行动制造‘正义’借口。此乃典型的西夷外交伎俩，以谈判为盾，行胁迫之实。”
苏浅月蹙眉：“然其既以来使身份到来，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若断然拒见，或礼仪有亏，反落人口实。”
“母后所言极是。”夜曦眼中闪过锐光，“故儿臣以为，见，必须要见，且要以最高规格见。然，见之时，需让其明白，何为天朝气度，何为不可逾越之底线。谈判可以谈，但必须在平等、相互尊重之基础上。其所提条款，荒谬无礼，自当驳斥。然我朝亦可提出我之条款，例如：要求其舰队立即解除对满剌加之封锁，赔偿因其挑衅给我商民造成之损失，并保证不再侵扰我朝海疆及藩属。要谈，便需按我朝的规矩来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夜宸领悟了儿子的意图。
“正是。”夜曦点头，“不仅要谈，还要大张旗鼓地谈，让南洋诸国、让天下人都看到，是佛郎机无理挑衅在先，我朝仁至义在后再。同时，谈判期间，我水师增援步伐不可稍停，东南沿海防务必继续加强。谈判桌上是狮象共舞，谈判桌下，需有雄狮利爪为后盾。此谓，以战促和，以谈备战。”
夜曦的策略在朝会上再次引发了激烈辩论。以首辅大臣为首的务实派深表赞同，认为此策刚柔并济，既保全天朝体面，又不失斗争智慧。而部分保守派则忧心忡忡，认为如此强硬应对，恐彻底激怒佛郎机人，导致战火全面升级，不如稍作让步，换取平安。
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痛心疾首：“《左传》有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佛郎机船炮之利，终非我朝所长。若能以些许商利，换取海疆安宁，使百姓免于战火，岂非圣人‘怀远以德’之体现？何必争一时意气，置江山社稷于险地？”
夜曦平静反驳：“老大人所言怀远以德，曦深以为然。然‘德’需施于慕义而来者，而非慑于兵威之劫掠之徒。佛郎机人恃强凌弱，先以兵舰封锁我藩属，杀伤我将士，今复以虚言恫吓，欲行不平等之约。此非慕义，实为劫掠。若对此辈让步，非但无以怀远，反会示弱于天下，令四方宵小皆生觊觎之心，海疆将永无宁日！昔日汉武击匈奴，唐宗灭突厥，岂是单凭仁义？若无卫霍之锋镝，李靖之韬略，何来边塞之长治久安？今日之势，亦然。唯有以坚定之立场、充足之准备，让对方知难而退，方能赢得真正之和平与尊重。”
他的反驳，引经据典，立足现实，再次压倒了妥协之声。夜宸最终下旨：以亲王礼接待葡萄牙使团，由礼部与理藩院负责具体仪程，睿亲王夜曦代表皇帝主持谈判。同时，明发诏书，嘉奖满剌加将士，重申帝国保护藩属、维护海疆安宁之决心，并对佛郎机舰队之非法封锁行为提出严正抗议。这道诏书，既是对内的动员，也是对外的宣言，明确了帝国的底线。
数日后，葡萄牙使团被迎入京城，安置于装饰一新却暗中戒备森严的会同馆。首次正式会见在鸿胪寺举行。夜曦一身亲王常服，端坐主位，气度沉稳。左右分坐着礼部尚书、理藩院大臣及通译。费尔南多伯爵则身着华丽的欧式礼服，胸前佩戴着闪亮的勋章，带着矜持而高傲的笑容步入大殿。
开场寒暄，双方均彬彬有礼。费尔南多通过通译，再次表达了葡萄牙国王对中华帝国的“仰慕”和对贸易的“热切期望”。夜曦则代表皇帝表示欢迎，并赞扬了葡萄牙人“远涉重洋的勇气”。
然而，当话题转入正题，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费尔南多率先发难，语气依然客气，但措辞强硬：“尊贵的亲王殿下，我们怀着和平的诚意而来。然而，在满剌加，我们的商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我们的顾问遭到野蛮的扣押甚至杀害，我们的舰队为了自保，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我们希望帝国能对此做出解释，并满足我们国王陛下合理的要求，以恢复双方的友好关系。”
夜曦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伯爵阁下，关于满剌加，事实与你所言颇有出入。满剌加自古便是我朝藩属，其地其民，皆受我朝庇护。贵国舰队未经许可，擅闯我藩属海域，封锁港口，威胁商站，此乃赤裸裸之侵略行径。我守军为保境安民，被迫自卫，何来‘不公正’？至于贵国顾问，其出现在我北疆叛军之中，助纣为虐，被我军俘获，依律审问，何来‘野蛮’？倒是贵国，为何派遣军事人员，介入我朝与北方部落之内部事务？此等行径，恐怕与‘和平诚意’、‘友好关系’相去甚远吧？”
通译将这番话翻译过去，费尔南多的脸色微微僵硬。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东方亲王对细节如此清楚，言辞如此犀利直指要害。他试图辩解顾问是“受雇的私人”，行动“纯属误会”。
夜曦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示意属官呈上一份卷宗：“此乃我北疆守军审讯贵国顾问之部分记录副本，其中明确提及贵国东方远征军与库蔑儿部之秘密协议，意图南北牵制我朝。伯爵阁下，这恐怕不是‘私人’行为或‘误会’所能解释的吧？”
费尔南多看着那卷宗，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强自镇定：“殿下，这些所谓的记录，真实性值得怀疑。也许是某些人为了推卸责任而伪造……”
“我朝司法，自有公道。记录真伪，阁下若有疑虑，可派人参与后续公开质证。”夜曦寸步不让，“今日会谈，旨在厘清事实，确立未来交往之原则。基于当前事实，我朝要求如下：一，贵国舰队立即无条件解除对满剌加及其他我朝海域之封锁；二，就贵国舰队及人员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三，保证今后不再侵犯我朝及我藩属之领土与权益；四，就贵国介入我北疆事务一事做出正式解释与道歉。在此基础之上，我朝愿与贵国探讨在平等、互利之基础上，开展贸易往来之可能。”
夜曦提出的四点要求，针锋相对，立场鲜明，完全将谈判的基调从“接受讹诈”扭转为“要求认错赔偿”。
费尔南多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身后的军官更是面露怒色。会议陷入了僵局。首次交锋，双方便在原则问题上激烈碰撞，狮象共舞，第一步便踩在了无形的刀锋之上。
首次会谈不欢而散的消息迅速传开。夜曦回到总览衙门，立即召集核心幕僚。
“费尔南多不会轻易放弃其既定目标。”夜曦分析道，“今日虽挫其锐气，然其必会另寻他法。其使团中人员复杂，商人求利，军官恃武，那耶稣会修士……所图恐怕更在精神层面。需令督行司加紧对会同馆之监控，特别是其与城中某些人物之接触。”
他怀疑，葡萄牙人可能会尝试与帝国国内的某些势力进行勾结。那些在海上贸易中利益受损、或对朝廷新政不满的保守派、地方豪商，都可能成为其潜在的目标。
与此同时，会同馆内，费尔南多也在与随员密议。
“这位睿亲王，比我们预想的要难对付得多。”费尔南多褪去了白日的矜持，脸色阴沉，“他对我们的情况似乎有所了解，而且态度异常强硬。看来，仅仅依靠施压，难以达到目的。”
“伯爵阁下，是否考虑接触一下他们朝廷中的其他声音？”那名耶稣会修士低声建议，“根据我们之前从澳门（他们已暗中在珠江口外建立的小据点）获得的情报，这个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些人，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或者对那位锐意改革的皇子和他的政策感到不安。”
军官则恶狠狠地说：“谈判不过是为舰队集结争取时间！阿尔瓦雷斯将军的舰队应该已经得到补充，只要时机一到……”
“闭嘴！”费尔南多瞪了军官一眼，“这里不是里斯本，也不是果阿！在获得足够情报和找到突破口之前，不要妄动！接触其他势力……可以尝试，但必须极其谨慎。修士，这件事由你负责，以传播福音、文化交流为名进行。至于谈判，”他揉了揉眉心，“明天开始，我们可以暂时搁置争议条款，先谈一些具体的贸易细节，比如关税、居留地、商品目录……慢慢摸清他们的底线，也看看那位亲王，是否真的能完全掌控局面。”
一场表面上礼仪周全、暗地里波涛汹涌的谈判拉锯战，就此展开。而在谈判桌之外，无形的网正在悄然编织，试探着帝国的防线与团结。狮与象的共舞，每一步都踏在帝国命运的交汇点上，既有冠冕堂皇的辞令交锋，亦有不见光的阴影蠢动。
就在满剌加捷报抵京、朝廷嘉奖令尚未发出之际，一队由三艘悬挂葡萄牙王室旗帜的帆船组成的使团，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天津外海。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敌对行动，反而打出请求通商的旗号，并派小艇送上一封以拉丁文和粗浅汉文书写的国书，请求觐见“东方伟大的皇帝陛下”。
国书言辞看似恭谨，称葡萄牙国王“对伟大的中华帝国充满敬意与向往”，希望“建立永恒的友谊与通商关系”。然而，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强势：要求帝国“保障葡萄牙商人在满剌加及其他所有港口的自由与安全”、“严惩杀害葡萄牙顾问（指北疆被俘者）的凶手”、“划定明确的贸易区域并给予葡萄牙人最优惠待遇”，并隐晦地暗示，若要求得不到满足，“不幸的误解和冲突可能持续”。
使团首领自称“唐·费尔南多”，是一位拥有伯爵头衔的贵族，随行人员中不仅有商人、学者，更有数名目光锐利、举止沉稳的军官和一位身穿黑袍的耶稣会修士。他们的到来，瞬间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争议再起。部分官员认为，这是佛郎机人“畏威怀德”的表现，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主张隆重接待，开启谈判。而更多官员则嗅到了其中的陷阱与傲慢，认为这是“先兵后礼”的讹诈，其条款实为变相的割地与赔款，绝不可接受。
夜宸将国书副本与使团情报交给夜曦，沉声问道：“曦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夜曦仔细阅读国书，又翻看了督行司紧急搜集的关于这位“费尔南多伯爵”的情报——此人并非普通外交官，而是葡萄牙东方远征军中以强硬和狡黠着称的人物，曾参与多次与印度土邦的“谈判”，结果往往是葡萄牙人获得远超预期的特权。
“父皇，此非善使，乃披着羊皮的豺狼。”夜曦断然道，“其所谓‘通商’、‘友谊’，不过是包裹其侵略野心的糖衣。其条款，实欲将我朝置于藩属之地。若我稍显软弱，其必得寸进尺；若我严词拒绝，其便可借口‘谈判破裂’，为其后续军事行动制造‘正义’借口。此乃典型的西夷外交伎俩，以谈判为盾，行胁迫之实。”
苏浅月蹙眉：“然其既以来使身份到来，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若断然拒见，或礼仪有亏，反落人口实。”
“母后所言极是。”夜曦眼中闪过锐光，“故儿臣以为，见，必须要见，且要以最高规格见。然，见之时，需让其明白，何为天朝气度，何为不可逾越之底线。谈判可以谈，但必须在平等、相互尊重之基础上。其所提条款，荒谬无礼，自当驳斥。然我朝亦可提出我之条款，例如：要求其舰队立即解除对满剌加之封锁，赔偿因其挑衅给我商民造成之损失，并保证不再侵扰我朝海疆及藩属。要谈，便需按我朝的规矩来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夜宸领悟了儿子的意图。
“正是。”夜曦点头，“不仅要谈，还要大张旗鼓地谈，让南洋诸国、让天下人都看到，是佛郎机无理挑衅在先，我朝仁至义在后再。同时，谈判期间，我水师增援步伐不可稍停，东南沿海防务必继续加强。谈判桌上是狮象共舞，谈判桌下，需有雄狮利爪为后盾。此谓，以战促和，以谈备战。”
夜曦的策略在朝会上再次引发了激烈辩论。以首辅大臣为首的务实派深表赞同，认为此策刚柔并济，既保全天朝体面，又不失斗争智慧。而部分保守派则忧心忡忡，认为如此强硬应对，恐彻底激怒佛郎机人，导致战火全面升级，不如稍作让步，换取平安。
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痛心疾首：“《左传》有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佛郎机船炮之利，终非我朝所长。若能以些许商利，换取海疆安宁，使百姓免于战火，岂非圣人‘怀远以德’之体现？何必争一时意气，置江山社稷于险地？”
夜曦平静反驳：“老大人所言怀远以德，曦深以为然。然‘德’需施于慕义而来者，而非慑于兵威之劫掠之徒。佛郎机人恃强凌弱，先以兵舰封锁我藩属，杀伤我将士，今复以虚言恫吓，欲行不平等之约。此非慕义，实为劫掠。若对此辈让步，非但无以怀远，反会示弱于天下，令四方宵小皆生觊觎之心，海疆将永无宁日！昔日汉武击匈奴，唐宗灭突厥，岂是单凭仁义？若无卫霍之锋镝，李靖之韬略，何来边塞之长治久安？今日之势，亦然。唯有以坚定之立场、充足之准备，让对方知难而退，方能赢得真正之和平与尊重。”
他的反驳，引经据典，立足现实，再次压倒了妥协之声。夜宸最终下旨：以亲王礼接待葡萄牙使团，由礼部与理藩院负责具体仪程，睿亲王夜曦代表皇帝主持谈判。同时，明发诏书，嘉奖满剌加将士，重申帝国保护藩属、维护海疆安宁之决心，并对佛郎机舰队之非法封锁行为提出严正抗议。这道诏书，既是对内的动员，也是对外的宣言，明确了帝国的底线。
数日后，葡萄牙使团被迎入京城，安置于装饰一新却暗中戒备森严的会同馆。首次正式会见在鸿胪寺举行。夜曦一身亲王常服，端坐主位，气度沉稳。左右分坐着礼部尚书、理藩院大臣及通译。费尔南多伯爵则身着华丽的欧式礼服，胸前佩戴着闪亮的勋章，带着矜持而高傲的笑容步入大殿。
开场寒暄，双方均彬彬有礼。费尔南多通过通译，再次表达了葡萄牙国王对中华帝国的“仰慕”和对贸易的“热切期望”。夜曦则代表皇帝表示欢迎，并赞扬了葡萄牙人“远涉重洋的勇气”。
然而，当话题转入正题，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费尔南多率先发难，语气依然客气，但措辞强硬：“尊贵的亲王殿下，我们怀着和平的诚意而来。然而，在满剌加，我们的商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我们的顾问遭到野蛮的扣押甚至杀害，我们的舰队为了自保，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我们希望帝国能对此做出解释，并满足我们国王陛下合理的要求，以恢复双方的友好关系。”
夜曦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伯爵阁下，关于满剌加，事实与你所言颇有出入。满剌加自古便是我朝藩属，其地其民，皆受我朝庇护。贵国舰队未经许可，擅闯我藩属海域，封锁港口，威胁商站，此乃赤裸裸之侵略行径。我守军为保境安民，被迫自卫，何来‘不公正’？至于贵国顾问，其出现在我北疆叛军之中，助纣为虐，被我军俘获，依律审问，何来‘野蛮’？倒是贵国，为何派遣军事人员，介入我朝与北方部落之内部事务？此等行径，恐怕与‘和平诚意’、‘友好关系’相去甚远吧？”
通译将这番话翻译过去，费尔南多的脸色微微僵硬。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东方亲王对细节如此清楚，言辞如此犀利直指要害。他试图辩解顾问是“受雇的私人”，行动“纯属误会”。
夜曦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示意属官呈上一份卷宗：“此乃我北疆守军审讯贵国顾问之部分记录副本，其中明确提及贵国东方远征军与库蔑儿部之秘密协议，意图南北牵制我朝。伯爵阁下，这恐怕不是‘私人’行为或‘误会’所能解释的吧？”
费尔南多看着那卷宗，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强自镇定：“殿下，这些所谓的记录，真实性值得怀疑。也许是某些人为了推卸责任而伪造……”
“我朝司法，自有公道。记录真伪，阁下若有疑虑，可派人参与后续公开质证。”夜曦寸步不让，“今日会谈，旨在厘清事实，确立未来交往之原则。基于当前事实，我朝要求如下：一，贵国舰队立即无条件解除对满剌加及其他我朝海域之封锁；二，就贵国舰队及人员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三，保证今后不再侵犯我朝及我藩属之领土与权益；四，就贵国介入我北疆事务一事做出正式解释与道歉。在此基础之上，我朝愿与贵国探讨在平等、互利之基础上，开展贸易往来之可能。”
夜曦提出的四点要求，针锋相对，立场鲜明，完全将谈判的基调从“接受讹诈”扭转为“要求认错赔偿”。
费尔南多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身后的军官更是面露怒色。会议陷入了僵局。首次交锋，双方便在原则问题上激烈碰撞，狮象共舞，第一步便踩在了无形的刀锋之上。
首次会谈不欢而散的消息迅速传开。夜曦回到总览衙门，立即召集核心幕僚。
“费尔南多不会轻易放弃其既定目标。”夜曦分析道，“今日虽挫其锐气，然其必会另寻他法。其使团中人员复杂，商人求利，军官恃武，那耶稣会修士……所图恐怕更在精神层面。需令督行司加紧对会同馆之监控，特别是其与城中某些人物之接触。”
他怀疑，葡萄牙人可能会尝试与帝国国内的某些势力进行勾结。那些在海上贸易中利益受损、或对朝廷新政不满的保守派、地方豪商，都可能成为其潜在的目标。
与此同时，会同馆内，费尔南多也在与随员密议。
“这位睿亲王，比我们预想的要难对付得多。”费尔南多褪去了白日的矜持，脸色阴沉，“他对我们的情况似乎有所了解，而且态度异常强硬。看来，仅仅依靠施压，难以达到目的。”
“伯爵阁下，是否考虑接触一下他们朝廷中的其他声音？”那名耶稣会修士低声建议，“根据我们之前从澳门（他们已暗中在珠江口外建立的小据点）获得的情报，这个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些人，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或者对那位锐意改革的皇子和他的政策感到不安。”
军官则恶狠狠地说：“谈判不过是为舰队集结争取时间！阿尔瓦雷斯将军的舰队应该已经得到补充，只要时机一到……”
“闭嘴！”费尔南多瞪了军官一眼，“这里不是里斯本，也不是果阿！在获得足够情报和找到突破口之前，不要妄动！接触其他势力……可以尝试，但必须极其谨慎。修士，这件事由你负责，以传播福音、文化交流为名进行。至于谈判，”他揉了揉眉心，“明天开始，我们可以暂时搁置争议条款，先谈一些具体的贸易细节，比如关税、居留地、商品目录……慢慢摸清他们的底线，也看看那位亲王，是否真的能完全掌控局面。”
一场表面上礼仪周全、暗地里波涛汹涌的谈判拉锯战，就此展开。而在谈判桌之外，无形的网正在悄然编织，试探着帝国的防线与团结。狮与象的共舞，每一步都踏在帝国命运的交汇点上，既有冠冕堂皇的辞令交锋，亦有不见光的阴影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