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林建民和王秀英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起身收拾。简单的行李，以及那个装着他们全部希望的文件袋，被林建民紧紧护在怀里。两人在招待所食堂草草吃过早饭，便匆匆赶往省群众艺术馆。
展厅里比昨天冷清了许多，只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整理。复评结果的公布没有仪式，只是在展厅入口处的公告栏上，贴上了一张红纸黑字的手写名单，按类别和编号排列着最终入选终选的作品及作者信息。旁边另有一张通知，告知入选者去何处领取证书和后续安排。
公告栏前已经围了十几个人，有的喜形于色，低声交谈；有的面色凝重，摇头叹息；还有的反复核对，不肯离去。
林建民和王秀英挤到前面，心跳如鼓，目光急切地在“织绣类”下面搜寻。
找到了！
编号、作品名、作者/单位……他们的目光定住了。
“‘晚秀坊’（青河县），《夏荷图》……入选。”
“‘晚秀坊’（青河县），《晨雾竹林》……入选。”
“‘晚秀坊’（青河县），《生生不息》……入选。”
三幅作品，全部入选终选！
王秀英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也是连日来紧绷情绪终于得到释放的宣泄。林建民也瞪大了眼睛，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一股热流冲上头顶，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没有失态。
旁边有人认出了他们，投来羡慕和祝贺的目光。“恭喜啊王师傅！三件全中，太厉害了！”
“谢谢，谢谢……”王秀英哽咽着，只会说这两个字。
林建民扶着激动不已的妻子，按照通知指示，去旁边的办公室领取了三份盖着红章的入选证书。薄薄的纸张，此刻重若千钧。工作人员还给了他们一份关于终选阶段后续安排的文件，要求他们回去后，根据要求准备更详细的创作说明和作品高清照片，于规定日期前寄回组委会。终选将在两个月后于省城举行，届时将确定代表全省参加全国展的作品名单。
捧着证书和文件走出艺术馆，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夫妻俩站在台阶上，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爹，咱们……真的都选上了？”王秀英还有些恍惚，摩挲着证书光滑的表面。
“选上了！都选上了！”林建民用力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红，“晚儿知道了，不定多高兴！”
喜悦冲淡了疲惫，也暂时驱散了因胡美凤而产生的阴郁。两人决定立刻返回招待所退房，赶上最早一班回青河县的车。
就在他们快步往招待所走的时候，斜刺里忽然闪出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正是胡美凤和老钱。
胡美凤脸上没了昨日的热络或阴沉，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平静表情，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审视。老钱则沉默地站在她侧后方。
“王师傅，林大哥，恭喜啊。”胡美凤先开了口，语气平淡，“三件作品都入选终选，成绩斐然。”
林建民将王秀英往身后护了护，警惕地看着她：“胡科长，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胡美凤扯了扯嘴角，“就是代表厂里，再跟你们确认一下。昨天谈的合作意向，你们确定不再考虑了吗？要知道，进了终选，竞争更加激烈，面对的对手和评委层次更高。没有强大的后盾和支持，单靠你们自己，想要最终脱颖而出，代表省里去全国，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又开始了。林建民心中厌烦，但想到刚刚拿到手的证书，底气足了不少，沉声道：“谢谢胡科长提醒。我们‘晚秀坊’小门小户，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东西本身。后面的路，我们也会凭真本事走下去。合作的事，不必再提了。”
胡美凤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有志气。那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得偿所愿。不过，省城到青河县，路可不近，路上……多加小心。”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明显的弦外之音。
林建民心中一凛，不再接话，拉着王秀英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直到坐上回程的长途汽车，车子驶离省城车站，夫妻俩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但胡美凤那句“路上多加小心”，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心里。
“她……她不会真在路上使坏吧？”王秀英不安地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光天化日，又在车上，她能怎么使坏？”林建民安慰道，也是安慰自己，“咱们东西收好，人没事就行。睡会儿吧，昨晚上都没睡好。”
话虽如此，两人谁也没有睡意。林建民将装着证书和文件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厢内的乘客。王秀英则紧紧靠着丈夫，手里捏着女儿给的那个小本子，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车子在国道上平稳行驶。中途停靠了两个小站，上下了一些乘客，并无异常。眼看路程过半，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家，夫妻俩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疲惫感阵阵袭来，林建民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车子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然后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最终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司机嘟囔着下了车，打开引擎盖查看。
乘客们一阵骚动，纷纷询问。司机检查了一会儿，抬头无奈地说：“车子有点毛病，得修一下，大家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深秋的野外，风有些大，吹得路边的枯草瑟瑟作响。天色也渐渐阴沉下来，云层堆积，似乎要下雨。乘客们等得心焦，抱怨声四起。
林建民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这车坏得有些蹊跷，偏偏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荒凉的田野和偶尔经过的车辆。
王秀英也害怕起来，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
又过了半小时，车子还没修好。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更添了几分凄惶。司机尝试再次发动，引擎嘶吼了几声，又熄火了。
“不行，得等人从前面镇子上带零件过来。”司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油污，“估计还得个把小时。大家耐心等等。”
还要等？在这荒郊野外，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下着雨？林建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简单的意外。胡美凤那句“路上多加小心”，难道应验在这里？她到底想干什么？拖延时间？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
雨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车窗。天色愈发昏暗。车厢里弥漫着焦虑和不安的气氛。有几个乘客开始大声抱怨，甚至质疑司机的能力。
就在这混乱和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对林建民和王秀英来说，都是煎熬。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青河县的林晚，正经历着另一场焦急的等待。按照正常时间，父母乘坐的班车早就该到了，却迟迟不见踪影。她去车站问过，站上的人只说那趟车可能路上耽搁了，具体不清楚。
雨开始下起来，天色渐晚。林晚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她让林晓林曦关好店门待在家里，自己则撑着伞，再次跑到车站，望着空荡荡的来车方向，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一片。
省城的风波似乎暂时以他们的胜利告一段落，但归途的意外阻滞，却又将新的阴影投下。胡美凤的“提醒”言犹在耳，这漫长的、被迫停滞在荒凉雨中的等待，是真的事故巧合，还是人为制造的又一重阻碍？
林晚望着灰蒙蒙的雨幕，攥紧了伞柄。父母，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展厅里比昨天冷清了许多，只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整理。复评结果的公布没有仪式，只是在展厅入口处的公告栏上，贴上了一张红纸黑字的手写名单，按类别和编号排列着最终入选终选的作品及作者信息。旁边另有一张通知，告知入选者去何处领取证书和后续安排。
公告栏前已经围了十几个人，有的喜形于色，低声交谈；有的面色凝重，摇头叹息；还有的反复核对，不肯离去。
林建民和王秀英挤到前面，心跳如鼓，目光急切地在“织绣类”下面搜寻。
找到了！
编号、作品名、作者/单位……他们的目光定住了。
“‘晚秀坊’（青河县），《夏荷图》……入选。”
“‘晚秀坊’（青河县），《晨雾竹林》……入选。”
“‘晚秀坊’（青河县），《生生不息》……入选。”
三幅作品，全部入选终选！
王秀英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也是连日来紧绷情绪终于得到释放的宣泄。林建民也瞪大了眼睛，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一股热流冲上头顶，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没有失态。
旁边有人认出了他们，投来羡慕和祝贺的目光。“恭喜啊王师傅！三件全中，太厉害了！”
“谢谢，谢谢……”王秀英哽咽着，只会说这两个字。
林建民扶着激动不已的妻子，按照通知指示，去旁边的办公室领取了三份盖着红章的入选证书。薄薄的纸张，此刻重若千钧。工作人员还给了他们一份关于终选阶段后续安排的文件，要求他们回去后，根据要求准备更详细的创作说明和作品高清照片，于规定日期前寄回组委会。终选将在两个月后于省城举行，届时将确定代表全省参加全国展的作品名单。
捧着证书和文件走出艺术馆，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夫妻俩站在台阶上，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爹，咱们……真的都选上了？”王秀英还有些恍惚，摩挲着证书光滑的表面。
“选上了！都选上了！”林建民用力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红，“晚儿知道了，不定多高兴！”
喜悦冲淡了疲惫，也暂时驱散了因胡美凤而产生的阴郁。两人决定立刻返回招待所退房，赶上最早一班回青河县的车。
就在他们快步往招待所走的时候，斜刺里忽然闪出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正是胡美凤和老钱。
胡美凤脸上没了昨日的热络或阴沉，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平静表情，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审视。老钱则沉默地站在她侧后方。
“王师傅，林大哥，恭喜啊。”胡美凤先开了口，语气平淡，“三件作品都入选终选，成绩斐然。”
林建民将王秀英往身后护了护，警惕地看着她：“胡科长，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胡美凤扯了扯嘴角，“就是代表厂里，再跟你们确认一下。昨天谈的合作意向，你们确定不再考虑了吗？要知道，进了终选，竞争更加激烈，面对的对手和评委层次更高。没有强大的后盾和支持，单靠你们自己，想要最终脱颖而出，代表省里去全国，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又开始了。林建民心中厌烦，但想到刚刚拿到手的证书，底气足了不少，沉声道：“谢谢胡科长提醒。我们‘晚秀坊’小门小户，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东西本身。后面的路，我们也会凭真本事走下去。合作的事，不必再提了。”
胡美凤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有志气。那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得偿所愿。不过，省城到青河县，路可不近，路上……多加小心。”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明显的弦外之音。
林建民心中一凛，不再接话，拉着王秀英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直到坐上回程的长途汽车，车子驶离省城车站，夫妻俩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但胡美凤那句“路上多加小心”，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心里。
“她……她不会真在路上使坏吧？”王秀英不安地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光天化日，又在车上，她能怎么使坏？”林建民安慰道，也是安慰自己，“咱们东西收好，人没事就行。睡会儿吧，昨晚上都没睡好。”
话虽如此，两人谁也没有睡意。林建民将装着证书和文件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厢内的乘客。王秀英则紧紧靠着丈夫，手里捏着女儿给的那个小本子，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车子在国道上平稳行驶。中途停靠了两个小站，上下了一些乘客，并无异常。眼看路程过半，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家，夫妻俩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疲惫感阵阵袭来，林建民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车子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然后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最终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司机嘟囔着下了车，打开引擎盖查看。
乘客们一阵骚动，纷纷询问。司机检查了一会儿，抬头无奈地说：“车子有点毛病，得修一下，大家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深秋的野外，风有些大，吹得路边的枯草瑟瑟作响。天色也渐渐阴沉下来，云层堆积，似乎要下雨。乘客们等得心焦，抱怨声四起。
林建民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这车坏得有些蹊跷，偏偏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荒凉的田野和偶尔经过的车辆。
王秀英也害怕起来，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
又过了半小时，车子还没修好。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更添了几分凄惶。司机尝试再次发动，引擎嘶吼了几声，又熄火了。
“不行，得等人从前面镇子上带零件过来。”司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油污，“估计还得个把小时。大家耐心等等。”
还要等？在这荒郊野外，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下着雨？林建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简单的意外。胡美凤那句“路上多加小心”，难道应验在这里？她到底想干什么？拖延时间？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
雨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车窗。天色愈发昏暗。车厢里弥漫着焦虑和不安的气氛。有几个乘客开始大声抱怨，甚至质疑司机的能力。
就在这混乱和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对林建民和王秀英来说，都是煎熬。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青河县的林晚，正经历着另一场焦急的等待。按照正常时间，父母乘坐的班车早就该到了，却迟迟不见踪影。她去车站问过，站上的人只说那趟车可能路上耽搁了，具体不清楚。
雨开始下起来，天色渐晚。林晚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她让林晓林曦关好店门待在家里，自己则撑着伞，再次跑到车站，望着空荡荡的来车方向，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一片。
省城的风波似乎暂时以他们的胜利告一段落，但归途的意外阻滞，却又将新的阴影投下。胡美凤的“提醒”言犹在耳，这漫长的、被迫停滞在荒凉雨中的等待，是真的事故巧合，还是人为制造的又一重阻碍？
林晚望着灰蒙蒙的雨幕，攥紧了伞柄。父母，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