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色黎明-《铁血征途,我于蛮荒中重生》

  复业元年七月二十,卯时初。

  南平城头,冯扬的血还未冷。

  金甲残破的尸体被亲兵抢回,平放在北门城楼的石砖上。军医试了脉搏,翻了眼皮,最终摇头退开。那杆凤头龙纹枪横在尸身旁,枪尖的鲜血正顺着血槽一滴滴坠落,在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赵鼎文跪在尸体边,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触碰那张染血的脸。冯扬的眼睛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大哥……”赵鼎文喉咙里滚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平日里,冯扬对待自己,就像自己的亲大哥一样!想到这里,找鼎文眼角不知不觉间涌出泪花。

  记得十二年前,自己被流放北疆的那个雪夜。是冯扬带人打退敌方追兵十几次的追杀,那双粗粝的大手替他砸开镣铐时说:“读过书的人,不该死在荒地里。”那时的冯扬已是南朝有名的将军,却甘愿为一个,被新朝称为罪臣之后的人背上骂名,成为新朝的通缉对象!那贴满新朝边境的几个城池里面的悬赏单上,赫然抓画着冯扬的画像,悬赏千金!

  后来他们一起拉队伍、打城池,在乱世中杀出一片天地。冯扬总说:“我是军人,只会杀人。你是读书人,将来得了天下,要记得给百姓留条活路。”

  可现在……

  赵鼎文的手终于落下,轻轻覆上冯扬的眼皮。掌心触及的皮肤尚有余温,却正在迅速流逝。他缓慢地、用力地向下抹去,那双见证了十二年征伐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将军!”副将张武满身是血地冲上城楼,“楚军退兵了!但斥候来报,他们只是退后十里重整,看架势天明后还要再攻!”

  城楼上还活着的人纷纷看向赵鼎文。冯扬死了,此刻能主事的,只有这个一直站在冯扬身后的“军师将军”。

  赵鼎文缓缓站起,转身面向众人。晨曦正从东方的地平线挣扎着透出一线光,照在他染血的铁甲上,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北地七月的晨风里,混杂着血腥、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张武。”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硬度,“清点伤亡,统计还有多少能战之兵。城内所有医馆、药铺,全部征用。受伤的弟兄,一个都不能放弃。”

  “是!”

  “李成。”赵鼎文看向另一名将领,“带人检查城墙破损处,用一切能用之物修补。把城内所有青壮男子组织起来,发给他们武器——哪怕是菜刀、木棍。”

  “遵命!”

  “周明远。”他的目光投向最年轻的校尉,“你立刻出城,走南边小径,去联络冯将军在百里外的三路援军。告诉他们,南平城还在,但冯将军……”他顿了顿,“阵亡了。让他们加速行军,必须在午时前赶到。”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城楼上的将士们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悲伤还在,但某种更坚韧的东西正在血液里重新涌动。

  赵鼎文最后俯身,拾起那杆凤头龙纹枪。枪杆入手沉重,枪尖的血还未干涸。他握紧,指节发白。

  “传令全军。”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而坚毅的脸,“冯将军的血不会白流。今日,南平城头,我们等着楚军再来。来多少——”

  他顿了顿,将长枪重重杵在地上。

  “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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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三刻,天色渐亮。

  1 南平城内外一片狼藉。城墙多处崩裂,北门楼被投石机砸塌了半边。街道上,担架络绎不绝地抬着伤兵往医馆送,百姓们自发地端出热水、布条,帮着照料。

  赵鼎文没有休息,他沿着城墙巡视。每走过一处,守军都会挺直脊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只是“军师”的人,现在握着冯将军的枪。

  “赵将军。”一个老兵忽然开口,他断了一条手臂,正靠在城垛边喘息,“冯老大他……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赵鼎文停步,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他记得冯扬最后那个眼神,不是痛苦,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解脱。

  “他说,”赵鼎文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这段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听见,“南平城交给我了。还让我……带弟兄们回家。”

  老兵眼眶瞬间红了,猛地用仅剩的手捶了下城墙:“妈的!老子跟楚狗拼了!”

  “拼了!”

  “为冯将军报仇!”

  低吼声沿着城墙蔓延开来。

  赵鼎文继续向前走。他知道,冯扬其实什么都没说——那一箭穿喉,根本来不及说话。但有些话,不需要真的说过。这十二年,冯扬每一天都在说:护住弟兄,护住百姓,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生路。

  走到城墙拐角处时,张武匆匆追来:“将军,清点完了。还能战的……只剩两千一百余人。重伤三百多,轻伤不计。箭矢还剩不到三万支,滚木礌石也快用尽了。”

  赵鼎文点点头,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残酷。昨夜守军有五千,楚军至少两万。一场夜战,折损过半。

  “楚军呢?”

  “他们伤亡更大,至少四五千。但……”张武压低声音,“探子回报,楚军主帅熊骧又调来了援军,现在总数恐怕超过三万。”

  三万对两千。

  赵鼎文望向城外。晨雾正在散去,十里外的楚军营寨旌旗如林,炊烟升起。一场更大规模的进攻,正在酝酿。

  “百姓疏散得如何?”

  “老弱妇孺已从南门撤出大半,但还有很多人不愿走。”张武苦笑,“他们说,冯将军守了南平十二年,他们信得过冯将军的弟兄。”

  赵鼎文沉默片刻,忽然问:“张武,你跟大哥多少年了?”

  “十一年。”张武毫不犹豫,“我本是逃荒的流民,差点饿死在路边,是冯老大给了我一碗粥,一条活路。”

  “那你觉得,”赵鼎文转过头,目光如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死守?还是……”

  他没说完,但张武懂了。

  “将军,你想突围?”张武脸色一变,“可是南平城是我们十二年的根基!冯老大用命守下来的城,怎么能……”

  “人比城重要。”赵鼎文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大哥守城,不是为了这一堆石头砖瓦,是为了城里的人。如果守不住,把弟兄们都拼光了,那才是辜负了他。”

  张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但也不能就这么撤。”赵鼎文继续道,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楚军杀了大哥,总得付出代价。而且……若我们一箭不放就弃城,熊骧会像撵兔子一样追杀我们,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他招招手,让张武凑近,低声说了几句。

  张武的眼睛渐渐睁大,最后倒吸一口凉气:“这……太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赵鼎文拍了拍他的肩,“去准备吧。辰时之前,必须一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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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初,楚军大营。

  熊骧坐在虎皮大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是楚国镇北大将军,这次亲率五万大军北上,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功劳——南平城虽险,守军不过五千,主帅冯扬不过一介草寇。

  可一夜强攻,竟折了四五千人,连冯扬都是靠暗箭射杀的。

  “一群废物!”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三万人打五千,打成这样!”

  帐中将领噤若寒蝉。

  “报——”斥候冲进大帐,“将军!南平城头挂起白旗,城门开了!”

  “什么?”熊骧霍然站起,“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城墙上站满了人,都举着白布,北门大开!”

  熊骧大步走出营帐,登上了望台。果然,晨光中,南平城头白旗招展,城门洞开。隐约可见城内街道上人影绰绰,似乎在搬运东西。

  “诈降?”副将低声道。

  熊骧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城墙上的守军确实放下了武器,许多人连铠甲都脱了。城内隐隐传来哭声——那是死了主帅,军心溃散的样子。

  “冯扬一死,群龙无首。”熊骧冷笑,“这帮草寇,果然不成气候。”

  “将军,小心有诈。赵鼎文还在,那人读过兵书,有些谋略。”

  “赵鼎文?”熊骧不屑,“一个流放罪臣之后,靠着冯扬才混到今天。书生的谋略,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他沉吟片刻,下令:“前锋营先进城探虚实。中军随后,但保持阵型。后军留守大营,以防万一。”

  “遵命!”

  楚军开始动了。五千前锋军排成阵列,谨慎地向城门推进。熊骧坐镇中军,远远望着。

  城墙上的守军看到楚军靠近,纷纷后退,有人甚至直接扔下白旗跑了。

  “看来是真的溃了。”熊骧嘴角勾起笑容。

  前锋营顺利抵达城门,确认没有埋伏后,打出信号。熊骧再不犹豫,大手一挥:“全军进城!记住,冯扬已死,降者不杀。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三万楚军如潮水般涌向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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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上,赵鼎文透过垛口缝隙,冷冷看着楚军前锋入城。

  他身边只站着张武和二十名亲兵,所有人都换上了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

  “将军,前锋营已经全部入城,中军正在过护城河。”张武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鼎文点头:“告诉李成,等中军过半,再动手。”

  “是!”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北门城楼,而是城门内侧一处隐蔽的望楼。从这里可以看清城内主街的情况。

  楚军前锋沿着大街推进,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整座城安静得诡异。

  熊骧骑着高头大马,在亲卫簇拥下也进了城。他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不仅没有守军,连百姓的影子都没有。昨夜攻城时,城内明明还有百姓活动的迹象。

  “停下!”他猛地勒马。

  但已经晚了。

  “放!”一声暴喝从望楼传来。

  下一刻,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突然冒出数百名弓箭手。不是守军——他们都穿着百姓的衣服,但手中的弓却拉得满圆。

  箭如飞蝗!

  “有埋伏!结阵!”楚军将领嘶声大喊。

  可狭窄的街道根本展不开阵型。一轮箭雨过后,楚军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进城的前锋营后方,传来震天巨响——城门上方的千斤闸轰然落下,将进城和未进城的楚军拦腰截断!

  “杀!”李成率领一千伏兵从街巷中杀出,直扑陷入混乱的楚军中军。

  而更致命的是,那些原本“溃散”的守军,此刻重新出现在城墙内外——他们根本没撤,只是脱了铠甲藏在民房里。此刻重新披甲持刃,内外夹击!

  “将军!我们中计了!”副将护在熊骧身前,挥刀格挡箭矢。

  熊骧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了——白旗、开城、溃散,全都是演戏。赵鼎文用一座空城做陷阱,就是要引他主力入瓮!

  “向后撤!破开闸门!”他拔剑怒吼。

  可城门口此刻已是人间地狱。千斤闸落下后,李成早就安排了死士堵住城门洞,用车辆、拒马筑起临时工事。想从内部破闸?城外的楚军想从外部救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

  而城内这两万多楚军,被分割在几条主街上,成了瓮中之鳖。

  “放火!”赵鼎文在望楼上再次下令。

  街道两侧的房屋里,早就堆满了干柴、火油。火箭落下,烈焰瞬间腾起,将楚军困在火海之中。

  惨叫声、马嘶声、刀剑碰撞声响彻南平城。

  熊骧在亲卫拼死保护下,勉强冲出一条血路,退到城中央的广场。回头一看,跟出来的只剩不到三千人,个个带伤。

  而四面八方,守军正在合围。

  “赵鼎文!”熊骧嘶声大吼,“出来见我!”

  一阵马蹄声响起。赵鼎文骑着冯扬的战马,从火焰中缓缓走出。他手中握着那杆凤头龙纹枪,枪尖斜指地面。

  “熊将军,”赵鼎文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杀我大哥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成王败寇,何必多言!”熊骧冷笑,“但你真以为,用这点伎俩就能赢?我城外还有两万大军,一旦破城……”

  “你等不到那时候了。”赵鼎文打断他,抬手指向城南方向。

  熊骧顺着看去,脸色骤变——南边的天空,扬起漫天烟尘。那是大规模骑兵奔袭的迹象!

  “冯将军的三路援军,昨夜就已经在百里外。”赵鼎文缓缓道,“我让周明远去传信,不是让他们来救城——是让他们截断你的后路,全歼城外残军。”

  话音未落,城南方向传来震天喊杀声。显然,援军到了,正在猛攻城外的楚军营寨。

  熊骧浑身一颤,终于明白了这个局的全貌。从他射杀冯扬的那一刻起,赵鼎文就在算计——用冯扬的死激怒他,诱他全力攻城;用夜战消耗他的兵力;再用诈降引他入城,分而歼之。

  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好……好一个赵鼎文。”熊骧惨笑,“世人皆以为冯扬是虎,你是狐。却不知,你才是真正的……”

  他没有说完,猛地一夹马腹,举剑冲向赵鼎文:“杀!”

  亲卫们紧随其后,做最后一搏。

  赵鼎文一动不动,直到熊骧冲到三丈之内,才突然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手中的凤头龙纹枪划出一道银弧——

  枪出如龙。

  熊骧举剑格挡,却听“铛”的一声巨响,长剑应声而断。枪尖去势不减,穿透铁甲,从他胸口刺入,后背透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熊骧低头看着胸前的枪杆,张了张嘴,鲜血涌出。他抬头死死盯着赵鼎文,眼神里满是不甘和……一丝敬畏。

  赵鼎文手腕一拧,抽枪。

  熊骧的尸体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楚军残部见状,最后一点斗志也崩溃了,纷纷扔下兵器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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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战斗彻底结束。

  城内的楚军被全歼,城外的两万楚军在援军夹击下溃散,死伤过半,余者皆降。

  南平城保住了。

  但代价惨重。守军阵亡两千七百余人,伤者无数。百姓在混乱中也死伤数百,半座城池毁于战火。

  赵鼎文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望着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久久不语。

  张武拖着伤腿走来,低声道:“将军,楚军主帅的首级已经收殓。还有……冯将军的遗体,弟兄们想给他洗净更衣,入棺。”

  “用最好的棺材。”赵鼎文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让城里所有的匠人都来,我要给大哥建一座灵堂。三军戴孝,祭奠七日。”

  “是。”

  “还有,”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城楼上每一个还活着的面孔,“从今日起,南平军没有‘大当家’了。我们都是冯将军的弟兄,但更是南平城的守军、北境百姓的屏障。”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传令全军、全城:冯扬将军为护城殉国,追封‘镇北侯’。南平军不改旗号,不立新主——暂由我赵鼎文代掌军务,待天下安定,再议去留。”

  众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反对。这一战,赵鼎文用一场近乎奇迹的胜利,证明了自己配得上冯扬的托付。

  “另外,”赵鼎文望向南方,那里是楚国的方向,“派使者去楚都。告诉他们:熊骧已死,五万楚军覆灭。若楚国还想战,我赵鼎文奉陪到底。若想和……拿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布帛来换俘虏。”

  张武倒吸一口凉气:“这……楚国能答应?”

  “他们会答应的。”赵鼎文冷笑,“楚国朝堂党争正烈,熊骧是太尉一系的中流砥柱。他这一死,太尉一系必然失势。新掌权的人,会愿意用钱粮换一个安稳北境,专心内斗。”

  张武似懂非懂,但还是领命而去。

  赵鼎文独自留在城楼上。风吹过,带起浓重的血腥味。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凤头龙纹枪,枪尖已经擦拭干净,但在日光下,似乎还映着血色。

  “大哥,”他低声说,“你走得太急了。这乱世……我才刚刚看懂。”

  远处,幸存的百姓开始走出家门,默默收拾废墟。孩子们在瓦砾间寻找还能用的家当,女人们打水清洗街道,男人们帮着搬运尸体。

  生活还要继续。

  而在更远的南方,楚国朝堂此刻想必已经炸开了锅。北境,经此一战,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边陲之地。

  天下三分之势,从这一刻起,真正拉开了序幕。

  但赵鼎文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楚国会报复,朝廷会忌惮,其他势力会虎视眈眈。南平城,从此将站在风口浪尖。

  他握紧了枪杆,指节发白。

  “那就来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墙,也对着这茫茫乱世,轻声说道。

  太阳升到中天,炽烈的阳光刺破硝烟,照在这座浴血重生的城池上。血色黎明已经过去,但漫长的白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