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朝堂争锋,侯府定策-《天衍国师》

  翌日清晨,天衍侯府。

  林微寅时便醒了。

  窗外天色尚暗,秋雨又至,淅淅沥沥敲打着庭院里的青石板。

  他披衣起身,掌灯来到书房。

  桌上堆着昨日从宫中带回的文书——兵部的战功核定册、户部的抚恤预算、礼部关于献俘太庙的仪程安排,还有几封未署名的密信,不知何人塞入车中。

  他先看密信。

  第一封只有八个字:

  “宁府有异,慎入彀中。”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就。

  第二封略长:

  “太史局内非铁板一块,张老可信,秦观存疑。”

  第三封最简短,却让林微眉头紧锁:

  “裂缝之事,不止黑石。”

  他将密信凑近烛火,信纸边缘有细微焦痕,是特殊药水书写,遇热显形又迅速消退。

  写信之人显然精通此道,且不愿留下痕迹。

  “公子,您起这么早?”

  云疏影端着热水进来,见他已坐在案前,轻声劝道,

  “太医说您需要静养,这才回京第二日……”

  “躺不住。”

  林微将密信收起,换了话题,

  “小柔昨晚来了?”

  “来了,等您到亥时末,见您未归,留下点心便回去了。”

  云疏影拧干布巾递给他,

  “小柔小姐说,书院这几日多了些陌生人旁听,像是打听什么的。

  她已按您嘱咐,只说您在边关辛苦,别的都不提。”

  林微擦脸的手微顿:“什么模样的人?”

  “一个中年文士,自称游学;还有个年轻公子,说是仰慕书院山长学问。”

  云疏影压低声音,

  “但柳姑娘暗中查过,那文士袖中有太史局特制的罗盘,那公子……腰间佩玉是宁王府的式样。”

  果然。

  林微眼神转冷。

  看来不止朝堂,连小柔身边都不清净了。

  “让柳姑娘今日起暗中护卫小柔。”

  他沉声道,“不要惊动,只需确保安全。”

  “是。”

  辰时初,林安送早膳进来,是清粥小菜并几样点心。

  这孩子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公子,萧大人和柳姑娘、南宫大侠已在花厅等候。

  还有……太史局的秦主簿来了,说是张太史有请。”

  林微略一思索:

  “请萧兄他们先用早膳,我稍后便到。

  至于秦主簿……就说我昨夜赴宴劳累,今日需休整,午后自当亲往太史局拜会张太史。”

  林安应声退下。

  这是婉拒,也是试探——看秦观会作何反应。

  用过早膳,林微来到花厅。

  萧北辰、柳如烟、南宫玉三人已到,正低声交谈。

  阿雅娜姐妹也在,阿依莎手中拿着一卷《千字文》,正认真默念,阿雅娜则翻看着云疏影给的草药图册。

  见林微进来,众人起身。

  “都坐。”

  林微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

  “昨夜宫宴情形,萧兄已与诸位说了吧?”

  萧北辰点头,脸色凝重:

  “宁王在席间试探裂缝之事,显然已知内情。

  还有那些御史弹劾,虽被陛下和公主挡回,但能看出朝中反对侯爷的势力不小。”

  “不止反对那么简单。”

  柳如烟接话,

  “昨夜宴后,我暗中跟踪了那位陈御史。

  他回府途中,绕道去了城西一处私宅,进去约两刻钟才出来。

  那宅子的主人……是宁王府一个管事的远亲。”

  南宫玉冷笑:

  “看来弹劾是早有预谋。

  侯爷,需不需要我‘拜访’一下那位陈御史?”

  “不必。”

  林微摆手,

  “现在动他,反而落人口实。

  况且,弹劾之事只是表象,真正的危险在暗处。”

  他看向阿雅娜姐妹:

  “这几日府中可还安稳?”

  阿雅娜放下图册:

  “一切安好。

  只是……姐姐昨夜又做了噩梦。”

  阿依莎抬头,眼中仍有未散的惊悸:

  “我梦见很多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

  有些裂缝里伸出黑色的触手,有些……有眼睛在窥视。

  最可怕的是,我梦见京城地底,也有那样的裂缝,虽然很细小,但确实存在。”

  这话让厅内气温骤降。

  连见多识广的萧北辰都变了脸色:

  “京城地底?”

  “只是梦境,未必为真。”

  林微平静道,但心中却掀起波澜。

  阿依莎的灵族血脉对裂缝敏感,她的梦,恐怕不只是梦。

  “侯爷,”

  萧北辰沉声道,

  “若京城真有裂缝,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必须尽快查实!”

  查是要查,但不能打草惊蛇。

  林微手指轻敲桌面,

  “柳姑娘,南宫兄,劳烦你们这几日暗中探查京城各处——尤其是古井、地宫、废弃宅院这些地方。

  注意感应异常气息,若有发现,不要轻举妄动,先回来禀报。”

  “明白。”

  “萧兄,你继续盯紧宁王府和太史局的动向。

  特别是秦观此人,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是。”

  安排妥当,林微看向阿雅娜姐妹:

  “你们继续学习,但要注意安全。

  府中仆役虽多,可信者少。

  饮食起居,务必让云疏影亲自过手。”

  “我们省得。”

  阿依莎重重点头。

  午后,林微如约前往太史局。

  秦观在门口相迎,神色如常,仿佛上午被婉拒之事从未发生。

  “侯爷,张太史在观星阁等候。”

  依旧是那间布满典籍的楼阁。

  张玄素今日换了身深青常服,正伏案翻阅一卷泛黄的竹简,眉头紧锁。

  见林微进来,他放下竹简,示意入座。

  “侯爷昨日在宫宴上应对得当。”

  张玄素开门见山,

  “宁王试探,被侯爷轻描淡写挡了回去。但……也打草惊蛇了。”

  林微坐下:“张太史何意?”

  “宁王对裂缝之事兴趣之浓,超乎老夫预料。”

  张玄素从案下取出一份卷宗,推至林微面前,

  “这是老夫昨夜紧急调阅的密档——近五年来,宁王府以‘修撰地方志’‘研究古史’为名,从各地搜集的异闻录、县志、野史,共计三百七十二卷。

  其中,涉及‘天裂’‘地缝’‘异光’‘莫名失踪’等记载的,有八十九卷。”

  林微翻开卷宗,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摘录和批注。

  宁王府的人不仅搜集,还做了系统整理,标注重点,有些条目旁甚至画了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林微指着其中一处。

  “是某种古文字,老夫也未能完全破译。”

  张玄素沉声道,

  “但可以肯定,宁王对裂缝的了解,可能不亚于你我。

  甚至……他可能在主动寻找裂缝。”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他找裂缝做什么?”

  “不知。”

  张玄素摇头,

  “但绝非好事。

  宁王此人,表面儒雅,实则野心勃勃。

  先帝在时,他就曾暗中结交术士、搜罗奇人。

  陛下登基后,他收敛许多,但暗中的动作从未停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有件事,老夫一直未敢上报——三年前,江南一处古墓被盗,墓中陪葬的‘镇邪玉圭’不翼而飞。

  现场留的痕迹……指向宁王府的人。”

  “镇邪玉圭?”

  “相传是前朝国师所制,专用于镇压地脉异动、封禁不祥之物。”

  张玄素眼中闪过忧虑,

  “若此物真落入宁王手中,再结合他对裂缝的研究……”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林微沉默良久,缓缓道:

  “张太史今日邀我前来,不只是为了告知这些吧?”

  张玄素深深看了他一眼:“

  侯爷聪慧。老夫确有一事相求——三日后,陛下将在御门听政,召集群臣议北境善后及边贸之事。届时,宁王定会借机发难,继续试探裂缝之事。老夫希望侯爷……早做准备。”

  “如何准备?”

  “证据。”张玄素一字一句道,“能证明裂缝存在、且噬魂教确为异界爪牙的证据。光靠门石和口述不够,需要更直观、更无可辩驳的东西。”

  林微苦笑:“此等证据,谈何容易?”

  “老夫知道不易。”张玄素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给林微,“这是太史局‘观星令’,持此令可查阅局内所有密档,包括皇室秘藏。侯爷这三日可随时前来,老夫也会尽力协助。但最终能否找到……就看天意了。”

  林微接过玉牌,温润的玉石入手微凉,上面刻着北斗七星,与观星阁门楣上的浮雕如出一辙。

  “林某尽力而为。”

  离开太史局时,天色阴沉得厉害。秋雨转为细密的雨丝,将京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中。马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林微掀开车帘,看着两旁匆匆而过的行人、悬挂摇晃的招牌、在雨中瑟缩的乞丐。

  这座繁华帝都的表象下,暗流已经涌动。裂缝的威胁、宁王的野心、朝堂的争斗、噬魂教的余孽……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回到侯府,林微径直来到书房。他将观星令放在桌上,又取出那几封密信,铺开对照。字迹不同,但传递的信息却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京城,已是风暴眼。

  “公子,”

  云疏影轻轻推门进来,

  “小柔小姐来了,还带了个人。”

  “谁?”

  “她说……是书院新来的女先生,姓谢,对古文字很有研究。

  小柔小姐听说您要找什么资料,特意请她来帮忙。”

  林微心中一动:“请她们到书房来。”

  片刻后,林小柔领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进来。

  那女子一身素雅青衣,不施粉黛,气质沉静,手中提着一个布包,里面似装着书卷。

  “哥哥!”

  林小柔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关切,

  “您脸色还是不好,昨夜没休息好吗?”

  “无妨。”

  林微笑笑,看向那位女先生,

  “这位是……”

  “谢蕴先生,书院新聘的经史博士,精通古文字和金石学。”

  林小柔介绍道,

  “谢先生听说哥哥在查找古籍,主动提出帮忙。”

  谢蕴躬身行礼:

  “民女谢蕴,见过天衍侯。

  久闻侯爷博学,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谢先生客气。”

  林微还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包上,

  “先生带了什么?”

  “一些民女私下收集的拓片和抄本。”

  谢蕴打开布包,取出几卷纸张,

  “其中有些古怪文字,与现今通行字体迥异。

  民女钻研多年,也只破译了十之一二。听闻侯爷见多识广,或能识得。”

  她展开其中一卷,上面是拓印的碑文,字迹古朴扭曲,确实非寻常文字。

  林微仔细看去,初时只觉得陌生,但看着看着,心中忽然一震——

  这些文字的结构,与修真界某种古篆有七分相似!

  虽然细节有异,但核心的造字逻辑如出一辙!

  “这是从哪里拓来的?”他急问。

  “城北三十里,一处前朝废寺的地宫。”

  谢蕴答道,

  “那地宫早已坍塌,三年前暴雨冲刷,露出一角石碑。

  民女得知后,冒险拓下这些碑文。

  可惜石碑残破,内容不全。”

  林微强压心中激动,继续查看。

  碑文虽残,但有几个反复出现的字符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界”“隙”“封”“镇”等字的古体!

  “谢先生可愿将拓片暂借林某几日?”他抬头问道。

  “侯爷需要,尽管拿去。”

  谢蕴大方道,

  “只是……地宫所在位置特殊,民女拓碑时,曾见有疑似官府之人在附近活动。

  后来再去,地宫入口已被填埋。”

  林微与萧北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谢先生,”

  林微缓缓道,

  “除了地宫,您还知道京城附近有哪些古迹有类似文字?”

  谢蕴思索片刻:

  “城南五十里,有一处前朝观星台遗址,据说台基刻有古星图,旁有铭文。

  城西八十里,黑龙潭畔,有摩崖石刻,年代久远。

  还有……”

  她一连说了七八处,每处都让林微心中震动。

  这些地点,若以某种规律连接,竟隐约形成一个……阵法?

  “哥哥,”

  林小柔轻声道,

  “谢先生为拓这些碑文,冒了很大风险。您一定要小心。”

  林微看向谢蕴,郑重道:

  “谢先生今日相助,林某铭记于心。

  这些地点,还请先生不要再去,也不要与他人提及。”

  谢蕴点头:“民女明白。”

  送走谢蕴,林微立刻将拓片铺在桌上,与萧北辰、柳如烟、南宫玉一同研究。

  阿雅娜姐妹也被叫来——她们的灵族血脉,或许能感知到什么。

  “这些文字,我在部族最古老的祭祀歌谣里听过类似的发音。”

  阿雅娜指着其中一个字符,

  “这是‘门’的意思,但指的是……不该打开的门。”

  阿依莎则闭上眼睛,手指轻抚拓片边缘。

  良久,她睁开眼,脸色苍白:

  “这些拓片上有残留的……气息。

  很古老,很悲伤,像是……封印什么时的叹息。”

  林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线索串联:宁王搜集裂缝记载、盗取镇邪玉圭、探查各处古迹;

  太史局密档中关于“界隙”的零散记录;

  谢蕴提供的古文字拓片;阿依莎感应的地底裂缝……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京城地底,可能真的存在裂缝。”

  他沉声道,

  “而且,不是自然形成,是被人为……封印过的。

  宁王想找到这些封印,并解开它们。”

  “他疯了吗?”

  萧北辰难以置信,

  “解开裂缝,放出异界之物,对他有什么好处?”

  “权力。”

  林微冷冷道,

  “若他能掌控裂缝的力量,甚至与异界存在交易,那么皇位、天下,或许都不在话下。”

  书房内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噼啪敲打着窗纸,如同某种不祥的鼓点。

  “侯爷,”

  柳如烟握紧剑柄,“我们该怎么做?”

  林微看着桌上散落的拓片、密信、玉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三日后御门听政,宁王必会发难。”

  他缓缓站起,

  “在那之前,我们要做三件事。”

  众人肃立。

  “第一件事,萧兄,你带人暗中探查谢先生所说的各处古迹,确认封印状况,但绝不可触动。”

  “是!”

  “第二件事,柳姑娘、南宫兄,继续追查宁王府动向,尤其是他府中那些‘奇人异士’的底细。”

  “明白。”

  “第三件事,”

  林微看向阿雅娜姐妹,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阿雅娜,你继续研习医术,但重点转向辨识能克制邪气的药材。

  阿依莎,你试着用你的感知能力,绘制京城地下的‘气息脉络图’,哪怕只有模糊感应也好。”

  姐妹俩重重点头。

  “那我呢哥哥?”林小柔急道。

  林微摸了摸她的头:

  “你保护好自己,继续在书院学习。

  还有……多与兰若公主走动,宫中若有异动,她或许能最先察觉。”

  安排完毕,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林微一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雨丝随风飘入,打湿了他的衣袖。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巨兽。

  怀中的天衍罗盘轻轻震颤,裂纹中的金光指向地下深处,也指向三日后那场注定不平静的朝会。

  林微握紧罗盘,低声自语:

  “既然要斗,那就……斗到底吧。”

  雨夜深沉,一场关乎此界存亡的较量,已悄然拉开序幕。

  而在侯府围墙外的阴影中,一道身影悄然隐去。

  那人身披蓑衣,斗笠低垂,望着书房窗口透出的灯光,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雨声:

  “天衍侯……果然敏锐。

  可惜,你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身影一闪,消失在雨夜之中。

  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