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清晨，带着大都市特有的喧嚣与匆忙。林建民和王秀英一夜没睡安稳，早早起来，简单洗漱后，看着招待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心头那份忐忑却越发清晰。
“他爹，咱……真要去？”王秀英整理着衣裳，手指有些发凉。
林建民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去！不去显得咱们怕了。晚儿说了，咱们占着理，不怕。就去听听他们说啥，不管说啥，都别松口。实在不行，咱就走。” 他虽然这么说，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上午九点，两人按照约定，来到了省群众艺术馆附近的“春和茶楼”。茶楼门脸不大，但装修得古色古香，在周围现代化的建筑中显得有些突兀。报上胡美凤的名字，服务员将他们引到了二楼一个僻静的包间。
推门进去，胡美凤已经到了，正坐在桌边沏茶。她今天穿着更正式些的列宁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热情得体的笑容。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个“钱同志”，此刻他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脸上也努力挤出和善的表情，但眼神里的那股子精明和市侩气却掩不住。
“王师傅，林大哥，来了！快请坐！”胡美凤立刻起身招呼，亲自给两人倒茶，“这是今年新上的龙井，尝尝。省城到底不一样，这茶楼也雅致。”
林建民和王秀英拘谨地坐下，面前那杯碧绿的茶水冒着氤氲热气，清香扑鼻，但他们谁也没动。
“胡科长，您太客气了。”林建民先开了口，语气尽量平稳，“不知道您找我们，具体要谈什么合作？”
胡美凤笑吟吟地坐下：“林大哥还是这么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上次呢，可能有些误会，沟通上有点问题。回去后，我们厂长狠狠批评了我，说对待王师傅这样的民间艺术家，一定要尊重，要以诚相待。” 她说着，还略带责怪地瞥了旁边的老钱一眼，老钱连忙陪着笑点头。
“这次，我们是代表厂里，正式向王师傅，向‘晚秀坊’，发出诚挚的邀请。”胡美凤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王秀英面前，“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合作意向书，条件非常优厚。王师傅可以作为‘特邀高级技师’加入我们厂，专门负责传统刺绣工艺的研发和精品创作，工资待遇参照副科级，还有各种津贴补助。‘晚秀坊’的牌子可以保留，作为厂里下属的‘特色工艺工作室’，厂里会拨付专门的经费支持你们进行创作和研究，包括林晚同学如果将来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厂里也可以考虑资助。你们创作的作品，版权共享，由厂里负责宣传、参展和销售，收益按比例分成。你们看，这条件，比你们自己辛苦经营一个小店，是不是强太多了？而且背靠我们厂这棵大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风言风语，或者被人使绊子了。”
条件确实听起来诱人，几乎面面俱到，甚至考虑到了林晚上大学的问题。王秀英和林建民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动摇。这样的条件，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家庭来说，几乎像是天上掉馅饼。
胡美凤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心中得意，趁热打铁道：“王师傅，林大哥，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怕被厂里管着，不自由。这个放心，厂长特意交代了，给你们最大的自主权，创作上完全由您王师傅主导，厂里只提供支持和资源。你们想想，有了厂里的渠道和名声，你们的作品能走得多远？能接触到多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场合？林晚同学的前程，不也更稳当了吗？”
老钱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王师傅，林大哥，咱们厂是正规国营单位，信誉有保障。跟厂里合作，那就是端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还能光宗耀祖。比你们自己单干，担惊受怕强多了。”
王秀英看着那份意向书，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女儿熬夜画图的样子，想起一家人为店铺付出的心血，也想起之前那些莫名的刁难和夜里睡不着的担忧。如果接受了，是不是真的就安稳了？女儿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拼了？
林建民同样心潮起伏。他看向妻子，看到妻子眼中的迷茫和渴望安稳的脆弱。他何尝不想让家人过得更轻松、更有保障？
就在这时，林建民脑海里突然闪过女儿林晚沉静而坚定的眼神，想起她说过的话：“……咱们的东西好，不怕卖不出去……一步步走稳了，以后会更好……不能让人用‘合作’绑着去……”
还有临走时，女儿交给他的那个文件袋。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林建民突然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清晰和坚定许多：“胡科长，谢谢你们厂里的看重。不过，这份意向书，我们不能签。”
“什么？”胡美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老钱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王秀英也惊讶地看向丈夫。
林建民挺直了腰背，继续说道：“‘晚秀坊’是我们一家人一点点做起来的，就像我们的孩子。它可能小，可能不起眼，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们自己的心血。我们没想过要端什么铁饭碗，也没想过要靠谁的大树。我们就想靠自己的手艺，踏踏实实过日子，把东西做好，让晚儿能安心读书。厂里的条件是好，但签了字，‘晚秀坊’还是‘晚秀坊’吗？我闺女她妈，还能像现在这样，想绣什么就绣什么吗？我闺女以后的路，我们想让她自己选，不想用这些条件捆着她。”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渐渐难看的胡美凤：“至于您说的风言风语、被人使绊子，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们县里的街道、文化馆，都知道我们。省里，也有专家认可我们。我们相信，只要东西好，做人正，路就能走下去。”
这番话，林建民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磕巴，但其中的决心和守护家人的意志，却异常清晰有力。王秀英看着丈夫，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鸣和坚定。她悄悄握住了丈夫放在桌下的手。
胡美凤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如此直接地拒绝了她自以为完美的“诱惑”。她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林大哥，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觉得条件还不够好？我们可以再谈……”
“不是条件的问题。”林建民摇头，“是我们不想这么合作。谢谢胡科长的茶，我们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就要起身。
“等等！”胡美凤的声音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林大哥，王师傅，我劝你们再好好想想。单打独斗，没有靠山，在这个社会上，是走不远的。别以为进了复评就万事大吉，省城的水，深着呢。有时候，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下次了。而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秀英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茶，“有些事，可能由不得你们选择。”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毫不掩饰。林建民心中一凛，更加确定不能久留。“我们想得很清楚了。告辞。”他拉着王秀英，坚决地站了起来。
老钱也站了起来，似乎想阻拦，但林建民侧身挡在了妻子前面，眼神里透出一股平时没有的硬气。
胡美凤看着油盐不进的两人，知道软的是不行了。她给老钱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又换上那副职业化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了。希望你们复评顺利。不过，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随时还可以来找我。”
林建民和王秀英不再多言，快步离开了包间，直到走出茶楼，来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去一些，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
“他爹，你刚才……说得真好。”王秀英心有余悸，又带着骄傲看着丈夫。
林建民抹了把额头的汗，苦笑：“我也是硬着头皮说的。晚儿交代过，不能怕，不能松口。走吧，咱们回招待所，这茶楼，以后再不来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包间里，胡美凤气得将那份意向书摔在桌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老钱阴着脸：“胡科，那……下午的安排？”
“照旧！”胡美凤咬牙切齿，“让他们知道知道，不识抬举的代价！那茶他们没喝，算他们走运。但下午……哼，我看他们怎么在交流会上‘好好表现’！”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避过，但更大的暗涌，显然并未平息。林建民和王秀英凭借着一股守护家人的本能和对女儿的信任，拆解了对方“利诱”的招数，然而，“威逼”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他们返回招待所的路上，以及下午即将到来的交流会上。
而此刻，远在青河县的林晚，正心神不宁地做着习题。一种模糊的不安感萦绕心头，她放下笔，望向省城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父母，应该顺利吧？
“他爹，咱……真要去？”王秀英整理着衣裳，手指有些发凉。
林建民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去！不去显得咱们怕了。晚儿说了，咱们占着理，不怕。就去听听他们说啥，不管说啥，都别松口。实在不行，咱就走。” 他虽然这么说，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上午九点，两人按照约定，来到了省群众艺术馆附近的“春和茶楼”。茶楼门脸不大，但装修得古色古香，在周围现代化的建筑中显得有些突兀。报上胡美凤的名字，服务员将他们引到了二楼一个僻静的包间。
推门进去，胡美凤已经到了，正坐在桌边沏茶。她今天穿着更正式些的列宁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热情得体的笑容。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个“钱同志”，此刻他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脸上也努力挤出和善的表情，但眼神里的那股子精明和市侩气却掩不住。
“王师傅，林大哥，来了！快请坐！”胡美凤立刻起身招呼，亲自给两人倒茶，“这是今年新上的龙井，尝尝。省城到底不一样，这茶楼也雅致。”
林建民和王秀英拘谨地坐下，面前那杯碧绿的茶水冒着氤氲热气，清香扑鼻，但他们谁也没动。
“胡科长，您太客气了。”林建民先开了口，语气尽量平稳，“不知道您找我们，具体要谈什么合作？”
胡美凤笑吟吟地坐下：“林大哥还是这么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上次呢，可能有些误会，沟通上有点问题。回去后，我们厂长狠狠批评了我，说对待王师傅这样的民间艺术家，一定要尊重，要以诚相待。” 她说着，还略带责怪地瞥了旁边的老钱一眼，老钱连忙陪着笑点头。
“这次，我们是代表厂里，正式向王师傅，向‘晚秀坊’，发出诚挚的邀请。”胡美凤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王秀英面前，“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合作意向书，条件非常优厚。王师傅可以作为‘特邀高级技师’加入我们厂，专门负责传统刺绣工艺的研发和精品创作，工资待遇参照副科级，还有各种津贴补助。‘晚秀坊’的牌子可以保留，作为厂里下属的‘特色工艺工作室’，厂里会拨付专门的经费支持你们进行创作和研究，包括林晚同学如果将来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厂里也可以考虑资助。你们创作的作品，版权共享，由厂里负责宣传、参展和销售，收益按比例分成。你们看，这条件，比你们自己辛苦经营一个小店，是不是强太多了？而且背靠我们厂这棵大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风言风语，或者被人使绊子了。”
条件确实听起来诱人，几乎面面俱到，甚至考虑到了林晚上大学的问题。王秀英和林建民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动摇。这样的条件，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家庭来说，几乎像是天上掉馅饼。
胡美凤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心中得意，趁热打铁道：“王师傅，林大哥，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怕被厂里管着，不自由。这个放心，厂长特意交代了，给你们最大的自主权，创作上完全由您王师傅主导，厂里只提供支持和资源。你们想想，有了厂里的渠道和名声，你们的作品能走得多远？能接触到多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场合？林晚同学的前程，不也更稳当了吗？”
老钱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王师傅，林大哥，咱们厂是正规国营单位，信誉有保障。跟厂里合作，那就是端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还能光宗耀祖。比你们自己单干，担惊受怕强多了。”
王秀英看着那份意向书，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女儿熬夜画图的样子，想起一家人为店铺付出的心血，也想起之前那些莫名的刁难和夜里睡不着的担忧。如果接受了，是不是真的就安稳了？女儿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拼了？
林建民同样心潮起伏。他看向妻子，看到妻子眼中的迷茫和渴望安稳的脆弱。他何尝不想让家人过得更轻松、更有保障？
就在这时，林建民脑海里突然闪过女儿林晚沉静而坚定的眼神，想起她说过的话：“……咱们的东西好，不怕卖不出去……一步步走稳了，以后会更好……不能让人用‘合作’绑着去……”
还有临走时，女儿交给他的那个文件袋。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林建民突然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清晰和坚定许多：“胡科长，谢谢你们厂里的看重。不过，这份意向书，我们不能签。”
“什么？”胡美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老钱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王秀英也惊讶地看向丈夫。
林建民挺直了腰背，继续说道：“‘晚秀坊’是我们一家人一点点做起来的，就像我们的孩子。它可能小，可能不起眼，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们自己的心血。我们没想过要端什么铁饭碗，也没想过要靠谁的大树。我们就想靠自己的手艺，踏踏实实过日子，把东西做好，让晚儿能安心读书。厂里的条件是好，但签了字，‘晚秀坊’还是‘晚秀坊’吗？我闺女她妈，还能像现在这样，想绣什么就绣什么吗？我闺女以后的路，我们想让她自己选，不想用这些条件捆着她。”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渐渐难看的胡美凤：“至于您说的风言风语、被人使绊子，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们县里的街道、文化馆，都知道我们。省里，也有专家认可我们。我们相信，只要东西好，做人正，路就能走下去。”
这番话，林建民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磕巴，但其中的决心和守护家人的意志，却异常清晰有力。王秀英看着丈夫，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鸣和坚定。她悄悄握住了丈夫放在桌下的手。
胡美凤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如此直接地拒绝了她自以为完美的“诱惑”。她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林大哥，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觉得条件还不够好？我们可以再谈……”
“不是条件的问题。”林建民摇头，“是我们不想这么合作。谢谢胡科长的茶，我们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就要起身。
“等等！”胡美凤的声音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林大哥，王师傅，我劝你们再好好想想。单打独斗，没有靠山，在这个社会上，是走不远的。别以为进了复评就万事大吉，省城的水，深着呢。有时候，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下次了。而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秀英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茶，“有些事，可能由不得你们选择。”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毫不掩饰。林建民心中一凛，更加确定不能久留。“我们想得很清楚了。告辞。”他拉着王秀英，坚决地站了起来。
老钱也站了起来，似乎想阻拦，但林建民侧身挡在了妻子前面，眼神里透出一股平时没有的硬气。
胡美凤看着油盐不进的两人，知道软的是不行了。她给老钱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又换上那副职业化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了。希望你们复评顺利。不过，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随时还可以来找我。”
林建民和王秀英不再多言，快步离开了包间，直到走出茶楼，来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去一些，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
“他爹，你刚才……说得真好。”王秀英心有余悸，又带着骄傲看着丈夫。
林建民抹了把额头的汗，苦笑：“我也是硬着头皮说的。晚儿交代过，不能怕，不能松口。走吧，咱们回招待所，这茶楼，以后再不来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包间里，胡美凤气得将那份意向书摔在桌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老钱阴着脸：“胡科，那……下午的安排？”
“照旧！”胡美凤咬牙切齿，“让他们知道知道，不识抬举的代价！那茶他们没喝，算他们走运。但下午……哼，我看他们怎么在交流会上‘好好表现’！”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避过，但更大的暗涌，显然并未平息。林建民和王秀英凭借着一股守护家人的本能和对女儿的信任，拆解了对方“利诱”的招数，然而，“威逼”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他们返回招待所的路上，以及下午即将到来的交流会上。
而此刻，远在青河县的林晚，正心神不宁地做着习题。一种模糊的不安感萦绕心头，她放下笔，望向省城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父母，应该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