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望之眼?公民大会(四)-《归墟烬》

  第八章 大会

  “现在,我代表五百人议事会与元老院宣布,奥古斯塔第壹万壹仟零柒拾三次公民大会,在公平审判原则与诸神垂帘的庇佑之下,以【守望之眼】的永恒箴言为基石,正式开启!”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裹挟着广场四周十二尊演说家雕像底座的传音魔力,如青铜钟鸣般震荡在卡皮托林山脚下的会场上空。

  没有往昔公民大会必备的“献祭百牲”仪式,也无祭司团环绕圣火坛吟唱《萨利克颂歌》的繁文缛节——时局动荡让一切礼节都归于精简。

  公民与自由民们依照百人队编制席地而坐,身着按财产等级区分的托加袍。

  众人起身时,以古罗马最古老的“效忠礼”致意——右拳抵额,左臂横于胸前,目光望向天空中那轮日益黯淡的守望之眼虚影,动作整齐划一如军团列阵,金属配饰的碰撞声汇成肃穆的共鸣。

  礼宾官们手持柳条筐穿行于人群,分发的陶片皆遵循《十二铜表法》规定的形制:

  一枚深灰色陶片边缘刻着投票序列号与公民权认证纹章,另一枚象牙白陶片的正面以朱砂勾勒出天平与束棒的浮雕,背面则烧制着“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缩写铭文。

  广场中央,七座黑曜石投票箱呈北斗七星排列,箱口镶嵌的狼头浮雕源自罗马建城神话,眼中跳动着微弱的魔法火焰,这是从命运神殿借出的“神圣监票之火”,用以甄别伪造选票。

  元老与贵族们立于双层大理石阶梯的荣誉席,阶梯侧面镌刻着历任执政官的功绩铭文,最高处的平台上,从神殿请出的法西斯束棒斜倚着——

  斧刃裹着紫绸,象征战时生杀大权的暂存状态,这是在“守望之刻”鼎盛时期流传至今的权力象征。

  随着克劳狄乌斯抬手示意,简短的祭祀仪式落下帷幕。这位白发苍苍的元老身形看似微弱,声音却慷慨激昂如战场号角:

  “当马库斯的叛军在城外磨牙吮血,轮回兽的阴影笼罩城墙,我们必须以铁腕扞卫圣城!元老院已达成共识——唯有死战到底,方能守护【圣契】尊严,永不向【轮回】低头!”

  他的话语点燃了人群的热情,不少公民高举手臂呼喊,金属铠甲的碰撞声与呐喊声交织成战歌般的旋律。

  轮到新生代元老萨宾娜发言时,她的白色托加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难掩脸色的苍白。

  她走上演说台时脚步微颤,手中紧握的青铜发言稿边缘已被指尖捏出凹陷:

  “公民们,我们需铭记塞拉菲娜阁下的教诲——圣城的坚固,既在于军团的利刃,也在于信仰的根基。对待渗透者,对待战后重建,愿我们保有理性与悲悯,勿让恐惧吞噬良知。”

  她的声音空灵却坚定,在寂静的会场中回荡,可发言完毕的瞬间,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向后踉跄,提比略与马略迅速上前扶住她的臂膀,两人交换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那么我宣布,第一场投票正式开始!”

  埃米利乌斯上前一步,替克劳狄乌斯主持流程,

  “议题:是否与马库斯叛军死战到底。无异议者,可将陶片投入指定投票箱,由书记官统一筛查统计!”

  护卫卫士们手持长矛形成有序队列,指引公民们按百人队依次上前投票,队列如蜿蜒的长河,延伸至广场边缘。

  而元老与贵族们则通过专属通道投票,他们的选票虽数量稀少,却因《奥维尼乌斯法》赋予的“元老院建议权”而拥有额外权重,往往能影响关键议题的走向。

  这一议题毫无悬念。

  “圣城永恒之战,维护【圣契】尊严”是每个奥古斯塔人的信仰图腾,投票箱很快被陶片填满,甚至有公民踮脚将陶片从箱口溢出的缝隙中塞入。

  当七座投票箱的狼头同时喷出白色烟雾,象征表决通过的信号升起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连命运之殿的成员们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在卢基乌斯的搀扶下,塞维乌斯艰难地走向投票箱,他全身隐隐作痛,却依旧坚定地将陶片投入,心中默念:“伊萨贝拉阁下,我们会守住你守护的一切。”

  第二轮议题围绕“处置城中渗透分子及稳固圣城安全”展开,分歧瞬间显现。

  元老院提出三条核心方案:强化《塞尔维乌斯治安法》,增设夜间巡逻队;实行“连坐自保制”,邻里互相监督举报;对可疑人员实施“临时驱逐令”。

  而公民中不乏新的声音:有人提议由命运之殿的圣辉石持有者协助甄别,有人主张设立“申诉法庭”避免冤屈,甚至有人提出与渗透者中的温和派谈判。

  长时间的激烈讨论后,投票选项增至十一项,最终依据“多数决原则”,四项方案入围——强化治安、圣辉石甄别、连坐自保与申诉法庭,光幕上的光点交织碰撞,气氛逐渐升温。

  第三项议程聚焦“战后经济重建与秩序重构”,争议更为激烈。

  商人行会主张优先修复贸易通道,减免关税以吸引外来商队;农民代表要求分配战争中荒芜的土地,发放粮食补贴;工匠行会则呼吁拨款重建工坊,恢复武器与农具制造。

  各方争执不下,投票选项多达十五项,光幕上的光点如繁星般杂乱,预示着大会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议题不过是铺垫,真正的核心尚未登场。

  塞维乌斯握紧怀中仅剩的三枚陶片,指尖冰凉——这是卢基乌斯偷偷转让给他的“额外选票”,唯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动用。

  命运之殿的成员被安排在会场左侧,他们身着统一的素色长袍,虽已失去昔日的特殊权限,却仍因塞拉菲娜与伊萨贝拉的声望而备受瞩目。

  索雷乌斯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如深潭般平静;瓦莱尼娅不安地搓着双手,祭袍袖口的银线刺绣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维塔利斯则紧盯着投票光幕,眼神中满是警惕。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那个注定会引爆全场的议题。

  初升的太阳从东方城墙后攀升至正午的最高点,奴隶们抬着陶瓮分发兑水的酸葡萄酒与鹰嘴豆饼,食物短缺让每人仅能分到少量配额。

  短暂的休息后,大会继续推进,时局的紧迫容不得半分拖延——不久前传来的军情显示,马库斯叛军已发起新一轮冲锋,虽被击退,却让圣城的防御压力愈发沉重。

  “大会第十一项议程,‘建立永恒自主信仰制度’表决通过,正式确立立法备案!”

  埃米利乌斯翻看着羊皮记录表,声音略显疲惫,却依旧洪亮,

  “现在,进行第十二项议程——”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眉头紧紧皱起,目光扫过记录表上的文字,神色变得复杂。

  他转头望向荣誉席:克劳狄乌斯端坐于最高处,苍老的脸庞上不见波澜,唯有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萨宾娜的脸色愈发苍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其他元老或面露期待,或神色凝重。

  埃米利乌斯深吸一口气,调整着情绪,而会场下方的公民们仿佛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窃窃私语声逐渐蔓延,原本有序的队列开始出现骚动,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交头接耳,不安的情绪如潮水般悄然扩散。

  埃米利乌斯抬手示意全场安静,狼头投票箱的魔法火焰似乎也随之跳动得愈发剧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

  “第十二项议程——”

  “……关于是否将命运之殿的神权特权延续,以及……是否将【守望之眼】神谕解释权与监护权移交元老院的投票表决——”

  话音落下的瞬间,广场上的骚动骤然升级为海啸般的哗然。

  “他们怎么敢……”

  “伊莎贝拉阁下才失踪三天……”

  “守望之眼是我们的根基啊……”

  低语迅速汇聚成嗡嗡的轰鸣,塞维乌斯感到好友卢基乌斯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塞维,他们疯了。”

  卢基乌斯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颤抖无法掩饰,

  “这是篡神,赤裸裸的篡神。在圣城六百年的历史里,从没有任何一届元老院提出过这样的议案!”

  塞维乌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荣誉席和命运之殿的方向。

  在那里,他看到了索雷乌斯书记官紧锁的眉头,看到了瓦莱尼娅祭司苍白的脸,也看到了元老院中各自形态不一的面孔。

  “他们不是今天才决定的。”

  塞维乌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搭档,你说过,早在塞拉菲娜阁下的时代,这个提案就已经在酝酿了。”

  “可大敌当前啊!”

  卢基乌斯几乎是在低吼,

  “轮回军还未撤退,马库斯仍然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夺取命运之殿的权力?他们不怕戈德弗鲁瓦降怒吗?不怕军心彻底溃散吗?”

  塞维乌斯沉默地摩挲着怀中仅剩的三枚陶片——那是他作为公民的投票权,也是他仅剩的发声工具。

  “公民们!”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广场上的嗡嗡声。他向前一步,示意埃米利乌斯先行退下,同时用权杖轻轻点地,像是在主持一场哲学讨论而非决定圣城命运的投票。

  “我理解你们的震惊,理解你们的不安。”

  他的声音充满了安抚性的“温和”,

  “但请允许我,以奥古斯塔首席元老的身份,向你们阐述这项提案背后的必要性——不是出于权力欲望,而是出于对圣城未来的深切忧虑。”

  他向左转身,朝着空置的命运之殿席位微微欠身。

  “我们所有人都敬爱塞拉菲娜前大祭司,所有人都感激她在守望之刻前黑潮来袭时以生命为代价激活守望之眼的壮举。我们也同样尊重伊莎贝拉大祭司,她在过去圣辉纪元中兢兢业业地守护着圣城的灵性根基。”

  克劳狄乌斯直起身,话音陡然一转。

  “但是,公民们,请看看现实:塞拉菲娜阁下已牺牲三十年,而伊莎贝拉阁下——”

  他再次停顿,这次停顿长得令人窒息,

  “已在昨夜的神迹异动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人群中响起一阵痛苦的吸气声。塞维乌斯看到瓦莱尼娅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命运之殿目前由资历尚浅的祭司们临时维持运转,而她们,”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变得尖锐,

  “既无完整传承,又无足够力量。在北方轮回再次涌动、叛军不断扩大的此时此刻,我们能让圣城的灵性防护——这维系我们所有人性命的核心——处于如此脆弱的状态吗?”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广场。

  “元老院提出这项提案,绝非为了夺取权力,而是为了承担责任!是为了在危急关头,让圣城最重要的防护机制——守望之眼——得到最稳妥、最持续的监护!”

  “这是亵渎!”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算响亮,却像利剑刺穿了克劳狄乌斯精心营造的“理性”氛围。

  所有人转头。

  说话的是荣誉席上一位身披褪色军袍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站起,左腿膝盖以下是空荡荡的裤管——那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轮回之战的纪念。

  “我是瓦罗,第三军团退役百夫长。”

  老人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在最后一个守望之刻降临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塞拉菲娜阁下走进那道光芒,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守望之眼的再次点亮。她临行前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不是牺牲,这是交付。我将圣城的未来,交付给每一个相信光明的人。’”

  他转向克劳狄乌斯,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现在你告诉我,元老院要‘接管’这份交付?要‘监护’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契约?克劳狄乌斯,你和你的同僚们,哪一个人有资格接替塞拉菲娜阁下的位置?哪一个人愿意为了圣城走进那道光芒?”

  广场上爆发出第一阵真正的欢呼。不是低语,不是嗡嗡声,而是成百上千人发自肺腑的呐喊。

  克劳狄乌斯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瓦罗百夫长,我尊敬您的牺牲。”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已失去最初的温和,

  “但情感不能替代现实,崇敬不能弥补力量的空缺。我问您,也问所有在场的公民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明天黑潮突破边境,如果守望之眼需要再次全力激活,现在命运之殿里,谁能站出来?”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一部分人的热情。

  人群中开始出现犹豫的低语。

  “我们能指望一个传承断裂的祭司团吗?还是说,”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陡然升高,

  “我们应该让最有经验、最有资源、最能够统筹全局的元老院,来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

  他再次挥舞权杖,这次动作更加有力。

  “这不是夺权,公民们,这是救援!是在诸神沉默、祭司无力的时刻,由凡人担起凡人的责任!是为了让圣城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那克劳狄乌斯元老,你不妨说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索雷乌斯终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荣誉席的台阶,步伐缓慢但异常沉稳。

  克劳狄乌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这项提案真正的代价是什么。”

  他在主席台前停下,转身面对广场。

  “代价是背叛我们与诸神和【令主】立下的古老盟约——那是在圣城建立之初,第一任大祭司朱诺与元老院共同以血签署的契约:神权归于神殿,世俗权归于元老院,两者相互制衡,共同守护圣城。”

  人群中响起赞同的低语。这是每个奥古斯塔公民从小听到大的建国神话。

  “代价是摧毁六百年来维系圣城的信任体系——公民信任守望之眼的光芒,是因为它由超脱世俗纷争的祭司守护;军团愿意在边境死战,是因为他们知道家园的灵性防护纯净无暇。”

  索雷乌斯转向克劳狄乌斯,目光如炬。

  “而你,克劳狄乌斯元老,你现在要告诉每一个公民:从今以后,守望之眼——这圣城的灵魂之眼——将由元老院,由一群会在每五年选举中更迭、会在利益面前争吵、会在权力面前妥协的政客来‘解释’和‘监护’?”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那我问你:当下一次选举来临,某个派系为了拉票,宣布‘根据最新神谕,应该减税’时,我们该如何分辨那是神意还是私欲?当边境告急,需要抽调驻守神殿的卫队时,元老院会不会以‘紧急状态’为由,让【守望之眼】短暂地‘黯淡’几天?”

  克劳狄乌斯的脸色终于变了:“索雷乌斯!我敬你是元老院的前书记官,不对你之前的话追究什么。但你现在这是无端揣测!是对你曾经同事的侮辱!”

  “是警告!”

  索雷乌斯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

  “权力必须有所制衡,克劳狄乌斯!尤其是关乎圣城存亡的神权!一旦这条界限被打破,一旦元老院的手伸进了命运之殿的圣所,那么圣城就不再是诸神庇佑的圣城,而只是另一个在权力欲望中沉浮的世俗城邦!”

  掌声从广场各处响起,先是零星的,然后汇聚成浪潮。

  塞维乌斯看到许多元老也在鼓掌——不是全部,但至少有三分之一。克劳狄乌斯的提案显然在元老院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但克劳狄乌斯没有退缩。

  “说得好,索雷乌斯书记官。”

  他的声音冰冷,

  “但你的假设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元老院会滥用这份权力。而我更愿意相信元老们的良知与责任感。”

  他向前一步,与索雷乌斯面对面站立,两人之间不过三尺距离。

  “但让我们谈谈更实际的问题,书记官阁下。”

  克劳狄乌斯压低声音,但扩音石依旧将他的话语传遍广场,

  “昨晚,【守望之眼】发生异动,伊莎贝拉大祭司进入圣所后失踪。同时,命运之殿的七座次级圣坛中有四座熄灭,剩余三座的亮度不足平时一半。”

  他顿了顿,让这些信息在人群中发酵。

  “而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是的,元老院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伊莎贝拉大祭司在进入圣所前,并没有完成完整的传承仪式。这意味着,即使她现在平安归来,也可能失去了与【守望之眼】的完整连接。”

  哗然声席卷广场。这是大多数公民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在这种情况下,”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带着沉痛,

  “我们还能将圣城的灵性防护,寄托在一个可能已经失去力量的祭司团身上吗?在战争随时可能爆发的此刻?”

  索雷乌斯沉默了。

  不是因为他被说服,而是因为他知道克劳狄乌斯说的部分是事实——至少是关于圣坛熄灭和传承中断的部分。

  这位老书记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瓦莱尼娅,后者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

  索雷乌斯终于开口,声音疲惫,

  “就是用一场政变,来应对一场危机?”

  “用一场必要的权力过渡,”

  克劳狄乌斯纠正道,

  “来确保圣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失去保护。”

  两人的对峙陷入了僵局。广场上的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怎么办?”

  另一边,盖乌斯喃喃自语着,双眼如同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广场中央。

  面对如此出乎意料的状况,他心中原本坚定无比的信念开始动摇起来,而他们最初所制定好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一旁。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后,盖乌斯用略带迟疑的口吻问道:“我们是否还应该继续支持元老院呢?”

  回想起之前曾和昆图斯暗中商量过的那个方案,虽然元老院采取的行动略显冒进,但至少还有一套清晰明了的军事战略部署。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于激进,索雷乌斯亲自硬刚克劳狄乌斯,远远超出了他们事先所能想象到的范围。

  “难道说,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个地方吗?谁能料到,神殿居然真的会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

  盖乌斯轻声叹息着,说话间将音量不自觉地下调了些许。

  曾经,对于命运之殿那种故弄玄虚、装模作样的行径,他一直心存轻蔑之意;但此时此刻,那丝轻蔑已渐渐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缕难以言喻的怜悯之情。

  原本两人已经倾向于站在元老院这边,甚至想好要在明日的会议上据理力争,可看着广场上群情激愤的平民,再想到命运之殿平日里虽神秘,却从未有过欺压民众的劣迹,那份原本坚定的想法,便像被潮水漫过的沙堡,悄悄搁置了下来。

  昆图斯沉默片刻,抬手按在盖乌斯的肩上:“别急。”

  他的目光扫过广场上的人群,又落回那座孤立的神殿,

  “元老院的计划有元老院的考量,命运之殿的处境有它的缘由。现在局势未明,贸然站队只会把自己卷进去。再看看。”

  盖乌斯点点头,松开了攥得发紧的鹰羽,可眉宇间的不安并未消散。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卢基乌斯呼吸急促,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

  “塞维,事情不对劲。”

  他抓住好友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你看卫兵。”

  塞维乌斯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在广场的四周,原本只是维持秩序的卫队不知何时增加了人数。

  他们不再松散地站立,而是形成了紧密的队列,长矛直立,盾牌微抬。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卫兵胸甲上的徽记不是奥古斯塔的象征,而是独属于元老院的飞鹰。

  “那是元老院卫队。”

  卢基乌斯的声音在颤抖,

  “按照法律,一切武装不得进入公民大会会场。他早就准备好了,塞维,如果投票不通过,他可能会……”

  “用武力强行通过?”

  塞维乌斯接完了他的话。

  卢基乌斯点头,眼睛里满是担忧:“我在历史卷轴里读过类似的事情。据说在很久以前前,元老院就是通过武力‘说服’公民大会通过谷物专营法的,造成的结果惨不忍睹。”

  塞维乌斯沉默了下来,他看着自己怀里被捂热的这三个陶片,脸上十分阴沉。

  “塞维?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好可怕。”

  塞维乌斯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黯淡的守望之眼虚影。

  此刻正值正午,那轮光晕几乎完全融入日光,只有最敏锐的眼睛才能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确实在那里,在“印象”中,六百年来一直在那里。

  “我在想,”

  塞维乌斯轻声说,

  “如果今天没有人站出来,那么从明天开始,奥古斯塔的孩子们抬头时,看到的将不再是守望之眼,而只是一面反射元老院意志的镜子。”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够了!”

  瓦莱尼娅祭司从荣誉席上冲了出来。

  “最后一块圣辉石!”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依旧清晰,

  “塞拉菲娜圣女阁下曾在一次谕示中将它交给当时的辅祭,并说:‘此石与【守望之眼】共鸣,当它彻底熄灭,便是圣城失去神佑之日。’”

  她高举圣石,裂纹中流淌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让广场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块石头在过去的守望之刻和圣辉纪元年间从未完全熄灭,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但现在——”

  她的声音哽咽了,

  “自从马库斯开始进攻圣城后,它的光芒就在持续衰减!不是因为祭司团无能,不是因为传承断裂,而是因为有人在干扰守望之眼!有人在刻意削弱圣城与诸神的连接!”

  这个指控比之前任何话语都要尖锐。

  克劳狄乌斯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阴沉的目光从索雷乌斯脸上缓缓落到瓦莱尼娅:“瓦莱尼娅祭司,请注意你的言辞。无端指控元老院,可是重罪。”

  “那又能如何呢,你们元老院自己内部的事,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瓦莱尼娅毫无惧色,她甚至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主席台的边缘,

  “用元老院军队,像你们在暗巷里抓走那些反对者一样抓走我!但我要告诉每一个公民:如果今天你们让元老院的手伸进命运之殿,那么明天,这块圣石就会彻底熄灭!到时候,轮回将长驱直入,不是因为边境军团不够勇敢,而是因为圣城的灵魂已经死了!”

  瓦莱尼娅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疑虑与愤怒。

  广场上的嗡嗡声陡然拔高,汇成震耳欲聋的声浪。

  “她说得对!”

  “圣石的光芒在变弱!我昨天去神殿祈祷时就注意到了!”

  “元老院想干什么?!”

  原本被克劳狄乌斯“现实考量”暂时压制的反对情绪,此刻被具体的物证和悲愤的指控彻底引爆。

  人们不再安静聆听,许多公民从席地上站起,挥舞着手臂,朝着荣誉席的方向发出质问。投票尚未开始,但人心已然倾覆。

  克劳狄乌斯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荡然无存,皱纹沟壑中只剩下铁青的寒意。

  他不再试图辩论,而是猛地一挥手。

  “肃静!公民大会秩序不容破坏!”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石变得尖锐而压迫,

  “埃米利乌斯!维持会场纪律!”

  早已待命的元老院卫队动了。他们没有拔出利刃——那太过赤裸——而是整齐划一地翻转长矛,用包裹铜皮的沉重矛尾重重顿地,发出雷鸣般的威慑声响。

  随即,他们以紧密的队形向前推进,并非冲杀,而是如同移动的墙壁,挤压着人群的空间。

  “退后!回到你们的席位!”

  “保持秩序!按序列投票!”

  卫兵们低吼着,用矛杆推搡着最前排激动的人群。钝击落在肩膀、手臂、甚至背部,发出闷响。

  惊叫、痛呼、愤怒的咒骂声顿时取代了抗议的呼喊。会场的肃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与压抑的暴力。

  埃米利乌斯脸色发白,但在克劳狄乌斯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指挥:“快!引导公民回到原位!投票……投票照常进行!”

  “照常进行?!”

  有人尖声讥讽,

  “在矛尖下投票吗?奥古斯塔的耻辱!”

  然而,暴力的威慑是有效的。许多平民在推搡和恫吓下退缩了,被驱赶着重新坐下,敢怒不敢言。

  卫队控制了通往投票箱的主要通道,狼头浮雕眼中的魔法火焰不安地跃动,仿佛也感应到了这亵渎程序的气氛。

  就在这片压抑的混乱中,在卢基乌斯惊恐的拉扯和“塞维,别去!”的低呼中,塞维乌斯挣脱了好友的手。

  他没有呼喊,没有咒骂,只是沉默地、一步一顿地穿过瑟缩的人群,走向广场中央那片被卫队隔开的空旷地带。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让沿途几个本想阻拦的卫兵愣了一下,竟一时没有动手。

  “站住!平民,退回去!”

  一名卫队长厉声喝道,矛尖调转,指向塞维乌斯的胸膛。

  塞维乌斯停下脚步,没有看那近在咫尺的矛尖,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卫兵,直射向高台之上的克劳狄乌斯。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骤然安静了些许的会场中清晰可闻:

  “首席元老阁下,这就是您所谓的‘理性’与‘责任’?用元老院的鹰徽长矛,代替公民手中的陶片?”

  克劳狄乌斯眼中寒光一闪:“放肆!卫兵,将他带下去!此人扰乱大会秩序!”

  “我看谁敢!”

  一个虚弱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

  终于,荣誉席上,萨宾娜元老猛地站了起来。过度的激动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摇摇欲坠,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推开试图搀扶她的侍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阶梯边缘,俯视着下方的混乱。

  “克劳狄乌斯元老!”

  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锋利,

  “公民大会是奥古斯塔最高权力场所!任何公民,只要他未被剥夺权利,就有权在此发言!这是《十二铜表法》赋予的神圣权利,是城邦建成以来不可撼动的基石!你动用卫队压制异议,已是越权!如今还要阻止一位合法公民发言,是想将元老院置于法度之上吗?!”

  她的话语引来了不少元老惊愕的目光。萨宾娜素来以温和乃至软弱着称,此刻的爆发却令人震惊。

  克劳狄乌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萨宾娜元老,注意你的立场!难道你想玷污你高贵的身份与此人同流合污吗?”

  “我的立场,是奥古斯塔的法律与公正!”

  萨宾娜打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转向全场,

  “我,元老院成员萨宾娜,依据法律赋予的权限,要求保障这位公民的发言权!并要求立即停止卫队对公民的暴力行为!”

  她紧接着,目光投向一旁脸色复杂的提比略和马略,声音带着恳切与命令交织的意味:

  “提比略元老!马略元老!请你们以荣誉和良知起誓,制止这场荒诞的闹剧!难道我们要让后世史书记载,奥古斯塔的元老院,是在刀兵威逼下,窃取了神权吗?!”

  提比略与马略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挣扎与最终闪过的决断。萨宾娜的呼喊,尤其是最后那句“后世史书”,触动了他们作为古老贵族后裔的骄傲与底线。

  马略率先转身,对着一队正要上前驱赶塞维乌斯的卫兵厉声道:

  “退下!在元老院未有最终裁决前,谁也不得对发言公民动武!”

  提比略则上前一步,挡在了克劳狄乌斯与萨宾娜之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首席元老,局面已经失控。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只会点燃更大的火。让那年轻人说话。说完,再投票不迟。否则……”

  他扫了一眼周围或愤怒、或犹豫、或惊恐的元老同僚,

  “元老院今日,怕是要分裂了。”

  克劳狄乌斯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提比略,又看向下方孤立却倔强的塞维乌斯,再看向脸色惨白却目光灼灼的萨宾娜,以及周围明显开始动摇的元老们。

  他知道,强行镇压的成本此刻已急剧升高。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平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挥手,卫兵们迟疑着,在提比略和马略逼视下,缓缓收回了指向塞维乌斯的矛尖,向后退了几步,但依然围成半圆,虎视眈眈。

  塞维乌斯仿佛对周遭的刀兵视若无睹。他整理了一下因推搡而凌乱的衣袍,朝着萨宾娜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公民礼。

  然后,他转向寂静下来的广场,面向无数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一瞬间,仿佛又是一段如史诗一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