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黑暗中的摸索-《霜雪行,龙风一战定江山》

  黑暗,是绝对的,纯粹的,仿佛有生命的、粘稠的、带着重量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仅仅是视觉的剥夺,连带着方向感、时间感,甚至“自我”的轮廓,都在这片纯粹的虚无中被消解、模糊。

  少年蜷缩在冰冷、狭窄、坚硬如铁的岩石通道里,像一只被塞进石缝的虫子。他保持着一种极其别扭的、侧身蜷缩的姿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将自己塞进这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仅容一身的缝隙。后背和后脑紧贴着粗糙潮湿的岩壁,前胸和膝盖则抵着对面同样冰冷坚硬的石面,每一次呼吸,胸膛的起伏都带来与岩石的摩擦,生疼。空气混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岩石的阴冷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个心跳,也许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身体在狭窄通道中艰难前行的、一寸一寸的触感。

  手臂、肩膀、膝盖、脚踝……所有与岩石接触的地方,早已被粗糙的棱角刮擦得血肉模糊,火辣辣地疼,但很快又被渗入骨髓的寒冷冻得麻木。汗水浸湿了单薄的、破烂的皮袄内衬,但瞬间就被阴冷的通道吸走热量,变得冰冷粘腻,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

  他只能靠触觉,靠本能,在这条似乎是天然形成、又或许带有某种人工开凿痕迹的缝隙中摸索前行。岩壁并不总是笔直,有时会毫无预兆地拐一个急弯,有时会骤然收紧,他必须吸气收腹,甚至屏住呼吸,才能勉强挤过去。更多的时候,是向下或向上的倾斜,角度刁钻,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抵住上下左右的岩壁,才能一点点地挪动,稍有不慎,就可能卡住,或者失去平衡,在黑暗中翻滚、滑落,那将是万劫不复。

  每一次向前挪动,都伴随着巨大的体力消耗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他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是更宽阔的出口,还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会不会突然有蛇虫?会不会一脚踏空,坠入深渊?那一点从磨药人那里学来的、抹在鼻下的“石缝青”混合盐的刺激性气味,早已在寒冷和汗水中散尽,只剩下口中自己咬破嘴唇的血腥味,提醒着他要保持清醒。

  “往北……往北……活下去……”磨药人嘶哑的吼声,和他最后那个平静得令人心碎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少年的神经。他不敢停,哪怕手臂已经酸软得抬不起来,哪怕膝盖磨破了皮,每一次弯曲都带来钻心的疼,哪怕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尘土和绝望。

  他摸索着,手指忽然触到一处不同的感觉。前面的岩壁似乎……不再是实心的?指尖探过去,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比之前更明显,带着一种更深的、仿佛从巨大空洞中涌出的寒意。他心脏猛地一跳,用尽力气,将肩膀和头向前又挤了挤。

  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但触感告诉他,这里似乎是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节点”,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小小石室,或者只是通道的一个拐弯处。他小心翼翼地挪进去,背靠着相对平整些的岩壁,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空间”的虚幻安慰。

  就在这里歇一下,就一下……他对自己说。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摸索着怀里,那两块硬邦邦的饼还在,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贴身放着,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人体的温度。他没敢吃,这是他们三个人(如果还能汇合的话)最后的粮食。他又摸了摸怀里那点盐和“石缝青”的残渣,早已不知在攀爬中掉落到哪里去了。

  休息了片刻,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但寒冷和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却更加强烈。他不敢久留,必须继续往前走。他摸索着站起,手扶向刚才感觉有气流涌来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更宽些的缝隙,但……是向上的?坡度很陡。

  他犹豫了。向上爬,意味着更费力,而且不知道通向哪里,是山顶?还是另一处绝壁?但气流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也许上面真的有出口?

  没有别的选择。他咬咬牙,开始向上攀爬。这条向上的缝隙比之前的水平通道更加难行,岩壁湿滑,几乎没有可以稳定抓握的凸起。他只能用手肘、膝盖、甚至脸颊抵住岩壁,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像一只笨拙的壁虎,向上蹭。

  体力在飞速流失。汗水模糊了眼睛,又被寒冷冻成冰碴。手臂抖得厉害,好几次差点脱力滑下去,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死死撑住。他不知道爬了多高,只觉得肺部快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

  忽然,他脚下一滑!

  一块松动的碎石被他蹬落,沿着陡峭的通道骨碌碌滚下,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寂静里。而他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向下滑落了半尺,胸口和腹部狠狠撞在凸起的岩石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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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死用指甲抠住岩壁缝隙,指尖传来被割裂的痛楚,才勉强止住下滑的势头。他挂在陡峭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他再次开始,更加小心,更加缓慢地向上挪动。这一次,他每向上一步,都先用手指、脚尖试探,确认岩石稳固,才敢发力。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头顶上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与纯粹的黑暗不同的——灰蒙蒙的光。

  不是火光,不是日光,而是一种……仿佛隔着很厚的东西透进来的、极其黯淡的、惨白的光。

  是出口?!还是……另一个陷阱?

  少年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拼命爬去。

  光,越来越近。虽然依旧微弱,但确实存在。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灰白的光似乎是从几块相互堆叠的、巨大岩石的缝隙里透进来的。缝隙不大,但比起他爬过的那些通道,已经算得上“宽敞”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那缝隙下方,仰起头。缝隙外,是更深沉的黑暗,但隐约能看见几颗极其黯淡的、仿佛随时会被乌云吞噬的星子。是夜空!他真的从山腹里爬出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几乎冻结的血液。他想欢呼,想呐喊,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干涩的气音。他趴在缝隙下,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冰冷但新鲜的空气,尽管那空气里依旧带着雪后的寒意和山风的凛冽,但比起通道里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已是天堂。

  休息了片刻,他尝试着从那道岩石缝隙挤出去。缝隙比他想象的要窄,而且外面似乎是一个陡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头和肩膀挤出去,冰冷的夜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雪粒,打在他汗湿滚烫的脸上,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面极为陡峭、近乎垂直的悬崖中上部,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寒风在崖壁间呼啸,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头顶上方,是黑沉沉的、压得很低的夜空和更陡峭的岩壁。他挤出来的这道缝隙,位于两块巨大悬石的夹缝之间,位置极为隐蔽。

  没有路。上下都是绝壁。

  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茫然。他从一个绝境,爬到了另一个绝境。下面是深渊,上面是峭壁,前后左右,除了这道刚爬出来的缝隙和身下吞噬一切的黑暗,别无他物。

  夜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刚刚爬出通道的汗水迅速变冷,带走更多热量。他趴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下方无底的黑暗和远处在夜色中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层层叠叠的黑色山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淹没了他。

  磨药人和阿叔还在下面那个冰冷的水牢里,生死未卜。追兵可能还在附近。而他自己,虽然暂时逃出了那个石头棺材,却挂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食物,没有御寒之物,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往北……往北……”他喃喃重复着磨药人的话,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迅速在冰冷的脸颊上冻成冰痕。北是哪个方向?在这漆黑的、悬空的绝壁上,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就在他陷入绝望,不知所措之际——

  远处,在那片黑暗山影的深处,与他此刻位置几乎平行的、另一个方向的更高处,一点橘红色的、摇曳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再次亮了起来!

  和之前在山下缝隙里,透过岩缝隐约看到、并引走了大部分追兵的那点微光,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距离似乎更近了一些,光芒也似乎更稳定、更明亮了一点,不再像风中残烛,而像是一支被小心持着的、真正的火把。

  有人!那里有人!

  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是敌是友?是搜山的官兵举着火把在另一片山岭巡逻?还是……别的什么人?

  那点火光移动着,沿着某个山脊或坡道的轮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更深、更北的群山方向移动。它像黑暗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一星灯塔,尽管遥远,尽管未知,却无比清晰地昭示着——那里,有“人”活动的痕迹。

  生的希望,如同被风吹起的火星,再次在他死寂的心底,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点橘红色的光芒,将它移动的方向、大概的方位,深深印在脑海里。然后,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下那道他刚刚拼死爬出的、通往地狱般的岩石缝隙。

  磨药人,阿叔……等着我。

  他咬了咬牙,开始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摸索着身侧陡峭湿滑的岩壁,寻找任何可能的、可以抓握或踩踏的微小凸起。他不能留在这里冻死,也不能回到那个水牢。唯一的生路,就是想办法从这面绝壁上下去,或者横移,朝着那点火光出现的、更北的群山方向,前进。

  哪怕希望渺茫如这风中微光,他也要去追。

  因为那是此刻,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寒冷中,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