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和茶楼”回到招待所，林建民和王秀英都觉得身心俱疲。拒绝了那份看似优厚的“橄榄枝”，心里虽然踏实了些，但胡美凤最后那几句隐含威胁的话，还有那个“钱同志”阴鸷的眼神，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
“他爹，下午那个交流会……”王秀英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女儿给准备的小本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个胡科长，会不会使坏？”
林建民倒了杯凉开水喝下，定了定神：“不怕。交流会人多，都是专家领导，她敢使坏？咱们自己留神点就行。晚儿不是说了吗，咱们的作品好，不怕见光。”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中午饭吃得简单，王秀英只喝了几口稀饭，林建民也胃口不佳。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来到艺术馆的交流会场。
会场设在展厅旁边的报告厅，能容纳百余人。此时已经有不少参展者提前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气氛比上午的评审轻松一些，但也透着一股无形的比较和审视。林建民和王秀英找了个靠前但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小心地将装着作品照片和简单说明的布包放在膝上。
胡美凤和老钱也来了，坐在斜后方不远处。胡美凤换了一身更干练的套装，正和旁边几个似乎是其他市里单位的人谈笑风生，偶尔目光扫过林建民夫妇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交流会开始，先是由评审组代表对本次复评作品的整体情况做了简短点评，提到了“传统与创新的结合”、“地方特色的挖掘”等，虽然没有点名，但林建民和王秀英听到这些词，心里都微微一热，觉得自家的作品应该是符合这些方向的。
接着是自由交流时间，鼓励参展者互相观摩学习，也可以向在场的专家提问。会场里顿时活跃起来，人们开始走动，围在不同作品的照片或资料前讨论。
王秀英鼓起勇气，也起身想去看看其他人的作品，学习一下。林建民本想陪着，但王秀英说：“你去看看那些木雕、陶瓷，我不懂，你去学学。” 林建民一想也是，便分头行动。
王秀英走到一组剪纸作品的展示桌前，正看得入神，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个人，带着笑说：“王师傅，还在学习呢？真是勤奋。”
王秀英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紧，是胡美凤。
“胡科长。”王秀英勉强点了下头，想走开。
“哎，别急着走嘛。”胡美凤却挡了半步，脸上笑容不变，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王师傅，上午的事，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替你们着急。你看啊，”她指了指会场里那些或气派或精美的其他工艺品，“这次来的，可都是全省的尖子。你们那几幅绣品，好是好，但毕竟是刺绣，比不得那些大件的、有气势的。我听说，最终能进终选代表省里去全国参展的，名额有限得很。你们县里，怕是没什么人帮你们说话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句句戳心，既贬低了刺绣的价值，又暗示他们缺乏背景支持，很难走远。旁边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王秀英脸涨红了，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
胡美凤见她语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推心置腹”地低声道：“王师傅，不是我说，你们这样单打独斗，太吃亏了。就算这次侥幸过了复评，到了终选，还不是要看关系、看背景？没有我们厂这样的单位在后面撑着，你们走不远的。上午的条件，你再考虑考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看着别人风风光光去全国参展，你们只能灰溜溜回青河县，多可惜？”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加心理打压。王秀英气得手发抖，又急又怒，脑子里嗡嗡作响，早上强记的那些“答辩要点”此刻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带着刺，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胡科长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先生走了过来，正是上午评审时询问过王秀英的那位省工艺美协的副会长，姓郑。
郑老走到近前，看了看脸色发白的王秀英，又看向胡美凤，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工艺美术的价值，不在于材质是否贵重、体积是否庞大，而在于技艺的精湛、文化的承载和创新的精神。刺绣作为传统工艺的重要门类，其细腻与雅致，是其他形式难以替代的。这次复评，我们看的是作品本身的质量和创意，而不是作者来自哪个单位，有没有‘背景’。省里的展览，向来是以艺论艺，公平公正。”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至于代表省里去全国参展，那更是优中选优，靠的是真本事。省工艺美术厂是正规单位，应该带头维护良好的行业风气，而不是宣扬那些歪门邪道。”
郑老的话，掷地有声。胡美凤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以复加，想辩解几句，但在郑老平和却犀利的目光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讪讪地说了句“郑老说的是”，便灰溜溜地转身走开了。
王秀英看着郑老，眼眶一下子湿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连连鞠躬。
“王师傅，不用谢。”郑老摆摆手，和蔼地说，“你的作品我看过，很有想法，尤其是那幅《生生不息》，对传统纹样的现代转化尝试，很有意义。好好做，不要受外界干扰。下午的交流会，就是让大家互相学习的，多看看，多听听。”
“谢谢……谢谢郑老！”王秀英用力点头，心中的屈辱和慌乱被郑老这番话驱散了大半，重新燃起了信心和勇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交流会继续进行。林建民也听到了风声，赶过来，得知事情经过，后怕不已，对郑老更是感激万分。夫妻俩互相鼓励着，重新投入到交流学习中。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会场的另一个角落，老钱趁着人群走动，悄悄靠近了林建民放在座位上的那个旧布包。布包里除了照片和说明，还有林晚交给父亲的那个重要文件袋。老钱的手飞快地探入布包，指尖触到了文件袋的硬壳边缘……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正在摆放自己漆器照片的年轻参展者，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个木质镇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几人侧目。老钱做贼心虚，手猛地一缩，迅速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那年轻参展者连声道歉，捡起镇尺。林建民闻声回头，只看到老钱匆匆离去的背影，并未觉察异样。
交流会接近尾声时，主办方通知，复评最终结果将于明天上午正式公布，并发放证书。同时，部分入选终选的作品，可能需要作者配合进行进一步的资料补充或小范围修改。
散会后，林建民和王秀英回到招待所，都觉得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虽然白天在郑老的帮助下，当众挫了胡美凤的锐气，但夫妻俩心里明白，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姓钱的，在会场鬼鬼祟祟的，我总觉得不对劲。”林建民检查着布包里的东西，文件袋还在，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算了，东西没丢就好。”王秀英疲惫地揉着额角，“明天结果就出来了，咱们拿到结果就赶紧回家。这省城，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夜里，夫妻俩辗转反侧。王秀英反复回想郑老的话，心里多了份底气，却也隐隐担忧胡美凤后续的报复。林建民则一遍遍检查门窗，又将那个文件袋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服内袋里。
他们并不知道，在招待所外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里，胡美凤正对着话筒低声说道：“……软硬都没用，还有老家伙撑腰……是，厂长，我明白。资料没拿到……不过，明天结果公布，只要他们没进终选，或者名次不好，咱们就还有机会……嗯，我知道，最后再试一次，不行就……”
挂断电话，胡美凤望着招待所的方向，眼神阴沉。
而远在青河县的林晚，这天晚上做了个模糊的噩梦，梦见父母在一条陌生的街上被人追赶，她拼命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惊醒时，窗外月色凄清，她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望向北方省城的方向，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暗箭已发，风波未平。明天，将是决定“晚秀坊”能否在省级舞台上更进一步的关键一天，也将是暗中角力，可能迎来最终摊牌的时刻。
“他爹，下午那个交流会……”王秀英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女儿给准备的小本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个胡科长，会不会使坏？”
林建民倒了杯凉开水喝下，定了定神：“不怕。交流会人多，都是专家领导，她敢使坏？咱们自己留神点就行。晚儿不是说了吗，咱们的作品好，不怕见光。”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中午饭吃得简单，王秀英只喝了几口稀饭，林建民也胃口不佳。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来到艺术馆的交流会场。
会场设在展厅旁边的报告厅，能容纳百余人。此时已经有不少参展者提前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气氛比上午的评审轻松一些，但也透着一股无形的比较和审视。林建民和王秀英找了个靠前但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小心地将装着作品照片和简单说明的布包放在膝上。
胡美凤和老钱也来了，坐在斜后方不远处。胡美凤换了一身更干练的套装，正和旁边几个似乎是其他市里单位的人谈笑风生，偶尔目光扫过林建民夫妇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交流会开始，先是由评审组代表对本次复评作品的整体情况做了简短点评，提到了“传统与创新的结合”、“地方特色的挖掘”等，虽然没有点名，但林建民和王秀英听到这些词，心里都微微一热，觉得自家的作品应该是符合这些方向的。
接着是自由交流时间，鼓励参展者互相观摩学习，也可以向在场的专家提问。会场里顿时活跃起来，人们开始走动，围在不同作品的照片或资料前讨论。
王秀英鼓起勇气，也起身想去看看其他人的作品，学习一下。林建民本想陪着，但王秀英说：“你去看看那些木雕、陶瓷，我不懂，你去学学。” 林建民一想也是，便分头行动。
王秀英走到一组剪纸作品的展示桌前，正看得入神，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个人，带着笑说：“王师傅，还在学习呢？真是勤奋。”
王秀英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紧，是胡美凤。
“胡科长。”王秀英勉强点了下头，想走开。
“哎，别急着走嘛。”胡美凤却挡了半步，脸上笑容不变，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王师傅，上午的事，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替你们着急。你看啊，”她指了指会场里那些或气派或精美的其他工艺品，“这次来的，可都是全省的尖子。你们那几幅绣品，好是好，但毕竟是刺绣，比不得那些大件的、有气势的。我听说，最终能进终选代表省里去全国参展的，名额有限得很。你们县里，怕是没什么人帮你们说话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句句戳心，既贬低了刺绣的价值，又暗示他们缺乏背景支持，很难走远。旁边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王秀英脸涨红了，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
胡美凤见她语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推心置腹”地低声道：“王师傅，不是我说，你们这样单打独斗，太吃亏了。就算这次侥幸过了复评，到了终选，还不是要看关系、看背景？没有我们厂这样的单位在后面撑着，你们走不远的。上午的条件，你再考虑考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看着别人风风光光去全国参展，你们只能灰溜溜回青河县，多可惜？”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加心理打压。王秀英气得手发抖，又急又怒，脑子里嗡嗡作响，早上强记的那些“答辩要点”此刻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带着刺，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胡科长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先生走了过来，正是上午评审时询问过王秀英的那位省工艺美协的副会长，姓郑。
郑老走到近前，看了看脸色发白的王秀英，又看向胡美凤，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工艺美术的价值，不在于材质是否贵重、体积是否庞大，而在于技艺的精湛、文化的承载和创新的精神。刺绣作为传统工艺的重要门类，其细腻与雅致，是其他形式难以替代的。这次复评，我们看的是作品本身的质量和创意，而不是作者来自哪个单位，有没有‘背景’。省里的展览，向来是以艺论艺，公平公正。”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至于代表省里去全国参展，那更是优中选优，靠的是真本事。省工艺美术厂是正规单位，应该带头维护良好的行业风气，而不是宣扬那些歪门邪道。”
郑老的话，掷地有声。胡美凤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以复加，想辩解几句，但在郑老平和却犀利的目光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讪讪地说了句“郑老说的是”，便灰溜溜地转身走开了。
王秀英看着郑老，眼眶一下子湿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连连鞠躬。
“王师傅，不用谢。”郑老摆摆手，和蔼地说，“你的作品我看过，很有想法，尤其是那幅《生生不息》，对传统纹样的现代转化尝试，很有意义。好好做，不要受外界干扰。下午的交流会，就是让大家互相学习的，多看看，多听听。”
“谢谢……谢谢郑老！”王秀英用力点头，心中的屈辱和慌乱被郑老这番话驱散了大半，重新燃起了信心和勇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交流会继续进行。林建民也听到了风声，赶过来，得知事情经过，后怕不已，对郑老更是感激万分。夫妻俩互相鼓励着，重新投入到交流学习中。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会场的另一个角落，老钱趁着人群走动，悄悄靠近了林建民放在座位上的那个旧布包。布包里除了照片和说明，还有林晚交给父亲的那个重要文件袋。老钱的手飞快地探入布包，指尖触到了文件袋的硬壳边缘……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正在摆放自己漆器照片的年轻参展者，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个木质镇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几人侧目。老钱做贼心虚，手猛地一缩，迅速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那年轻参展者连声道歉，捡起镇尺。林建民闻声回头，只看到老钱匆匆离去的背影，并未觉察异样。
交流会接近尾声时，主办方通知，复评最终结果将于明天上午正式公布，并发放证书。同时，部分入选终选的作品，可能需要作者配合进行进一步的资料补充或小范围修改。
散会后，林建民和王秀英回到招待所，都觉得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虽然白天在郑老的帮助下，当众挫了胡美凤的锐气，但夫妻俩心里明白，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姓钱的，在会场鬼鬼祟祟的，我总觉得不对劲。”林建民检查着布包里的东西，文件袋还在，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算了，东西没丢就好。”王秀英疲惫地揉着额角，“明天结果就出来了，咱们拿到结果就赶紧回家。这省城，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夜里，夫妻俩辗转反侧。王秀英反复回想郑老的话，心里多了份底气，却也隐隐担忧胡美凤后续的报复。林建民则一遍遍检查门窗，又将那个文件袋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服内袋里。
他们并不知道，在招待所外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里，胡美凤正对着话筒低声说道：“……软硬都没用，还有老家伙撑腰……是，厂长，我明白。资料没拿到……不过，明天结果公布，只要他们没进终选，或者名次不好，咱们就还有机会……嗯，我知道，最后再试一次，不行就……”
挂断电话，胡美凤望着招待所的方向，眼神阴沉。
而远在青河县的林晚，这天晚上做了个模糊的噩梦，梦见父母在一条陌生的街上被人追赶，她拼命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惊醒时，窗外月色凄清，她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望向北方省城的方向，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暗箭已发，风波未平。明天，将是决定“晚秀坊”能否在省级舞台上更进一步的关键一天，也将是暗中角力，可能迎来最终摊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