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水牢与微光-《霜雪行,龙风一战定江山》

  水,是这世间最柔韧,也最无情的力量。

  冰冷的雪水混着冰碴,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从入口拐角处不断涌入,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地蔓延,吞噬着每一寸干燥的土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从脚踝,到小腿肚,再到膝盖。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是温度上的冰冷,更像是一种活物,带着阴险的穿透力,透过早已湿透、失去御寒功能的单薄衣物,狠狠钻进皮肉,咬住骨骼,再顺着血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脏深处,要将那最后一点跳动的温热也彻底冻结。

  磨药人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岩壁,坐在不断上涨的雪水中,水面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际。下半身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只有胸腔里那颗还在顽强搏动的心脏,和因寒冷而无法抑制的、越来越剧烈的颤抖,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横在膝上的短刀,刀柄已被冰水浸透,握在手里滑腻冰冷。但他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侧耳倾听着。入口外,玄甲军兵卒的动静清晰了许多。水声哗啦,是他们在不断舀起积雪,在临时架起的小铁锅里融化,然后倒进缝隙。还有压抑的交谈声,带着不耐烦和疲惫。

  “……倒了多少了?里面没动静?”

  “至少十几桶了,这破缝像个无底洞,水进去就没个响动。”

  “队长,这么灌下去,咱们自己带的燃料和水囊可撑不住太久,而且这天气,雪化得慢……”

  “少废话!继续灌!就算淹不死,冻也冻僵他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耳朵竖起来,听里面有没有咳嗽、扑腾的动静!”

  刀疤脸小队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同样心烦,守在这冰天雪地里,对着一个黑黢黢的石头缝灌水,感觉既蠢又憋屈。但他更清楚任务的重量,也绝不相信那几个人能凭空消失。水攻虽然笨,却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只要里面是人,就需要呼吸,就受不了这冰冷刺骨的雪水不断上涨的折磨。

  缝隙深处,水面已漫过了昏迷“阿叔”的腰腹。冰冷的刺激让那具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的身体,产生了极其微弱的、本能的痉挛。缠满脏污布条的头颅微微偏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比游丝还要细弱、几乎被水声完全掩盖的闷哼。

  磨药人立刻伸手,将“阿叔”的头托高一些,让他的口鼻勉强露出水面。但这也让他自己的身体更多浸泡在冰水中,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骨髓。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另一只握刀的手,死死抵住身后的岩壁,对抗着身体想要蜷缩、想要逃离这酷刑的本能。

  时间,在冰冷和寂静的酷刑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磨药人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寒冷一点点剥离,变得迟钝、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除了水声和心跳,开始出现虚幻的嗡鸣。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

  不能睡……不能昏过去……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黑暗。少年消失的那道岩缝,无声无息。不知道他挤进去了没有?那通道是生路,还是另一条绝路?他不敢想,也不能去想。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用这具快要冻僵的身体,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为那也许存在的、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多争取一息,是一息。

  水位,已经涨到了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冰水压迫着胸腔,寒意渗透肺叶。昏迷的“阿叔”情况更糟,虽然被托着头,但冰冷的雪水浸泡着大半身躯,那微弱的气息更加飘忽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外面灌水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传来刀疤脸小队长更加靠近缝隙入口的声音,他在凝神细听。

  磨药人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等了。对方在试探,在等待他们崩溃的迹象。一旦确认里面的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或者干脆已经淹死冻僵,下一步,就是派人进来了。

  必须做点什么,制造还“活着”、甚至还有“反抗能力”的假象。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忍着肺部的刺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短刀刀柄,狠狠敲击了一下身旁一块半浸在水中的、较为松动的岩石!

  “咚!”

  一声沉闷的、带着水音的回响,在狭窄的缝隙空间里骤然荡开!

  紧接着,不等外面反应,他又用脚,在水中奋力一蹬,踢起一片混杂着碎石和冰碴的水花,发出“哗啦”一声清晰的响动,同时他自己也配合着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因挣扎或呛水而发出的短促闷哼。

  “咳……呃……”

  声音在岩壁间回荡,带着一种被困绝境的痛苦和虚弱,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缝隙入口处。

  外面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响起兵卒压低的、带着兴奋的惊呼:“有动静!头儿!里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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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了!”刀疤脸小队长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继续灌水!但手脚放轻点,听听他们还说什么做什么!”

  魔药人心中冷笑。果然有效。他不再发出大的声响,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水中极其轻微地、仿佛无意识地动一下手脚,或者让身体蹭过岩壁,发出一点窸窣声,偶尔夹杂一声极其微弱、似有似无的痛苦呻吟。他在表演,表演一个重伤、寒冷、濒临溺毙但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最后的挣扎。

  这表演并不轻松。每一次动作,都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热量和体力,也让他更深地浸泡在冰水中。寒意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抬起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眼皮越来越重,视线里只剩下摇晃的水光和黑暗的岩壁轮廓。

  但他必须演下去。演得越逼真,对方就越不敢轻易进来,少年那边,或许就能多一丝机会。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外面灌水的动作似乎变得断断续续,士兵的抱怨声也多了一些。显然,这种笨办法对他们的体力和补给也是不小的消耗。

  水位,已经涨到了磨药人的脖颈。他必须仰起头,才能让口鼻勉强露出水面。昏迷的“阿叔”几乎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只有面部被磨药人死死托着,露出水面一点点。那点微弱的呼吸,已经微弱到磨药人将耳朵贴到他口鼻前,才能勉强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冰寒水汽的气流。

  魔药人自己的意识,正在滑向黑暗的深渊。寒冷、窒息、极致的疲惫,如同最甜蜜的诱惑,呼唤着他放弃抵抗,沉入这永恒的、冰冷的安眠。

  不能……睡……

  他猛地睁大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用短刀刀柄,轻轻磕了一下岩壁。

  “嗒。”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依然清晰。

  外面立刻传来反应:“还有动静!还没死透!”

  “妈的,命真硬!这都没冻死淹死?”是兵卒烦躁的声音。

  “省点力气,少说两句。”刀疤脸小队长喝止,但他的声音也透着一丝焦躁和不耐。守在这里消耗的时间太长了,而且这种水攻,效果似乎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好。难道里面的人有什么特殊的闭气法门,或者那缝隙深处另有乾坤,水灌进去都流走了?

  他走到缝隙入口,再次仔细倾听。里面除了偶尔极其轻微的一点水声和仿佛濒死的动静,再没有其他。没有求救,没有咒骂,只有一片被水和寒冷浸泡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里面的人真的已经不行了,只是在做最后的、无意识的抽搐。也许,他们早就死了,刚才的动静只是尸体被水泡胀浮动碰撞的声音?

  是继续灌水,耗到天亮?还是……

  就在刀疤脸小队长内心天人交战,磨药人即将被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的这一刻——

  “头儿!快看!上面!”

  守在岩缝外高处了望的一名斥候,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压低的惊呼,手指指向北面更深处的山岭。

  刀疤脸小队长猛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片漆黑如墨、山影幢幢的远方天际线下,在群山峻岭的轮廓之上,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橘红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移动,像是有人打着火把,在极远的、高处的山脊或某个陡峭的坡道上行走。光芒很小,很微弱,隔着重重山峦和风雪余韵,几乎难以察觉,但在这样绝对黑暗的深山里,却显得格外突兀,格外刺眼!

  “有人!”刀疤脸小队长瞳孔骤缩,“在那个方向!这么晚,这种天气,谁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是另一支搜索队?不可能,那边的区域更深入,尚未接到大规模搜索的指令。是山民?猎户?这种鬼天气,深夜进最深的荒山?

  还是……从这条岩缝的“另一端”逃出去的人,点燃了火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入小队长的脑海!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脚下那黑黢黢的、不断灌入雪水的缝隙入口。如果这缝隙真的另有出口,通向山的另一侧或者更高处……那么,他们在这里傻乎乎地灌水,岂不是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里面的人,可能早就从别的路跑了!刚才那些动静,说不定就是故意弄出来,拖延他们时间的!

  “停!停止灌水!”小队长当机立断,低吼道。

  兵卒们一愣,停下了动作。

  “你,还有你,留在这里,继续盯着这个洞口,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去,也不准离开!”小队长迅速点出两人,然后一指那远山微光的方向,“其他人,跟我来!追那点火光!快!”

  他不再看那缝隙一眼,仿佛之前的坚持和消耗都成了笑话。带着三名斥候,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点突然出现的、遥不可及的橘红微光,疾追而去。马蹄声和脚步声迅速远去,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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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的两名斥候面面相觑,看了看深不见底的缝隙,又看了看队长消失的方向,最终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甲,持刀守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四周,和那不断有冰冷雪水缓缓渗出的缝隙入口。

  缝隙深处,水面已经快要淹没磨药人的口鼻。

  刚才外面突然的骚动、命令的改变、以及迅速远去的脚步声,他都隐约听到了。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灌水停止了,大部分追兵似乎离开了。

  这给了他最后一丝喘息之机。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向上挣了挣,将口鼻彻底露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冰冷但至少是“空气”的东西。然后,他艰难地挪动僵硬的手臂,将昏迷的“阿叔”再次往高处托了托,尽管他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住。

  他不知道那点突然出现的、远闪的微光是什么。是少年的火把?是别的什么人?还是山中什么自然现象,或者……纯粹是他的幻觉?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灌水停止了,大部分追兵被引开了。他和身边这个人,暂时,又多活了一小会儿。

  冰冷的雪水浸泡着他,麻木了他的身体,却让他的头脑在极致的困顿和寒冷中,反而闪过一丝异样的清醒。

  他低头,看着水面倒影中自己模糊、扭曲、如同水鬼般的面容,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无声无息、仿佛已经与这冰冷石水融为一体的身影。

  然后,他咧开被冻得乌紫的嘴唇,对着黑暗,无声地,笑了笑。

  笑容里,没有庆幸,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释然?

  至少,那孩子,也许……还有机会。

  他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将它横在胸前,背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不是等死,而是在抓紧这来之不易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喘息之机,积攒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黑暗,依旧浓重。

  水,依旧冰冷刺骨。

  但缝隙入口处,只剩下两个同样疲惫、同样茫然的守卫,和一片被突然变故打断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远山那点微弱的橘红光芒,依旧在极远处摇曳,如同暗夜中一只飘忽不定的萤火,吸引着追捕者的目光,也牵动着这冰冷水牢深处,一颗尚未完全停止跳动的心。